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九哥千萬別這樣,奴婢怎能承受得起?”馮勉說著,撩起衣袍便要下跪回禮,卻被九郎托住了手肘。 “明日拂曉時分,官家便會率領眾人前往繁臺,你到時隨侍在旁,萬事一定小心?!?/br> “是,奴婢定當處處留心?!?/br> ****** 夜已深沉,四下寂靜得唯有風聲掠過。滿院樹葉簌簌,晃動了一地月色。 雙澄從琴樓出來之后,便被帶到了正廳。凌香、師傅以及其他人都已來到,有人將一張繪制確切的地圖擺放在了桌上。搖曳的燭火下,他們對著地圖細致謀劃,雙澄聽在耳中,心一分分發寒。 那地圖上面繪著山水亭閣,中間一座高塔,邊上寫著“繁塔”二字。她記起原先元昌也曾帶她去過那處,只是當時是為了與九郎私會,她自始至終都躲在樓臺之中,并不知曉周圍地形。 繁臺本就是汴梁盛景,亦是皇家經常出游之地。那時她就知道,若是皇家去了繁臺,四周便都是禁衛森嚴,容不得閑雜人等接近半分??啥?,凌香等人卻早已了然繁臺的所有防衛布置,正在一步步地說著行動的要領。 她越聽越心驚,不由道:“明日除了官家之外,還有什么人也會在繁塔?” 眾人互相對視,凌香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便款款道:“你放心,到時候自然不會有其他人在旁,九郎也不會出現?!?/br> “那他會在哪里?”雙澄追問道。 凌香秀眉微蹙,丁述見狀沉聲發話:“雙澄,既然已經說了他不會在繁塔,你又何必還要弄清楚他的去向?!?/br> 盡管已被迫聽從了他們的安排,但她始終無法想象若是到時候九郎也在繁塔,兩人相見該是怎樣的場景。而倘若師傅真要趁著那機會刺殺官家,九郎親眼看見之后,又該如何抉擇。 她啞著聲音,道:“如果他在的話,我是不會去的?!?/br> 凌香望了那地圖一眼,道:“我可以向你保證,他絕對不會出現在繁塔?!?/br> 雖如此,雙澄還是怔怔地站在燭火下,過了片刻才道:“事情辦完之后,我們會去哪里?” 丁述環抱雙臂不做聲,只是顧自望著閃耀的燭火,眼神冷硬。凌香卻面帶微笑,語聲溫柔,“自然再也不會有任何危險,到那時,傅家被還以清白,娘子的身份大不一樣,我們又何需再躲躲藏藏?” 她沒再說話,直至他們商議結束,都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燈火闌珊時,眾人終于散去。 雙澄走在最后,臨邁出大廳時,低聲叫住了丁述。 “師傅?!睆d內燭火已滅,她扶著門扉站在昏暗中,語聲低落,“你……還是不會改變主意?” 丁述站定在檐下,略側過臉,道:“你只需見機行事,不必顧惜我的性命?!?/br> 她緊緊咬著下唇,手指幾乎要掐進木門去。丁述沉默片刻,又道:“雙澄,我知道你未必能親自下手殺了官家,但你卻也不該再勸阻我。那么多人,就因為官家與太后的一己之私而枉送了性命。你難道還要我繼續等下去,一直等到自己也年老體衰,再也尋不到任何復仇的機會?” “……我……不希望師傅也因此有任何危險?!彼鴾I道,“凌香所說的以后,我不敢有什么寄望。如果師傅一定要以死相拼,那我又有什么理由茍活下去?” 丁述霍然轉身,苦笑數聲:“你不是一直希望能與趙令嘉在一起?” “師傅覺得明日之后,我還能與九郎有一絲機會?”她神情悲涼,雙目沁潤了水霧,“事到如今我已然猜到,淮南王絕不是要替傅家翻案那么簡單,明日官家前往繁塔,他卻早已布下重重圈套,是想借機謀權篡位。若是淮南王逼退官家,說不定九郎也會被他們除去。若是他們的計劃落敗,那么我就是亂黨一員,九郎與我相識那么久,恐怕也要遭到牽連……” 丁述怔了怔,猶豫許久,才道:“只要九郎愿意服從淮南王,他們應該不會連他都不放過?!?/br> 雙澄還待說,他卻似乎不愿再繼續這個話題,轉過身子低聲道:“夜已深了,明日一早就要行事,你先回房休息罷!”說完,再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快步走下了臺階。 直至丁述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雙澄才疲憊地走出了廳堂。本該回房休息的她卻獨自來到了園子里,坐在冰涼的石凳上怔了許久。 露水沾濕了她的單薄衣衫,天際數點寒星隱約可見,但不過多時,卻又被緩緩移來的云層遮掩?;ㄏ銣\淡,微風四起,她低頭,隔著衣袖握著手腕上戴著的紅線銀珠,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映月井畔。 那時他與她并肩而立,望著清澄幽深的井水,寧靜得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我只要找到了心底真正喜歡的人,便要一生一世和她好,再不要旁人的打擾。 他向她這樣說過,無論是在太清宮外,抱著傷心失意的她時,還是回到汴梁之后,聚少離多的時候。他總是這樣認真,認真得讓她至今想來還覺愧疚。 當初為了讓九郎不再與自己有什么牽連,而在船上有意離他而去,可現在一想到明天將會發生的事,雙澄便再也不能忍受。 她沒法想象如果真的天翻地覆,九郎會有怎樣的遭遇。 ****** 萬籟俱靜的時候,雙澄回到了房中。 束發,換夜行衣,整頓腕間銀鉤。隨后,推開后窗,翻身躍出。 經過這些天的暗中觀察,她已清楚每一班護衛巡視的時間與路線。整座莊園已悄寂無聲,她疾行穿過了花園,飛奔向荒僻的后院。 馬廄邊沒人看守,她飛速解開一匹黑馬的韁繩,正想將它牽走,忽聽遠處腳步聲響,竟是有護衛提前走到了此地。 雙澄情急之中伏身藏在草垛后。寂靜之中,有燈籠搖晃著出現在小路那端,護衛們果然沿著路線緩緩而來。她的身子幾乎蜷縮成團,耳聽得腳步聲漸漸迫近,更是屏住了呼吸。 腳步聲就在她面前經過了,只要再忍耐片刻,他們就會拐彎走向另一端。 可是不知為何,有人卻在近前停了下來。 “什么事?”一人低聲問道。 那個停在路邊的人答道:“你看那匹馬,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雙澄的心猛然一跳,手緊握著袖間機括??删驮诖藭r,一名護衛卻又望見遠處有身影晃動,像是有人在院中走過,不由高聲道:“那邊是誰?” 那人卻未回答,反而朝著庭院深處快步而去。 “走!”護衛首領領著眾人飛速追去。 雙澄伏在干草后一動也不敢動,聽得腳步聲紛沓,過了一陣,才探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