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顧淵點了點頭。在這一刻,她終于又見到了她所熟悉的少年的鋒芒:毫不猶豫的,從不懷疑的,一往無前的。 “現在你來了,真是天意?!彼穆曇舳ㄈ缗褪?,“雖然只有三百人,但也已完全足夠了。我只需要向彥休傳遞上消息……然后我們一路收攏叛軍,往云州去?!?/br> 薄暖聽得瞠目結舌:小皇帝還在位,顧淵作為名正言順的上一代皇帝,竟然不回長安,反而與叛軍合流,這……這不是叛亂嗎?!他為什么,他沒有必要這樣做??! 顧淵看著她的表情,了然地一笑,“薄三迫不及待將你趕出長安,一定會有動作。我猜,我馬上就師出有名了?!?/br> 夜色深沉。 國事沉重,薄暖不能完全理解,但又好像已理解了幾分。顧淵知道薄昳要篡逆,其勢已無人能阻擋,但他仍有他的辦法,去拯救他的臣民。 ——真好。 她迷戀地看著光影之下他如削的側臉,沉溺一般地想。 ——我再也不要體驗失去他的滋味,再也不要了。 天色已漸漸亮了起來,兩人不知疲倦地訴說著這半年來生離死別的苦痛,又回憶起這間小屋中曾擁有過的年少時光,只覺都恍如隔世。 只有眼下,他擁抱著她,她依偎著他,這樣的姿態才是最真實的,好像已經綿亙了千萬年,從來沒有改變過一樣。 就如他們的心,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你那時……活脫就是個無賴?!?/br> “我倒覺得我那時太拘束了?!?/br> “你還想怎樣?” “我就該直接在這里,在這間房子里……”聲音漸漸低沉如誘惑…… “你——你無恥!” 自夜中被他喚醒,她就絕不肯再睡去。直到太陽升起,一點點將枕邊人的眉眼照得清晰,她也沒有感到絲毫地放松。 他不由苦笑:“都趕了這么久的路,怎么還這樣有精神?” 她咬了咬唇,“我仍舊怕你是假的?!?/br> 他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來,任君檢驗?!?/br> 她被他的一本正經逗得噗嗤一笑,他眸中倏忽一亮—— 她終于笑了。 她這一笑,他才感覺到原來是真的天亮了,日光透入土窗又統攝進她那雙幽謐的眸,當她笑顏展露,便都燦燦然照耀了出來。她已經不同于五年前那個清淡的少女,現在的她美麗得奪目。 而她的這種美麗,是他給予的。 她便帶著這種絕美的笑容,探手一點點撫摸他的臉。在晨光的映照下,她終于能看清了,他的下頜邊有一道淺淺的傷疤,似是箭鏃擦過而留下的血印。她心疼地不敢去碰,卻忍不住盯著那道疤看了許久。 “莫不是破相了,值得你看這么久?”他委屈地道。 她輕聲道:“破相倒不至于,好像顯得你更俊了?!?/br> 他淡淡一笑,不予置評,眼神底里卻顯然是被奉承到的高興。那道疤并不顯眼,她卻還是要問:“還疼嗎?” “不疼?!彼f。 她皺起眉頭,“你一定還受了許多傷?!?/br> 他徑自躺倒在床上,無賴地將手腳一攤,又重復一遍:“任君檢驗?!?/br> 她看著他俊逸斜飛的眼,忽然就明白了他這個姿勢的含義,清麗的臉龐刷地燒得通紅?!澳恪悴灰黹_話題?!彼邜赖氐?。 “我沒有?!彼麄冗^身子看她,輕聲說著,拉過她的手挑開了自己的衣襟。她的手仿佛有了感應,輕輕地撫上他光裸的背脊—— “咝……”他倒抽了一口氣。 她的臉色駭得煞白,再也顧不得許多,嘩啦一下撕開了他背上的衣衫! 一道深可見骨的箭傷,赫然在目!而在這道箭傷的四周,還遍布各類兵刃造成的皮rou傷疤,有的已經結痂,有的卻還泛著紅色,顯然是沒有及時處理,造成久難愈合。 她伸手,顫抖地輕碰那道直入骨rou的箭傷,他猶硬氣地微笑道:“胸前一道,背后一道,薄三送我的兩箭,我一定會原樣還回去。你不必擔心,我是遭人暗算,單論武技,他打不過我……阿暖?” “啪嗒”一聲輕響,是一滴淚水決然墜落的聲音。 “我如今才知道,”她低泣,“你受了多少的苦……” 他感受到背脊上一滴絕望的清涼,而后便在他的傷疤間劃出了一道凄美的水痕,隱隱然帶來了一些痛,然而更多的卻是癢,這癢自他的傷口忽然傳入了他的心肺,又飛速地占據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突然一個翻身,長腿一勾,便將她整個人都壓在了身下。 她癡癡怔怔地凝望著他的眼睛,仿佛一只無辜的羊羔??墒撬尊募∧w分明如在呼吸,而她的每一道呼吸都恍如一份邀請—— 令他不能自持的邀請。 他一瞬也不瞬地與她對視,明明已經一夜未眠,整個人卻依舊處于死別重逢的極度亢奮之中,他壓迫著她,他逼她將自己心底里的感情都表露在了那一雙驚兔般的眼眸里。 她微微惶惑,又微微憂懼地注視著他,似乎還在為他的傷勢而懸心。他中箭墜崖,傷勢不可謂不重,不然也不會半年不見蹤影。 此時此刻,見到她這樣的眼神,他又感到氣短,好像一定要向她證明什么一般,他一低頭便封住了她的唇。 ☆、第109章 她有些驚訝,唇齒微張,立時便被他侵略了進去。她的氣息芬芳,又沾惹了微漠的淚滴的濕意,竟仿佛混同成了醇酒般的芳香,令他迷醉不返。她苦苦熬了半年,他又何嘗不苦?在每一個顛沛流離的日夜里,他都只能靠著這一份美酒醇香的回憶堅持著活下去罷了。 他閉上了眼,仔細地感覺她花瓣一般嬌嫩優雅的唇,兩手撐在竹枕兩側,桐簪稍稍松開,長發正滑落在她的身上。他的衣衫方才已褪了大半,忽而,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按在了他的心口。 他的吻稍一停頓,心跳驟然加速如擂鼓。 他最脆弱的地方已包覆在她掌下,他的生命,他的希望,他的理想,仿佛都被她溫柔地撫慰著??墒撬刂撇蛔∽约旱男奶?,那仿佛一定要在天地間找到應和者的孤獨而強勁的心跳,因為她溫柔的撫摸而猝然急遽起來的心跳…… 他抬起身子,仲夏的日光照在他結實的身軀,竟好似微微發亮的。她恍惚地抬眼看著他,聽見他說:“阿暖……” “嗯?” “起來,”他啞聲說,“讓我抱一抱?!?/br> 這要求恁地孩子氣,她微微一笑。他眸光輕閃,便拉著她潔白的手臂讓她同自己面對面地坐在床上,然后,他安靜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子微微一顫,感覺到他的下頜在摩挲她的發,而他的手在她的背心跳著輕曼的舞步,緩緩地向下、向下…… 癢。 她閉上了眼,承受他帶給自己的這種癢,口中輕微地“嗯”了一聲。 兩人不知何時突然焦急起來,她喘著氣拉下了他的內外衣衫,他輕笑著扯開她的衣帶,連好好除衣的耐心都沒有便將唇舌膜拜一般地親吻上她的每一寸肌膚,感受著她也因自己的快樂而快樂,因自己的悸動而悸動……日光初透,簾帷飄拂,四周靜謐,只聽得見兩人年輕而急躁的喘息聲,再沒有旁人來驚擾他們此刻自得其樂的歡娛—— 他是自由的,她也是自由的。 這里沒有鳳闕九重,沒有萬幾宸翰,沒有公卿百官,沒有社稷江山。 這里沒有牢籠。 只有一張情愛的大網,悠悠然自萬丈紅塵兜罩下來,將他們二人全困在這方寸之間,便連手指的每一屈張、發絲的每一起落、眼神的每一明暗都好似會驚動到對方身體最深處的秘密,夏末的睢陽真熱啊,汗水咸澀地滴落下來,分不清是誰的,他低低地嘶吼,她輾轉地吟哦,快感無跡可尋,卻又鋪天蓋地。 “子臨……輕點……”她眸光幽然似染,實在已沉醉了,抱著他的手輕柔撫摸他背上的傷,神智仿佛已抽離了身體而飄拂在半空,說出的話都是無意義的破碎片斷,“不要,我……” “什么不要你?”他劍眉一軒,男人在這種時刻總顯出令她迷戀的鐵腕柔腸,“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定你了……”他忽然仰起身子,長發飄落,玉石般的臉龐上汗珠微亮,反射出千萬層流轉的日光,而他凝注著她,那眸光竟似比日光還要亮,還要灼燙。 她咬著唇,艱難地承受,卻又于這艱難之中體驗到了無窮盡的美妙,情欲宛如引人入魔的毒,她嘗過之后便不肯釋口。床頂素潔的幔子在搖蕩著,仿佛一整個宇宙都在為他們的動作而危險地晃動。千萬條奔騰的河流決了堤,將她的世界毀成了一片汪洋。她卻不由得開心地想,就這樣吧,就這樣讓她溺斃在這汪洋世界之中,只要他們的身與心都交付在一起,便是溺斃了又何妨? 薄暖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去的了。趕路一個多月,身子早就疲勞到極點,陡然遇見顧淵,便在一夜之間燃燒盡了所有的精神力,日上三竿時分,恰恰睡熟。她只感覺到自己身邊那個溫熱的胸膛里是真切地有一顆正在搏動的心臟,她便滿足了,睡著的時候,唇邊猶帶著笑意,臉頰陷在長發叢中,似個可愛的小貍兒。 顧淵將手臂給她枕著,又將絲被往上拉了一些。時值九月,陽光雖然晴朗,畢竟不可輕易沾了秋氣。他也隨著小憩,然而不過片時便醒了來,看她睡得沉酣,不忍驚動,自去拿了水盆毛巾來清理今晨歡愛留下的亂象。 薄暖迷迷糊糊地醒來之時,居然已近黃昏,暮光斜入窗牖,昨夜的一切漸次在腦海中浮現。這般晝夜顛倒于她也是少有,想到害她這般苦睡的罪惡之源,臉頰刷地燒了起來。 伸手一探被褥,卻突地冷醒,一下子坐直了身,睜大了眼睛望向這個空蕩蕩的房間。 他……他不在。 他去哪里了? 難道……難道這真是她的一個夢境?她低頭,看見自己卻換上了宮里帶來的新衣,床邊擱了一盆清水,似乎是為她洗漱而準備的。 她掀開絲被,欲下床來,雙腿忽地一軟,又跌坐了回去。她愣怔了好半晌,忽然傻兮兮地笑了起來。 是真的——是真的! 昨晚與今晨的一切遭逢,都不是她一廂情愿的幻夢——他回來了,她的子臨回來了! 可是……她輕輕蹙眉。他又去哪里了呢? 外間響起寒兒的聲音,“太后醒了?可要奴婢服侍?” “太后”。這個生硬的詞匯突然將她從綺麗溫香的眠夢中拽了出來,逼著渾身□的她面對現實的冷風。她咬了咬唇,“不必了?!?/br> 她一個人更衣,洗漱,然而寒兒卻還是走進了房間里來:“奴婢想……” “誰讓你進來的!”她冷冷地道。 這個地方收藏了她平生最美麗的記憶,她想自私地保留,不許其他任何人踏足。這不算很過分吧? 寒兒嚇了一跳,可憐巴巴地道:“是,是陛下——不,”她改口,“是公子讓奴婢來看看的……” 公子?薄暖的眉頭鎖得更深。他在玩什么把戲? “他在哪里?”她問。 “公子……”寒兒戰戰兢兢地小聲道,“公子在后廚?!?/br> 后廚?! 聽到這句回答,薄暖結結實實地受到了驚嚇。 他一向不是潔癖最重的么?最講究君子遠庖廚的么?她難以想象他去后廚要做些什么,雙足往鞋履一套便跑了過去—— 卻呆住了。 柴灶邊,瓦缶間,那人一身簡單的青衫,長發束起,面容素凈,正來去自如地洗菜下鍋。他的容色很平靜,動作也很熟練,夏日悠長,火眼中柴火如星,烘得他如玉的臉龐微微發熱,沁出了幾滴汗珠。 他一轉身,見到了她,徑自道:“去幫我汲些水來?!?/br> 這話說得如此自然,她怔了一怔,都沒有感覺到其中有什么不妥。便默默地“哦”了一聲,又轉身去汲水。待得她回來,將汲瓶放在灶臺上,卻還是癡癡怔怔地看著他。 他失笑:“看什么?” “你真是子臨?”她呆呆地道,“你會做飯?” 他笑起來,“你試試不就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