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他略微觀察了一下地形,便帶著雙澄尋到了一間古舊的房屋前,看那上面的匾額隱約有金色大字,想來是村莊中的宗族祠堂。 祠堂門窗緊閉,丁述閃身至窗下,只不過眨眼的功夫便將窗戶打開。他自己先翻縱而入,借著香案上的長明燈看了看四下,祠堂內除了牌位香燭之外別無異常。 “進來吧?!彼@才朝外低聲發話。 雙澄將短劍負在背后,攀著窗框鉆進了祠堂。落地之時腳踝還有些疼痛,使她不由得皺了皺眉。 “可曾傷及骨骼?”他問道。 雙澄忍痛活動了一下腳踝,“骨頭應該沒斷裂,只是腫脹得厲害?!?/br> 他重重呼吸了一下,“早知道會這樣,就不該放你出來?!?/br> 她怔了怔,“放我出來……可是,我當初離開蒼巖山的時候,師傅不是并不知情嗎?” 丁述望著雙澄道:“你以為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就能偷偷下山?” 他的臉容雖大半被黑布蒙住,但目光尤顯鋒利。雙澄心中不安更盛,不由道:“難道,師傅當初是有意讓我離開了蒼巖山?!” 他沉默不語,負著雙手站在香案前。雙澄朝前走了一步,又追問道:“師傅,我當時看到的那封信是不是真的?我的父親是否還在汴梁?為何端王與汴梁府尹都查不到他的下落?” 香案上的燈火微微搖曳,丁述抬手解下蒙面的黑布,轉過了身來。 他不過四十左右,原也相貌堂堂,眉目英挺,但左臉上一道傷痕卻使得臉容變得有幾分狠絕?!澳欠庑拧悄愀赣H因為思念你,所以特意讓我裝作不慎留在屋中,才給你機會知道他還活在世間。所以你后來的擅自下山,其實都在我的預料之中?!?/br> “為什么要這樣安排?”雙澄詫異道,“父親到底是不愿見我還是另有苦衷……” 丁述目光深沉,緩緩說道:“他……原本是想尋找機會與你在汴梁見上一面,可惜你后來結識了廣寧郡王,你父親不能露面,便悄然遠去。在臨走之前托人傳信給我,我這才趕到了汴梁?!?/br> 雙澄心頭一沉,她原本以為父親是真的不在汴梁,所以端王才無法打探到他的下落。沒想到父親竟曾經就在身邊,或許還擦肩而過,只是由于她與九郎時常見面,故此才避而不見……可這樣一想,疑慮又更深一層。 “為什么我與九郎在一起,父親就不能露面?!”她焦急追問,“師傅曾說父親以前被人陷害,莫非他到現在還一直隱姓埋名,時刻躲避仇家的追殺?” 丁述見她這般急切,不由得喟嘆一聲?!皩こ5某鸺以跄芰钏绱寺淦??”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鞘殼墨黑,柄上刻有波濤海紋。他握著刀柄一抽,匕首出鞘,寒光凜凜,猶如冰雪凝成。 “這是你父親早年間使用的武器。削金破鐵無所不能,甚至憑著它獨身一人潛入大理寺卷宗閣,竊走了審斷案件的證物?!?/br> 雙澄只覺后背一陣發寒,聲音也有些發抖?!八降资鞘裁慈??” “川西大盜任鵬海?!倍∈鼍o緊盯著她,神情冷靜道,“你若是去問問你認識的廣寧郡王以及他的五哥,應該都知曉這個名字。二十年來他始終都是朝廷欽犯,只是他行蹤不定,身手敏捷,屢次遭遇抓捕都能全身而退。所以你該明白,為什么當他發現你留在了廣寧郡王身邊后,就不再現身與你聯系?!?/br> 雙澄攥著手掌,指尖幾乎陷進了掌心。 丁述將那把匕首遞給了她,她茫然無措地接在手中。 寒光刺目,冰涼入骨。 她從未想過父親竟是這樣的身份,川西大盜……如果她沒有結識九郎,沒有愛上他,或許不管父親有著怎樣的過去,她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驚惶無助。 可是她現在心中有了九郎,那地位牢不可破,即便她之前為了不讓他與太后反目成仇而孤身離開,但始終還不愿放棄這段情分。 就在師傅帶著她逃離的過程中,她還妄想著等到事態平和之后,她要尋找機會去見一見九郎。哪怕兩人真的無法再繼續下去,她也不忍心就這樣拋下他,不留只言片語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但現在手中握著的匕首沉得讓人心顫。 太后只因知道她曾參與搶奪丹參就如此震怒,倘若再知道她的生父是朝廷欽犯,又會怎樣看待她?九郎一直想著要為她尋找生父,還她身世清白,可現在,這個出身卻讓她更感絕望。 丁述看著她那蒼白的臉色,微微皺了皺眉?!霸趺??父親的身份就讓你這樣難堪?” “不……”雙澄啞著聲音道,“我只是,只是……”她腦海一片混亂,竟語不成句。 “只是更舍不得廣寧郡王?”他竟了如指掌,似乎看進了她的內心。 雙澄咬著下唇,勉強忍住了即將涌出的眼淚,怕再說一句就會在師傅面前痛哭。丁述沉沉地出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很是意外,可事實如此,你還是認命吧。而且剛才那些禁軍對你狠下毒手,想必是你得罪了朝中人物,你不是之前一直跟著廣寧郡王嗎?為什么連他都保護不了你?” “他……已經為我付出很多?!彪p澄顫聲道,“可我觸怒了太后。我不愿看他為了我而被削去王爵甚至丟掉性命,所以才闖出金明池別苑……” “削去王爵?”丁述冷哼一聲,滿是不屑,“雙澄,你當真是小孩子心性!帝王之家皆無情義,父子兄弟間尚能為了權利私欲自相殘殺,你竟相信他會為了放棄現在的地位?” 雙澄噙著淚爭辯:“師傅,您沒有親見他在太后面前為我求情!如果我當時不走,只怕他真會不顧一切……” “那又怎樣?就算他與其他人不同,你覺得丟了王爵的人還能與你雙宿雙|飛?一旦被削去封號,便也要被流放嶺南或是塞外。他本就腿瘸,你到時候難道跟著那個殘廢,為他當牛做馬伺候一輩子?!” “不是當牛做馬,也不是伺候!”雙澄仿佛被踩到了自己的痛處,目中滿是怒火,憤然道,“我與九哥之間不分彼此,他也不需要我伺候,只是想著兩個人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丁述怔了怔,他撫養雙澄十六年,竟從未見她這般憤怒。他本也心頭怒起,但還是強行克制住,壓低聲音叱道:“住嘴,你竟如此對我說話了?!我十六年來殫精竭慮將你養大,卻換來你這個徒弟的忘恩負義!若是你父親知道,只怕更要失望!” 雙澄憤憤然拭去眼淚:“師傅,請你不要再說九哥。他為我做了那么多事,時時處處想著我,我聽不得別人再這樣指責他,羞辱他?!?/br> 丁述狠狠瞪了她一眼,這丫頭在昏暗的燈火下含著晶瑩淚光,多日不見,雖然神色悲傷面容憔悴,可卻有著與在蒼巖山時截然不同的韻致。 就好像,原先只是無憂無慮、自開自落的山間野花,而今經歷了風雨,雖添了淡淡惆悵,卻化作了盛放的綺麗海棠。 他隱忍了怒氣,轉而上前來到她身邊。雙澄心中還有怨懟,看他過來便低下了頭。 “雙澄?!倍∈鰢@了一口氣,望著她的淚眼,語聲平和了一些,“不管怎樣,你與廣寧郡王之間已無相守的可能,就算你生父的身份不被朝廷知曉,太后也早就對你不滿。如今你既已知道自己的出身,就不要再頑固下去。你若是再要去找廣寧郡王,不僅會害了他,也會害了你生父,害了你自己……這條路就是懸崖盡頭,你已無法再前行。還是早日跟我離開,不要對他再存幻想?!?/br> 第56章 3.16 第五十六章未容言語還分散 祠堂內的燭火越發微弱,雙澄跪坐在墻角,手中還緊緊攥著那把鋒利的匕首。 她陷于這樣的狀態已經很久,丁述起先沒有開口,但見她目光越來越悲戚,忍不住道:“雙澄,我以前就教導你,做事要當機立斷,不能總是猶猶豫豫。你和廣寧郡王之間的利害關系我已經說得明白,還要我勸多久,你才舍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