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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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梅家嫁她到裴家時,態度很明顯。那就是潑出去的一盆水,往后死活都無關了。 梅錦問來的是什么人。 “有個婆子,說從前送你嫁來這里過的。另個說是你兄長!” 原本的梅二娘,家里是有個兄長,名叫梅青聯。兩年前她出嫁時,按理應該是梅青聯送嫁的。當時他沒送,如今時隔兩年了,怎么突然又親自不遠千里地跑到快要打仗的云南來接自己回去? “有沒說為什么接我回去?” “沒說?!卑ⅧP搖頭。 梅錦沉吟了下,道:“你先回去和李管事招待他們。我看完這里的病就回?!?/br> 阿鳳應了,轉頭飛快跑了。 ☆、第五十八回 梅家那婆子兩年前曾送嫁梅錦到過云南,此番來接,梅家又派她來。|一進到莊子里,梅婆子便倚老賣老地東走走,西看看,又問阿寶這莊子記在誰的名下,聽說便是梅錦自己的,臉上露出不信之色,還要再問,忽聽到說梅娘子回來了,扭頭,果然見她正從外面走進來。和兩年前相比,模樣倒沒什么大的變化,只是神態里,帶了種說不來的別樣氣質,叫人完全沒法將她與從前的那個梅家庶女聯系起來。 梅婆子一看到梅錦,忽然想起當時在路上時,她跟只說她是菩薩前一盞油燈轉世的話,心里愈發相信了,見她過來了,臉上堆出勉強笑意,叫了聲“二姑娘”便垂下了眼皮,不敢去看她眼睛。 梅錦方才進門,聽阿鳳說梅青聯這會兒正在正堂,便徑直過去,入內,果然見他坐那里,手上端了碗茶。見自己進來,也沒起身,只拿眼睛瞅著自己,帶了探究之色,走過去道:“長兄遠道而來,我沒前去遠迎,還望見諒。不知您這趟過來,所為何事?” …… 梅青聯今早到的馬平,朝人稍加打聽裴家,很快便知道兩件事。 第一,數月前,裴家已經休了梅二娘。 第二,她自己有個醫館,是遠近有名的女郎中。 梅青聯吃驚不小。 第一條倒罷了,被休了便休了,非但不是壞事,反正中下懷,反正他此次過來,讓自己這個庶妹和與蜀逆有瓜葛的裴家脫離干系就是目的之一。 最讓他吃驚的,便是她成了女郎中。 在梅青聯的印象里,這個庶妹在家時,連走路看自己或廖太太便低下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從來沒聽人提起過她會看病,何來自己開醫館,還成了附近有名的女郎中? …… 梅青聯先是驚詫,這會兒見她回來了,和自己說話時神態冷淡,心里便不快了,道:“我千里迢迢從京城趕到你這里,還要等你半晌才能見得到面,二妹,幾年不見,你如今好大的架子。還有,我怎不知你什么時候起學會能給人看病了?” 梅錦懶的和他多說,淡淡道:“您這么遠過來,想必也不會是特意來看我的。不知所為何事?” 梅青聯壓下心里火氣,沉著臉道:“爹月前偶然聽人傳言,說裴家如今竟與蜀逆勾結在了一起,唯恐你遭到牽連,派我過來帶你回去?!?/br> 梅錦道:“多謝父親關心,也勞煩長兄您遠道辛苦而來。煩請您回去了,轉告家人一聲,就說我已與裴家和離,往后生死無干。裴家犯了什么事,更不會連累到你們頭上了?!?/br> 梅青聯臉色更是難看,忍住氣道:“二妹,我聽你如今說話,口口聲聲怎的仿似在怪我們?爹派我來,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你怎不當一回事的樣子?” 梅青聯是要看她感激涕零,這才能教他得到滿足感吧? 梅錦微笑道:“我如何不當一回事了?當初家人安排我代替長姐嫁到了這里,還給置辦了嫁妝,我每每想到,便感激不已。此番裴家出事,你們聽到消息又特意趕了過來,一番苦心全是為了我,我更是感激不盡!幸好我已與裴家和離,往后再不會牽累到家人了,兄長您也不至于白來一趟。我知道您路上辛苦了,您若不嫌棄我這里,多留幾日再走。只是我卻沒法隨伺兄長您了,縣里最近涌來許多外地逃難之人,林縣令命我過去看病??h尊既開口了,我也不好推脫,并非故意怠慢兄長,還望見諒?!闭f罷轉身呼李大為梅青聯安排落腳接風洗塵。 梅青聯臉色更是難看,強行忍了下去,擺了擺手,站起來道:“二妹,我此行過來,是要帶你回京的。你既已經與裴家和離,再好不過。你收拾收拾,盡快隨我上路吧!” 梅錦道:“多謝兄長以及父母好意。只是煩請兄長回去為我帶一句話,就說我不回去?!?/br> 梅青聯驚訝地看著她,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道:“二妹,你既和離了,自當隨我回母家。自己一人如此留在這里,成何體統?” 梅錦不再與他虛與委蛇,道:“梅家養了我,還替我置辦了嫁妝送我出門,原本我是當感激的。只是我也沒白拿你們那些東西,當時是替你們擋了一回大麻煩的,也算兩清。當日我出門后,便沒想過再回梅家,如今我自己在這里過的好好,更不可能這樣隨你回去了?!?/br> 梅青聯神色錯愕,最后還是忍住氣,走到梅錦跟前低聲道:“罷了,不和你說這些了!你當我們是自己想把你接回去的嗎?我且問你,你是如何認識皇太孫的?” 梅錦奇道:“我怎么可能認得皇太孫?” 梅青聯盯著她看了半晌,見她不像是在隱瞞,心里也是萬分不解。 …… 皇帝年過五十,后宮所出卻寥寥,加上中途夭折的,多年來只養大了一位皇子,被立為太子。不料天有不測風云,數月之前,太子外出竟意外墮馬而亡?;实郾瘧Q過度,自己也舊疾復發致半身不遂,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更沒法處理朝政。 蜀王也就是得知了宮中這個突然變故,這才擇機突然起事,想要打朝廷個措手不及。幸好宮中王太后手段強悍,與朝中幾位肱骨大臣商議后,從皇族近親里擇了封在長沙的湘王之子朱璇,過繼到亡太子名下,立朱璇為皇太孫,這才穩住了局面。如今皇帝沒法過問朝政,形同虛設,朝政都是由太后輔佐皇太孫在理。太醫那里雖然口風把的極緊,但朝廷里眾多官員也知道老皇帝恐怕是回天無力,朱璇繼位接過大統是遲早的事。 梅青聯的父親梅孟繁做了多年的官,一直只是個通政司的參議,兩年前終于靠著親事攀上了兵部左侍郎江家,原本想著能借此騰達,不想運氣不好,元娘嫁過去沒多久,江家一直攀附的一個朝廷大員倒了臺,江家也被御史臺以結黨營私的罪名給連帶彈劾了。最后雖僥幸逃過大難,官職卻連降三級,降得比梅孟繁還低,差點連累梅孟繁也遭到牽連。梅家經此一番驚嚇,只能自嘆倒霉,從此在京城里更加小心謹慎,唯恐再說錯話做錯事被人就揪住把柄。 這幾個月來,擇立皇太孫塵埃落定,應對蜀王叛亂便成了朝廷的重中之重。老皇帝雖然之前已經為應對蜀王之亂未雨綢繆了,只是誰也沒想到,他突然不能理政,皇太孫朱璇又只有十五歲,匆匆從長沙被迎到京中上位,雖有王太后和一干內閣大臣輔政,只是大臣們意見相左,對平叛之策各有見解,每日爭吵不不休,一時之間難免混亂。 梅孟繁自知人輕言微,上朝也只點個卯而已,輪不到他說半句話。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上個月,他竟然被皇太孫秘密召見,問及他那個早就已經被他忘到了后腦勺外的二女兒,說她夫家裴家涉嫌叛逆,叫他把他女兒接回京中。 皇太孫朱璇當時召他時,只這么簡單吩咐了一聲,別的也沒說什么,更看不出他喜怒。梅孟繁不敢多問,退下后,立刻回家和梅老太太以及廖氏商議,均是大驚,痛罵裴家害人不淺,只是又不清楚皇太孫為何要獨獨提到自己那個已經嫁作裴家婦的女兒,更不知他下這樣一道命令的意圖,福禍難料。只是皇太孫話既出口了,梅家人又豈敢不遵,匆忙派了梅青聯南下,繞過正在打仗的近道,從江南西道繞路,日夜兼程地趕到了云南。 這也是為什么梅青聯大老遠跑過來,明明遭到了梅錦冷遇,卻不敢太過發脾氣的緣故。就是怕萬一日后她若能在皇太孫那里說的上話,得罪她便是自找麻煩。 …… “二妹,你說實話,你當真不認得皇太孫?朝堂之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告訴你,皇太孫從前是湘王之子,就在長沙!你再仔細想想!”梅青聯實在不相信,又重復了一遍。 梅錦蹙了蹙眉,“兄長,你為何突然屢提皇太孫?我怎可能與他有什么關聯?” “實話跟你說吧,我這趟過來要你入京,并非父親意思,而是殿下的意思。他的意思誰敢不遵?你去最好,不去也要去。由不得你!”梅青聯加重語氣道。 梅錦愣了愣,仔細回想過往,忽然想起了去年那個被自己無意所救,后被李東庭接走的少年。 莫非他就是湘王之子,如今的皇太孫? 別管他怎會流落在外還被人賣到云南銅礦當了黑丁,看他獲救后被李東庭接走時的架勢,加上今天梅青聯的這一番話,十九八九,看來那個少年應該就是他了! 雖然之前,梅錦就已猜到他身份不同一般,但這樣的身份,也實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想象了。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得罪他了,還是怎么了?” 梅青聯一直在旁觀察她,見她神色忽然微動,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追問,緊張看著她。 梅錦壓下內心驚詫,緩緩道:“沒什么,你不必怕。我沒得罪他?!?/br> 梅青聯頓時松了長長的一口氣,看著梅錦的神態也立刻有所不同,露出諂諛之色,陪著笑臉問道:“如何?哥哥我早也聽說,皇太孫殿下從前還在家時,喜歡外出四處游走。莫非二妹你與皇太孫殿下有什么舊識不成?” ☆、第五十九回 梅錦沉吟,片刻后反問:“殿下召父親時,只是口頭傳話要你們帶我回京,有無說別的?“梅青聯見她就是不答自己關于她如何結識了皇太孫朱璇的疑問,心里有些失望。只是到了此刻,心里隱隱也明白了一點,面前這個原本對于梅家來說可有可無的庶妹已經今非昔比,自己是萬萬不好再得罪她的。便點頭道:“我聽父親的意思,應是如此?!?/br> 梅錦道:“我有數了。那么煩請您回去轉告一聲父親,叫他代我到殿下面前陳情道謝,就說我十分感激殿下好意,叩謝心領了,只是如今我在此過的很好,沒必要回京,請殿下安心?!?/br> 梅青聯滿以為只要自己說出這是皇太孫的意思,料她便會二話不說隨自己回京了。沒想到她竟還是不點頭,驚訝地差點沒跳起來,嚷道:“二妹,數年不見,你也變得忒自大了!忤逆家中尊長之意我便不和你計較了,你怎竟還敢忤逆殿下之意?殿下如今已經代為理政,繼承大統是早晚的事,他的金口玉言你都敢不從?你自己托大,莫要連累了我們梅家全家!“梅錦猜測朱璇應是記著自己當時救了他的情分,見裴家投了蜀王,為保自己日后平安,這才發話叫梅家人接自己回京的,當無強制之意。她如今實在是無意回那個梅家,這才說了方才那段話。見梅青聯立時變了臉,心里對他那副嘴臉實在厭煩至極,冷著臉道:“我就這么些話了,你自己看著辦吧。我還有事,先去了?!闭f完讓李大代自己待客,轉身撇下他便去了。 梅青聯氣的臉色都變了,如何肯就這么回去?當晚厚著臉皮賴住了下來,苦口婆心地再三勸說,依然無果,知道憑自己是說不動她了,更不可能就這么強行將她帶回去,無可奈何,次日只得悻悻而去。 …… 李東庭外出回來,不顧勞頓,第一件事便向霞姑問梅錦。得知他不在的這些天,她并沒有來過,也無收到過她的只字片言,心中未免淡淡有些失落。霞姑看他一眼,笑道:“大爺,老府君叫你回來就去她那里一趟?!?/br> 最近這小半年是個多事之秋。太子歿,皇帝臥病不起,云王世子朱璇被迎入京中立皇太孫,蜀王趁朝廷人心不定,一舉又拿下了山南西道將近一半的城池。據探子回報,蜀王軍隊似乎正在集結,看樣子是要往云南方向來了,打起來也就是個隨時的事。 李東庭厲兵秣馬,聯絡云南各土司,又親赴幾個城防重地巡視,以杜絕隱患,確實有些時日沒去向母親問安了,聽霞姑提醒,心下有些歉疚,往老府君所住的香檀院去。到了香檀院,見阿鹿正承歡于老府君膝下,不知道說了什么,逗得滿屋子人都在哈哈地笑。見父親來了,阿鹿忙停下來向他問安,李東庭撫了撫女兒頭,叫霞姑先帶她下去,自己便朝李府君問安,歉然道:“母親,多日忙碌,也沒來得及過來看你,最近身體如何?” 李府君望了他幾眼,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吃了睡,睡了吃,無趣了還有乖乖孫女給我說笑話逗我樂子。娘只是擔心你罷了??炱饝鹗铝税??看你這些時日忙碌不堪,又一直在外跑,吃睡不好,我心里有些記掛?!?/br> 李東庭上前替母親揉肩,道:“兒子不孝,叫母親擔憂了。請母親放心,兒子一切都好?!?/br> 李府君嘆了口氣,“東庭啊,你長這么大,從沒叫我這個當娘的cao心過。你外面那些打仗的事,娘不懂,也幫不了你。只是除了這些,你若有別的什么心事,跟娘說說也是無妨的?!?/br> 李東庭笑道:“兒子能有什么別的什么心事?不過是盼著娘你身體安康,長命百歲罷了?!?/br> 李府君笑了起來,嗯了聲,“馬平縣的那個梅氏,已經好些時候沒見她了。我聽說她與裴家那個少年郎和離了?” 李東庭手停了一下,隨即道:“是。已經好些時候了?!?/br> 李府君道:“我倒挺喜歡那孩子的。人穩重,知事,長得也入我的眼,還有一身好醫術。東庭,你說,娘要是出面去把她說給你當媳婦兒,你干不干?” 李東庭低頭看了眼自己母親,見她含笑望著自己,忽然明白了過來,一時頓住沒有說話。 李府君見他不語,問道:“東庭,你跟娘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看上梅氏了?” 李東庭遲疑了下,松開手,來到李府君面前,道:“母親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兒子也不隱瞞了。兒子確實喜歡她?!?/br> 李府君聽他承認了,忍不住搖頭,嘆息道:“你說你,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我說一聲!要不是霞姑說,她覺著你對那梅氏分外上心,我還真的被你瞞的跟只鐵桶似的!難得你能看上個人,娘高興都來不及,你早些跟娘說一聲,娘幫你把事情辦的妥妥當當,把她給娶進來當你媳婦就是了!不行——” 李府君說著便要站起來,口中道,“這可是咱們李家的大喜事。我這就去和霞姑好好合計合計,明天就過去找她。趁著仗還沒打起來,盡快幫你把喜事給辦了!再拖下去,萬一戰事起了,怕就沒時間辦了!” 李東庭苦笑道:“娘,這事八字還沒一撇,看你這架勢,豈不成了仗勢逼婚?” 李府君責備道:“看你說的!你什么事都悶心里,她又不知道你心意,你便是自個兒在家想斷了腸子也不頂用!你不說,娘幫你出面說好了。你放心,絕不會把事情搞砸?!?/br> 李東庭見她真似要叫霞姑了,慌忙道:“娘,你等等。我已經跟她說了我對她的心意,只是還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在等她答復而已!” 李府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李東庭無奈,只得把上次在望寨里自己向她表了心意的經過簡單提了一遍。 “這事過去多久了?” “半個月?!崩顤|庭道,“我不急的,也不好催她。叫她慢慢考慮好了?!?/br> 李府君忍不住笑了起來,呸了兒子一聲。 “什么你不急,我看你是急的很!剛回來看到霞姑,先不問我這個老娘好不好,一開口就問她有沒有過來。還有臉說自己不急!” 李東庭不作答。 “我說你啊,叫我說你什么好?”李府君搖頭,“你光這么自己等她想明白,便是等到頭發白了,也休想她會主動過來找你!她要是看不上你,你不去找她,她自然更不會巴巴地跑過來就為說這么一句話。她要是也看上你了,女人臉皮難免薄些,你還指望她自己來跟你說她也中意你?” 李東庭自上次半路折返向梅錦表白了心意,回來后的每一天,即便再忙,心底里也時不時地隱隱盼著能有她的消息。只是時間一天天過去,她那邊始終沒任何反應,忍不住悄悄派了個人過去打探了下她的消息,得知她今日又在幫林縣令忙著給涌進馬平縣的外來人口看病,自己也就更不好再為這個去打擾她了。 此刻突然被李府君一語點醒,心中微微一動。 李府君看著兒子,笑道:“你既不讓我去說,那就別再在我跟前干等著!你既已經向她表過心意,何妨再去見見她?娘可是急著想看你成個家的!” 李東庭朝自己母親點了點頭,道:“多謝娘的提點。兒子明白了,這就去找她!” 李府君含笑點頭,目送他轉身大步出去。 …… 李東庭既已決定去見梅錦,便一刻也不愿耽誤?;胤肯戳税涯?,換去前些天在外的衣裳,精神抖擻地吩咐小廝備馬,快步往外而去時,看到阿鹿在廊上玩耍,想了下,停下腳步叫了她一聲。 阿鹿見父親叫,跑了過來問道:“爹,你又要出去?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