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就在這時,明德殿的正門突然被人打開,陽光從屋外照進來,整個大殿倏忽間被照亮,霎時流光溢彩、美輪美奐,簡直華美不可方物。 小小的九皇子默然張大嘴,已然看呆了。 從亮堂堂的殿外率先走進來兩個人,為首的正是景德帝。 皇帝陛下這天午膳吃得有些多,飯后便沒有休息,由高公公陪著在皇宮里溜達。方才溜達到明德殿附近時聽見一陣sao動,他移了步子過來一瞧,原是他那七皇子搗蛋搗到這大殿門口來了。 段永濟板著臉教育了他幾句,還沒說幾句,那小子便像模像樣地立刻自我檢討了一番,趁他不注意迅速道了聲“告退”便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景德帝想想不太對,這小子一個人閑得沒事跑明德殿這邊干什么,依他的性子總要撈幾個兄弟一同耍才是。他這么想著,便令人打開了明德殿的正門。 于是便看到自己年紀最小的九皇子正趴在莊嚴肅穆的龍椅前東戳西搗。 景德帝臉一黑,朝堂政務重地,哪里是小孩子家嬉戲玩鬧的地方? 段清晏乍一見自己父皇的黑臉就更是呆了,一時間連行禮也給忘了,就那么安靜地站在龍椅跟前不動彈。 高公公連忙出聲,“哎呦九殿下哪,您怎么跑到這玩來了,見了陛下怎么還愣著呢?” 段清晏如夢初醒,趕忙上前跪拜在景德帝面前請安謝罪。 段永濟也沒說話,就那么晾著他在地上跪了許久,隨后就開口讓他回去了。 段清晏小心翼翼地行禮告退,卻是頗為不安。他心思沉重地離開明德殿往母妃宮里走,剛繞過一個轉角,便被從假山后面跳出來的七哥給攔住了去路。 “小九兒,你怎么樣?是不是見到父皇了?父皇有沒有對你生氣?”七哥急吼吼地盯著他,一上來便拋去三個問句。 段清晏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把臉偏到一邊去。 不得不說他心中對七哥還是很有幾分埋怨的,就那么把他一個人丟在明德殿,害得自己被父皇抓了個現行,還罰了跪。 七哥看透他的小心思,聲音放輕,語氣也軟了幾分下來,“小九兒,七哥對不起你,不過……”他畢竟也只是個八歲的熊孩子,總習慣于為自己找出幾分理由,眼下又想著找說辭開脫,“不過、那個……” 他無意間瞥見九弟那雙漂亮眼睛上方正微微輕顫的睫毛,想要出口的話突然一下子就說不出了,“唉!罷了罷了,都是七哥的錯,改天請你吃酒釀餅賠罪行不?別擔心,七哥這就陪你回去,娘娘若是責罰于你,就說都是七哥逼迫你去玩的?!?/br> 段清晏睜大眼靜靜看著他,搖了搖頭也不回應,推開他自顧自地走了。 “你……哎!小九兒!”七哥皺著眉在他身后跳腳。 那日回到母妃住處,母妃還未知曉他剛剛在明德殿父皇面前惹了事,溫柔地給他拍去膝上的塵土,嗔怪道,“瞧你這膝蓋上蹭的灰,又跟著七皇子跑去爬樹了吧?有沒有蹭破哪里?” 段清晏搖了搖頭,把腦袋埋在她頸窩里。 “陛下最見不得小孩子沒有分寸地亂玩,若是給你父皇瞧見你和七殿下平日里的行徑,怕是免不了要討來一頓責罰?!蹦稿嗣竽X,兀自往下說,“也罷,你喜歡玩便玩吧,陛下政務繁忙,倒也沒幾分機會來看我們母子,說起來,陛下已經有兩個月余沒來母妃殿里了。我們清晏想父皇了沒?” 他胡亂點了下頭,深吸口氣,又在母妃肩上蹭了下鼻子。 令這對母子都沒有想到的是,當夜景德帝便去了他們華儀殿。 母妃自是喜上眉梢,拉著他便上前給景德帝行禮。段清晏心中還在為白天的事,行完禮便借口要如廁讓乳娘把自己抱走了。 那天夜里發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父皇似乎對母妃發了火,聲音很大,殿里的宮人們呼啦啦跪了一地,母妃神色憔悴而落寞地坐在地上,對他蒼白的微笑著,“皇兒別怕,沒事的?!?/br> 再之后,有小半年的時間景德帝不曾再踏入華儀殿一步,他也是鮮少見到自己這位父皇。日子一長,竟連父皇的模樣也記得不再真切。 華儀殿那位曾經艷絕后宮的娘娘失寵了,宮里的人都這么盛傳。 段清晏縱是年齡再小,可身在宮闈之中,怎會不明白這“失寵”二字的含義?每當面對母妃的時候,他總是很愧疚,覺得大概就是那天中午,自己和七哥胡鬧惹了父皇不滿,便遷怒到了母妃身上。 有好幾次他都想把這件事說出來,給母妃道個歉認個錯,好讓自己也安安心??赡稿鎸λ麉s又總是強顏歡笑,絕口不提父皇啊恩寵啊之類的字眼。段清晏早熟,心知母妃這是怕自己敏感怕自己心傷,也不想再提起那些不好的回憶,于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終究是沒說出口。 關于華儀殿失了圣寵的傳言一出,段清晏母子的處境很快就一日不比一日了。 和旁的妃子不同,段清晏的母妃是從高索國遠嫁而來的宗室女子,而本身她在高索國的一干宗親里就算不得什么身份尊崇的貴族,嫁到大理國這名門閨秀云集的后宮,就更是沒有顯赫的母家可以傍身了。 想在景德帝的后宮安身立命有個一席之地,一切只有靠圣寵。 好在他母妃生得國色天香,無論教誰見了也是驚艷不已,即便美女如云百花爭妍,景德帝也獨獨繾綣于這華儀殿的暗香。 初入宮的那段日子,說是寵冠后宮也不為過。 可這境況到了段清晏二三歲時,便就早已不復存在了。景德帝去華儀殿的次數越來越少,再到后來索性一年也不去見這對母子幾次。 又過了幾年,段清晏年歲大了些,也聽見前朝后廷不少傳言。 據傳那幾年高索對大理很是不客氣,兩國領土雖然并不相接,卻依然存在貿易往來上的不少矛盾,而朝堂上暗潮涌動的黨派之爭也愈發令景德帝頭痛。 先前對華儀殿的圣寵到那時也該告一段落了,作為帝王,獨寵一妾是萬萬要不得的,更何況是一個來自高索的女子,高索,那么一個讓他煩心的國家。 段清晏當時的推測并沒有錯,他母妃溫婉賢淑,輕易是不會惹得龍顏大怒的。景德帝甩袖子走人確實是因為遷怒,不過遷的不是他的怒,而是高索國的怒。 早熟的孩子大多免不了會敏感,若是存在感又低,那大抵會更敏感些。 宮里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對他們母子二人的態度隨著父皇那一顆帝王無常的圣心而前后判若兩人,更有些小人暗中克扣華儀殿的日常用度。 這些段清晏都知道。 等到他成年,對這宮廷里的事情,知道的就更多了。 譬如長他很多歲的太子大哥段清昊,自幼體弱,資質甚至比不得常人,卻因為已故安皇后的緣由自出生起便被授予太子大位,一直以來都引得眾位哥哥與朝中諸多大臣頗多微詞。 譬如他二哥,在宮中似乎像一陣無形的微風,總是被人輕易地忽視掉,以至于二哥的名字他都要想好一會才記得起來。他明白,二哥這般低調,多半因為他母妃是麗妃,傳聞中害死了安皇后又畏罪自殺的麗妃。 再譬如他三哥段清昌,能文能武,才華過人,蕭貴妃的獨子,蕭丞相的外孫。平日里段清晏見了他,比之在太子大哥面前還得恭敬上三分。因為太多人覺得,身體羸弱的太子終究沒那個福分繼承大統,皇位最大可能便是傳到三皇子的手中。 段清晏在很多年里也是這么認為的。 不過再到后來,少年初長成,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他便不那么認為了。 三哥雖則文韜武略樣樣精通,但其實比之三哥,自己也不會落了下乘。 三哥是天潢貴胄,父皇的血脈,他難道不也是? 若是人人皆以為三哥可以代替那個風一吹便倒的太子,那自己為什么不可以? 他從小看宮人的多變臉色頗多,清楚在天家,有圣恩才不會受人冷眼與欺壓,才能保護母妃和自己周全。 而最大的圣恩,莫過于傳以儲君之位,莫過于自己便是天子,坐上幼時所觸摸過的那把金燦燦的龍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