他能察覺到，銀此刻正在看著他。雖然銀比他要高出一些，但因為對方戴著披風，眉眼都被帽子遮住了，所以斐亞然也看不到銀此時的神色，只能看到對方挺直的鼻梁，以及淡粉色的薄唇。

    “不只是那小姑娘，對那位老人和小男孩，還有其他人類，你都表現得足夠溫和有禮，并且完全發自真心，尊重得就像面對的不是人類，而是精靈?！?/br>
    作為精靈二十年，斐亞然自然清楚，精靈那源自于靈魂的高人一等和驕傲，但銀并不知道，在這二十年前，他還做過近三十年的人類，所以他十分清楚，人類和精靈一樣，也是有感情有思想，受傷了會覺得痛，開心了會覺得快樂的生靈。

    從靈魂上來說，人類和精靈又有什么分別？

    所以，即使理智上清楚銀這樣的說法，對精靈來說再正常不過，但他靈魂中身為人類的那部分，對此卻根本無法茍同。

    深吸一口氣，努力揮去胸中的那股憋悶感，斐亞然定定注視著銀精致的下巴，抿了抿唇，這才說道：“是的，我承認，人類無論外在還是力量，都完全無法與精靈媲美，但這是個十分復雜的種族，根本無法用簡簡單單的三言兩語來概括。從之前勞爾村長的話中，你應該也聽得出來，他們貪婪、無知、仗勢欺人、甚至稱得上邪惡，但你不能否認，也有許多人類，他們淳樸、干凈、富有創造力，為了活下去，往往能迸發出超乎想象的力量?！?/br>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他們，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并不希望這個種族，一直以這樣的狀態存活下去?！?/br>
    “無論是誰，天族或者我們精靈，都不應該插手干涉他們的生活?！?/br>
    人類，應該更加自由地活著。

    這是擁有人類靈魂的他，在得知大陸上人類現在的生存狀況后，發自內心的期盼。

    并非只是為了系統的任務，對于人類，斐亞然總還是希望，這些曾經的同胞們，能夠不那么懦弱地一直受制于任何種族，能夠像地球上的人類一樣，驕傲地活著。

    “你在生氣？”銀的聲音中，有著一絲困惑。

    斐亞然忍不住微微擰起眉頭，“銀長老，安斯老師應該只是讓您保護我的安全，而不是分析我的一舉一動！”

    他不喜歡銀這樣仿佛隨時都能把他看透的模樣，最關鍵的是，對方在看透后，還這么輕描淡寫地說出來。

    “小家伙，有沒有人說過，你有時候，情緒波動得簡直就像個人類?！蔽⑽⒐雌鸫浇?，銀微笑著說道：“真是個不懂禮貌的幼崽?！?/br>
    “我也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比加西亞還難相處的精靈?！泵鏌o表情地看了眼銀，斐亞然針鋒相對。

    “是嘛，”銀聞言，也不生氣，只是微微側首，向著艾澤拉斯的方向，唇角帶笑，“王之前對我說過，他的學生，是個謙遜懂理的好孩子。不過，這一路相處下來，我對王的判斷，倒是有了些質疑，或許該寫信跟他討教討教?！?/br>
    “別以為搬出安斯老師，我就會怕你?！比滩蛔︺y翻了個白眼，斐亞然忍不住小聲說道，不過到底還是因為從對方口中聽到了安斯老師對自己的夸獎，而忍不住微微紅了耳尖。

    這一切，銀都看在眼中，倒也沒再說什么，被披風遮住的眼底，卻分明有了一絲笑意。

    短暫地閑談過后，兩人再次踏上前往雅各鎮的路途。

    第97章 兩個人，一間房。

    從無名村到雅各鎮，如果是用牛車，大概要走一個星期，但如果像斐亞然和銀這樣用大輕功和風系魔法趕路，那么所需也不過半天的時間。

    在無名村時，斐亞然就知道，銀對于人類聚居地的環境有些不適應，其實別說是銀，就是在艾澤拉斯生活了二十年的他，面對各種氣味混雜的人類村落時，都快要潔癖發作，所以當他們在夜里趕到雅各鎮附近時，并沒有著急進鎮，而是像在無名村時一樣，找了一處空地，圈了隱藏結界，放出種子樹屋，好好洗澡睡覺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斐亞然是被遠處雅各鎮中傳來的喧鬧聲叫醒的。

    與無名村不同，雅各鎮所居住的人口，明顯要多許多。各式各樣的房屋櫛比鱗次，紅瓦屋頂從附近錯落延伸到遠方，有新有舊，看得出有不少房子是最近幾年新建的。

    站在樹屋窗邊，斐亞然看了眼斜斜掛在天空的太陽，不太刺眼的陽光告訴他，此時正是清早四五點的時間，空氣中的晨霧甚至還未全部消散。微風送來炊煙、飯食以及皂角的氣息，夾雜著一股干燥的土腥味，以及男人女人或高或低的叫喊低語，原本沉睡的小鎮，就這樣，漸漸有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斐亞然看著這一幕，不知不覺微微彎了唇角，而后回頭看了眼仍舊躺在被窩里，只露出尖細耳尖和半個白皙額頭的銀，這才不緊不慢地去了廚房準備兩人的早餐。

    烤土司、紅薯蛋撻、蜂蜜牛奶還有玫瑰露，簡單的早餐全部擺上桌的時候，已經起床的銀也從浴室中走了出來，身上穿著一件蛟紗織成的睡袍，一頭雪白的長發簡單用琥珀色絲帶系在腦后，輕車熟路地坐在桌面，看了斐亞然一眼做招呼，之后就自顧自吃了起來。

    斐亞然也不介意，雖然和銀剛認識沒兩天，但這人冷淡高傲還時不時傲嬌的性子，他倒是多少了解了些，而且就算銀不吃，他也會做自己的那份早餐，這是身為人類三十年留下的習慣，即使精靈根本不需要這么頻繁地從食物中攝取能量，斐亞然也從來沒想要改變。

    有人陪著一起吃飯，總比自己一個人吃飯要可口些，所以對于銀的理所應當，斐亞然并沒有什么被冒犯和不被尊重的感覺。

    而且，從某種程度來說，銀其實很好養活。

    余光瞄著銀叉起一塊色澤金黃的紅薯蛋撻，送進嘴里，斐亞然笑瞇瞇地看著他，果然看到對方咀嚼了幾下后，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里面放了紅薯？”對于那種從地里挖出來，即使烤完賣相也十分粗獷的食物，銀一向敬謝不敏，即使這東西的味道還算過得去。

    斐亞然微笑著點頭，確認這東西確實是紅薯。

    就見銀微微瞇了琥珀色的眼睛，瞪了斐亞然一眼，之后，才繼續把剩下的半塊紅薯蛋撻一口口吃光。

    “怎么樣，味道其實還不錯吧？”銀放下餐具的時候，斐亞然湊過去，賤特特地問道。

    銀站起身，伸手把斐亞然的腦袋推回原處，“既然早知道可以這么做，以后就不要再拿出那種傷眼的東西?！?/br>
    說完，用餐巾擦了擦唇角，兀自拿了一本書坐在窗邊，認真讀起來。

    斐亞然囧囧有神地摸了摸被對方觸碰過的腦袋，不知道為啥，剛才竟然忽然因為那樣短暫的接觸，生出了幾分熟悉的感覺。

    或許因為銀是族中長老，比他多活了太長時間，所以雖然銀對他的態度一直算不上太好，但斐亞然心底，似乎還是把對方當成了長輩來看待，所以，在銀做出與安斯老師相同的動作時，他才會覺得有點怪怪的吧。

    而且，其實昨天在無名村，他本來也是故意把紅薯直接烤成那種純天然的模樣，拿給銀吃的，因為他早知道以精靈的潔癖，讓他們吃烤紅薯，無疑是對他們潔癖底線的極大挑戰，也算是稍微惡作劇了一下，今天把紅薯直接做成根本看不出原樣的蛋撻，也多少存著捉弄銀的心思，倒是沒想到被對方這么輕描淡寫就擋回來了。

    這種淡漠的態度，讓斐亞然多少覺得有些無趣。

    如果換成是星軌的話，估計對方會直接跟自己戰上十場八場，而后讓自己做出紅薯十八吃來，之后才會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再拿出紅薯的原形來傷眼吧＿（：3」∠）＿。

    所以說，老精神馬的，就是沒有小精活潑可愛。

    這么自我安慰完，斐亞然這才把餐具都收拾干凈，之后收了屋子，和重新披了斗篷的銀，進入雅各鎮。

    雅各鎮是距離迷霧森林最近的一處大型人類聚居地，從房屋的數量來看，這處小鎮中的常駐人口，少說也有一千五以上。

    斐亞然和銀進入小鎮的時候，清早熱鬧的雅各鎮，此時已經寧靜了下來。

    斐亞然之前在樹屋中看得很清楚，早起的那些人早已經帶著各種工具離開了雅各鎮，應該就是勞爾村長口中的礦工。

    熱鬧的人群離開后，小鎮上便只能看到些蹲在門邊洗衣服或者掃撒、整理家務的女人們。

    雅各鎮中央只有一條大路，大路盡頭，是一棟足有三層高的建筑，紅頂白墻，墻上甚至有少許黃金裝飾，斐亞然猜測，那里應該就是雅各鎮的鎮長家。

    這樣一處寧靜偏遠的小鎮，像他和銀這樣一看就不是礦工的外來人口，似乎并不怎么常見，所以偶爾遇到些人的時候，回頭率都高達百分之二百，還好斐亞然在地球時早就習慣了這種驚艷的目光，在狄龍的時候，也沒少被關注，所以倒也沒怎么覺得不自在。

    至于銀，自然更不會把這些放在身上。

    慢悠悠以散步的速度把整個小鎮的街道都逛了一遍后，斐亞然終于和銀拐進了鎮上唯一一家酒館。

    “叮鈴——”掛在門上的風鈴忽然響起，正打著哈欠的酒館老板湯姆，詫異地看過去。

    上午這個時間，鎮上幾乎從不會有人來喝酒，那些挖礦的礦工，只有在晚上收工回到鎮上后，才會成群結隊來喝喝酒放松放松，所以雖然湯姆上午就把酒館開了，但真正的營業時間，怎么也要在黃昏之后。

    當然，偶爾鎮上的原住民和鎮長家的狗腿子們想喝酒的時候，也會在白天來，但像這么早就來的，從父親手中接手這家酒館后，湯姆一共也沒遇上幾次。

    所以，在聽到風鈴聲后，湯姆才會這么詫異。

    他揉了揉眼角的生理性淚水，眨巴眨巴眼睛，這才看清推門而入的兩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銀發紅眸，氣質溫和，長相卻俊美到幾乎讓人感覺到侵略性的青年。他身著一身奶白色外出常服，腳蹬同色長靴，腰間別著一把匕首，雖然渾身上下都沒有任何珠寶金銀點綴，卻絕對不會有人把他當成普通人。

    皮膚比鎮上最美的姑娘還柔軟白皙，幾乎看不到毛孔，手上也沒有任何使用武器磨出的剝繭，走路的姿態卻異常好看，嗯，確切地說是優雅——哦，這大概是哪個貴族家偷偷跑出來的小少爺。

    心里這么想著，湯姆再看走在后面的披著一身銀色斗篷的銀時，自然把他當成了護衛之類的角色。

    對于酒館老板的想法，斐亞然和銀自然不在意。早在他和銀進道雅各鎮開始，就已經被人盯上了。后來他們在鎮上來回閑逛的時間里，身后又墜了幾個尾巴。

    對此，他和銀雖然心知肚明，但因為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來歷，所以并沒有直接動手收拾掉。

    反正，他和銀只不過是游歷到底的旅人，不是么？

    給自己點了一杯蜂蜜酒后，斐亞然坐在吧臺邊，和正擦著酒杯的老板互相報過名字后，就有一搭沒一搭聊起天來。

    “‘翡翠’？這可真是個特別的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發音?！睖沸χ鴮硜喨坏?。

    “哦，這確實是一種不太常見的語言，不過名字都是父母賜予的，我們能做的，只有接受，不是嗎？”微笑著呷了一小口蜂蜜酒，斐亞然頓了下，才把酒咽了下去。

    站在他身后的銀，側首看了他一眼，斐亞然也沒在意。

    “聽您的口音，似乎并不是本地人？”湯姆繼續試探。

    “是的，我當然不是本地人。我和我的朋友來自很遠的地方，是游歷到此?！碧裘伎戳藴芬粯?，斐亞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么湯姆先生，你還有什么想要問的？”

    湯姆怔了下，眼前的青年，明明有著那樣一副俊美到咄咄逼人的面孔，但當他眉眼柔和下來，眼中帶笑和你說話的時候，當他微微挑起眉梢，漫不經心看過來的時候——

    哦該死的！湯姆！你喜歡的是女人??！柔軟豐滿的女人?。?！

    下意識捂住砰砰鼓動，明顯跳動過快的心臟，湯姆狼狽地移開目光，一股rou眼可見的紅色，卻從半露的胸膛一直延伸到脖頸，耳根，最后蔓延到整張臉。

    說真的，那樣獵獵如火的目光，華美如最上等紅寶石的眼睛，他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

    “湯姆先生？”青年疑惑地看過來。

    真是見鬼了！

    猛地回過身，大力擦著手中的酒杯，湯姆猛咽了下口水，這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點，“不，先生！我沒有什么想要問的了！”

    就算有，也早就被那樣的笑容和眉眼給迷得全都拋到九霄云外了好么！簡直就是犯規！

    這一刻，酒館老板湯姆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奇怪地看了眼忽然激動起來，還背對著自己的湯姆，斐亞然多少為對方這種不禮貌的行為感到一絲不悅，不過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湯姆先生，我和朋友初來乍到，你能給我們介紹一下這里嗎？”

    “哦，好的，當然可以?！鄙钗鼛卓跉?，湯姆在心里默念了幾遍“他是個男人他是個男人他是個男人”，之后，才轉過身來。

    眼角撇到從進門開始就站在“翡翠”身側，既不坐下也不出聲的渾身上下都披著斗篷的人，湯姆忍不住問了一聲，“這位先生不坐下喝點什么嗎？”

    雖然他最開始猜測這個奇怪的人應該是“翡翠”先生的護衛，但剛才“翡翠”可說這位是朋友來著。

    斐亞然聞言，直接對湯姆擺了擺手，“你不用管他，還是給我們講一下這里有什么新鮮事吧?！?/br>
    讓銀來這種人類聚居地，已經夠讓這位不滿了，要是再讓他坐這店里不知被多少人坐過的椅子，用不知道被多少人喝過的杯子，喝這種劣質的酒水，就算是總忍不住想捉弄他的斐亞然，都覺得太過委屈對方了。

    所以，無論在無名村還是在這里，當人類提出讓銀坐下或吃東西時，斐亞然才會毫不猶豫地直接拒絕。

    而他這樣絲毫不詢問銀的做法，看在湯姆眼中，自然讓他更加肯定，那位奇怪的斗篷男，果然是護衛，并非朋友。

    而且他看得出來，這位叫“翡翠”的青年，明顯涉世不深，雖然乍一看上去氣質溫和，但耐性并不好，還不懂得隱藏情緒，明顯是被人慣壞了。

    所以，這位果然是哪家想要出來長見識的小少爺吧。

    真是可惜了。

    心底哂笑了下，湯姆又忍不住看了眼微微皺了眉，顯然有點不耐煩的斐亞然，終于開始給他講起雅各鎮的事情。

    雅各鎮雖然地處偏遠，而且只是個人口不多的小鎮，但正是這樣一個小鎮，在整個納加帝國，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這里是納加唯一出產月半石的地方。

    “月半石？那不是神殿才需要的東西？”斐亞然“詫異”地問道。

    “看來您對月半石也有些了解？”湯姆聞言，試探地問道。

    “沒什么了解不了解，只是曾經聽父親提過，知道那玩意兒是用來抓捕‘異端’的?！闭f到這，斐亞然“感興趣”地挑了挑眉，“既然難得到了月半石產地，能不能搞到一顆給我看看？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那玩意兒?！?/br>
    湯姆聞言，忍不住抽了抽眼角——媽個雞，這到底是哪家跑出來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難道不知道月半石是被嚴命禁止出售流通的嗎？！

    心底雖然都快破口大罵了，湯姆臉上卻還是得陪著笑，給大少爺解釋：“您有所不知，月半石雖說是由我們加納這邊負責開采，但所有成品月半石，最后都要全部上交給神殿，由神殿統一進行管理，根本不允許私人出售和藏匿月半石，不然被抓到，一律按‘異端’處置。所以，您可千萬不要再在外面說這種話了，小心引火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