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和韓易是屬于一種么?” “也不是?!币训缴賸D年齡的美人微微側了下臉,燭光下的容顏顯得有些滄桑,“這么多年了,若是不遇到太妃和王爺,屬下也不知道自己會過什么樣的生活?;蛟S是像天香閣的那些小姑娘一樣,過幾年人前光鮮人后落淚的日子,然后便是漫長的門前冷落車馬稀。再或者……也許像我當初那個朋友一樣,遭人□憤而自盡……” “那便是一種習慣吧?!倍吻尻處退偨Y道,“自古以來民眾臣服于皇室,除非苛政與暴虐幾乎無人有異議,這種心態,說來也可歸于習慣?!?/br> 尹二娘心悅誠服地點頭,“王爺說的是。其實這種習慣帶來的忠誠,也是牢固的?!?/br> “牢固,倒也牢固不過個人情感?!倍吻尻虩o奈地輕笑,“墨音也習慣了這么些年,最后還是一走了之,把過往種種拋卻得一干二凈?!?/br> 話說了半天又繞回到最初所說的墨音身上,尹二娘左右一思量,覺得王爺今天聽到這消息之后定是很失落的,不然也不會總是記著這件事。 作為一個很會察言觀色并且忠心耿耿的屬下,她便勸慰道,“王爺,墨音這件事雖然很遺憾,可終究已經成了事實,倒也沒法改變了。除了她之外我們還有其他的很多人才,不用傷心?!?/br> 段清晏失笑,“原來你是這么理解的。要說傷心本王還真沒有,若真是兒女之情可以敵得過長久形成的習慣,本王倒覺得挺好?!?/br> 尹二娘覺得他不像在說真的,“這是為何?” 那廂一瞬間切換成為小孩子心性,九王爺勾起唇角一笑,“這樣豈不是會有趣很多?” “委實有趣?!币锊簧踝咝牡馗胶土怂痪?。怎么說也是多年的默契了,她心知段清晏定是想到了什么別的事情,只不過沒直白地說出來。 。* 。* 。 中書令果然不愧為朝中大員,只不過在段清晏府上一個傍晚,第二日便將九王爺受傷的消息傳了半個朝堂。 這倒不是因為曹大人話多,而是在他所身處的那個位置,經常與一眾大臣往來。昨日段清晏話里的意思他不是聽不明白,那是在暗示他將自己受傷的事情說出去。 雖然不清楚九王爺這么做是為了什么,然而幫這個忙于他來說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中書令也就樂意做個順水人情,在和其他大臣閑聊的時候有意無意往段清晏身上提了提。 平素與大理寺關聯較多的部門也大多聽聞了九王爺受傷的消息,而京兆尹那個大嘴巴又四處傳播了一番,于是很快朝野上下便都知道了。 接下來兩日,段清晏的王府上便源源不斷來了多位同僚,珍貴補品也送了良多,不過最后都讓韓易拿去當鋪重新換成了銀子。 就這樣過去了三日,隨著段蘊回宮又照常繼續了早朝,段清晏也就跟著克服困難披衣上朝。 文德殿內兩人相視一笑,看到對方的氣色都不錯,笑意便又更深了些。 這日的早朝有些特別,一是因為皇上龍體剛剛穩妥下來恢復早朝,二是因為眾人皆知摔傷的九王爺竟也能行動如常了。 還有重要的一點便是,陳太師終于結束了他長久的休假,再一次站到了文德殿上。 雖然皇上三日沒有上朝,然而安正則這個首輔卻一天也沒有閑著,大理國上上下下的事情他都cao持著。并且恰巧因為段蘊臥床,所以決斷事情的權力毫無疑問地落在了他身上,如此一來,工作效率倒是比之前奏折先去段蘊那里走個過場要高出許多來。 原本按照安正則的料想,這天的朝堂風氣應該是以溜須拍馬為主,歌功頌德祈福圣安為輔,沒有太多實質性內容。 可事實卻偏偏不是這樣。 今日鎮國將軍趙延武幾乎成為了朝堂的主角,這位歷經三朝的老臣持著笏板彎下腰的那一瞬間,開口道了一句話。就是這簡簡單單一句話便立刻讓安正則一怔,幾乎就斷定他會說出什么不同尋常的話來。 鎮國將軍的那句開場白大俗大雅,正是—— “末將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br> 段蘊連續幾日睡眠非常充足,今日因為早朝突然早起,本就有些困倦了,她很想說“那愛卿你就不要講了”??梢粧哐劭吹桨舱齽t沉靜如水的表情,又只好默默收起自己這番吊兒郎當的心思,認真道,“趙愛卿但說無妨?!?/br> 趙延武施了一禮,嚴肅啟奏,“末將手下的副將在高索國境內發現了一種病癥,患者體虛無力,雙眼無神,面色慘白……并且食不得葷腥之物,聞之便有極度惡心之感。還有就是這種病癥,遍尋天下無人能醫……” 鎮國將軍把話說到這里,朝中很多有老資歷的大臣便已經明白他的這話是何意思了。 趙大人所說的這些癥狀,尤其是面色慘白與不得聞葷腥之物這兩條,和當初宣和帝段蘊所患的頑疾簡直一模一樣。再加之那病無人可醫,便更是與當年那奪人性命的惡魔沒了區別。 段蘊雖然自己沒患過這病,然而她卻是親眼見到這惡魔是如何奪去顯祐太子伯伯和皇太孫弟弟性命的。因而當趙延武說完這段話,文德殿上又響起一片嗡嗡議論之聲的時候,段蘊也便十分確定了鎮國將軍這話是想表達什么。 “趙愛卿能否再說得細致一些,譬如那患病之人已臥床多久,如今是否還能夠進食,大夫診斷結果為何種?” “具體情況都寫在這封書信里了?!壁w延武上前一步,將書信遞給何棄療,“請陛下過目?!?/br> 東西已經擺在了面前也不能不看,段蘊料定這事情一深究起來,誠然是萬分復雜的,因而她一見那封書信便頗有幾分頭痛。 以往這類事情她基本仰仗安正則,自己作為幼帝只當個甩手掌柜。而今日鎮國將軍并沒有將事情提前說與首輔,而是直接在朝堂上提了出來。 段蘊撐著腦袋暗想,大概是前些日子自己與安正則使小性子說什么要親政,動靜鬧得大了些,讓朝中這群老狐貍聽了去,所以現在一堆事都直接在早朝上啟奏。 她翻開那紙書信,是鎮國將軍的副將寫給他的,這副將做事還十分認真,按照時間順序將這事情的細枝末節都寫了出來,甚至于連那患者每日所進食物都羅列得一清二楚。 段蘊仔細將這份東西研究了一遍,內心便已有十成十的篤定,說的是顯祐太子當年的病癥無疑。 她便戳破趙延武話里的意思,奇道,“這癥狀與朕當年……幾乎完全一樣!” “末將也是這么看的!”趙大人說話擲地有聲,“因為這個病,顯祐太子薨逝,陛下也因此落下了病根。陛下前兩日突然暈倒,聽杜太醫的意思,似乎仍然與當初的重病有所關聯。末將以為此事關系重大,定是要徹查?!?/br> “生老病死,不過便是人生的陰晴圓缺,天氣而已?!倍翁N一邊扯上些高深大道理,一邊想著要怎樣先把這個棘手問題拋給安正則,“朕的父親出生時便先天身體羸弱,遭病魔侵擾也較尋常人更容易些,趙將軍說要徹查,從何查起呢?” “陛下,”趙延武上前一步,語氣更嚴肅了幾分,“那患病之人曾是高索國君主的寵妃,自從得了此病,形容日漸憔悴凄慘,因而這位娘娘終日憂心,高索國的都城甚至貼滿了為皇妃求醫的告示,所以那位副將才湊巧知曉了這件事?!?/br> “趙將軍的意思,是說此疾與先天無關?” “那位娘娘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還說自己這病是某一日突發,此前還無征兆,總之是來得十分蹊蹺?!?/br> 朝堂上頓時響起一片感嘆之聲,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末將覺得當年顯祐太子薨逝的事情委實太不尋常,其中說不定另有隱情。甚至……甚至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也說不定?!?/br> 眾大臣更是抑制不住地想要交頭接耳,陳太師代表文武百官出列,先給段蘊施了一禮而后才鄭重地轉身對趙延武道,“趙將軍,此事的來源是否可信?單單僅憑高索國一位女子的說辭,就要將數年前的大事重新定義,是否有些草率了?” ☆、第74章 若內舉不避親 趙延武沒理他,仍是殷切地望著段蘊道,“陛下,末將以為這件事情不可以簡單視之,畢竟事關重大?!?/br> “老夫上了年紀,很多事情已經想不通了?!标愄珟熅褊氰p一點不像上了年紀的糊涂樣子,“趙將軍能否解釋一二,如何斷定高索國那宮妃所說是事實?” 鎮國將軍只得轉過頭來和他爭辯了一句,“末將并沒有說那宮妃的話就一定是真的,只是覺得事有蹊蹺,希望能將顯祐太子當年的事情徹查,以免一些真相就此塵封?!?/br> “趙將軍嘴上說得容易,要徹查,如何去查?將軍大人難道不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大理接二連三發生各種事情,陛下去行宮祭祀期間花草衰敗的案子還沒有解決,甚至到如今已成為了懸案。另外西林河的疏浚工作還在進行,圣武功德碑的建造也需要多費心,還有興善大街,近來治安愈發不濟,發生了多起盜竊事件……種種不尋常的事情趕在一處,如今還要朝廷大費周章徹查多年前的案子,趙將軍這是想讓大理的江山出亂子嗎?” 這頂帽子扣得太大,鎮國將軍明顯招架不住,只好先反駁他道,“太師大人請不要污蔑末將,案子有漏洞便應該徹查,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難道因為怕費周章便放任自流,那還要吾等臣子做什么,都放任民眾自生自滅好了!” 眼見兩人開始針鋒相對起來,段蘊連忙打圓場,“兩位愛卿不要急,有問題我們慢慢溝通,總好過這般互相詆毀?!?/br> 趙延武被方才陳太師那話氣得不清,無論如何也要再回敬他一句,“陛下若說互相詆毀,太師大人方才也確實給末將潑了些臟水??墒悄⑺f,一字一句皆為事實,絲毫沒有污蔑陳太師的意思?!?/br> 段蘊安撫他情緒,“朕知道,鎮國將軍一向是實事求是的?!?/br> 趙延武自覺有皇上安撫,已經贏了陳太師一局,反而激發了斗志。他感覺方才自己沒潑他臟水虧了些,便也反唇相譏道,“末將方才細想了一下,陳太師這般反對末將徹查顯祐太子薨逝的事情,莫非是有什么隱情?” “老夫多年來做事坦坦蕩蕩,沒有任何烏七八糟的齷齪事情!” “這可說不定,聽大人自己說話誠然是一面之詞,當年顯祐太子的事情陳太師有沒有知道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誰又能清楚呢?” “你……血口噴人!” “太師大人彼此彼此?!?/br> 段蘊對于自己這幫磨人的臣子時不時在朝堂斗嘴已經習以為常了,然而一大清早就聽這兩位元老級的愛卿吵架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她不耐煩地皺著眉,隨手從桌案上拾了一本奏折,“啪嘰”往面前一摔,“又吵什么,都給朕閉嘴?!?/br> 這一聲喝令立刻起了效果,太師大人和鎮國將軍齊齊垂下頭作入定狀。 中書令出列道,“陛下龍體將將好轉,為了社稷考慮,請陛下千萬不要動怒?!?/br> “嗯,朕明白?!倍翁N柔和了一下語調,“朕知道愛卿們也是為了國事大義著想,有矛盾也是正常。不過希望你們可以好好溝通,一團和氣才是朝堂應有的狀態?!?/br> 她說教完成開始處理正事,充滿智慧地問了一句話就推卸了自己身為皇帝的責任,“眾位愛卿,你們怎么看?” 見沒什么人有暢所欲言的意愿,段蘊為了不至于冷場尷尬只好把目光投向安正則,“首輔大人有什么想法?” “微臣覺得,鎮國將軍所言有理?!卑舱齽t慢條斯理道,“微臣還覺得,陳太師所言同樣有理?!?/br> “那依安相的意思,這件事情到底是要查不要查呢?” “查案自然還是要的。只是正如陳太師所說,朝廷近來的事情的確有些多,刑部尚書如今還在回明安的路上。微臣以為,此事可以稍加延后,并且派人去高索國先行調查?!?/br> 鎮國將軍稍稍寬了心,“末將同意安相所說?!?/br> “去高索國也不一定就能調查清楚?!标愄珟熡行┯洺?,到這時候還不忘給趙將軍潑冷水,“那妃子是不是被人陷害,人家高索的君王都不能確定,我們不過是其鄰邦的鄰邦而已,就那么自信能查清這事?可不要弄到最后白白損耗了國力為好?!?/br> “太師大人好像說得很有道理!”盧繼祖難得在朝堂上正兒八經發表一次看法,“那娘們說自己被人加害,誰知道真的假的啊……生病這玩意,要怎么加害?難不成是有人給她投毒?那證據呢?這也太不靠譜了!” 趙將軍不滿道,“查案這種事情,又不是京兆尹的專長。還是不要妄加斷言了?!?/br> 段蘊開口,“既然是查案,大理寺必然要參與。那皇叔如何看待?” 段清晏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只是抬了下沒受傷的那只手臂以示禮節,“微臣覺得若要派人出使高索,有一個人最好能去。然而這個人很是特殊,若讓他離開皇宮,陛下估計會舍不得?!?/br> “皇叔說的是哪位?”段蘊一思索,腦中第一個蹦出來的便是安正則,她嚇了一跳,連忙把安正則的影像從思維里趕出去。 “是太醫院杜仲杜太醫?!?/br> 段蘊一愣,“為何是要杜大人出使高索國?” “陛下當年與顯祐太子同時患了重病,太子未能逃過那一劫,然而陛下洪福齊天,遇見了杜太醫,最終得以平安。微臣竊以為,以杜太醫之醫術,定是能對高索國妃子的病是不是人為加害有所判斷?!?/br> 趙將軍聽到他這番話連連點了三下腦袋,“王爺所言極是,杜太醫是應該去一趟?!?/br> “此事萬萬不可?!卑舱齽t如所有人料想的那樣及時提出反對意見,“杜太醫負責陛下的龍體安康,陛下龍體乃是大理的支柱,不可以不做萬全保證,更何況陛下直到今日圣體才略有轉好?!?/br> 段清晏一笑,“微臣也有這種思量,因而這件事只是提一下而已,具體情況還需要多商榷?!?/br> “嗯?!卑舱齽t點點頭,“可以先派人多去了解一下,后續如有需要,再派人跟過去?!?/br> 趙延武接道,“古人云,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今日末將也就不多說什么了,對于出使高索國的人選,末將覺得中書舍人李夕恒就甚為合適?!?/br> 段蘊對于他能說出李夕恒的名字深感意外,不過人家祖孫倆關系如何是他們家務事,她即便身為君主也不好多嘴在朝堂上問及這些,最終便只是說道,“李愛卿年少有為,還曾是景德年間的探花,讓他去,朕也放心?!?/br> 她原本就有提拔李夕恒的意思,而且段蘊也清楚,安正則亦是有這個想法。 今日趙延武能在早朝上公然要為自己外孫謀一份肥差,顯而易見他們祖孫二人的關系已經緩解,這是他們最愿意看到的結果。 鎮國將軍趙延武是一位資格很老的大臣,并且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手握兵權。 大理國多年來的風格是重文輕武,并且很多兵力被分散在各個王爺的封地內,明安的屯兵數量雖然比之地方仍然占據優勢地位,可如果禍起蕭墻,這些士兵的數量是不夠鎮壓的。 所以便要不斷地削弱地方兵力,同時將明安城的軍隊多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就是自從景德帝在位后期開始,一直延續到現在的主旋律。 趙延武手中的大部分兵力已收回中央掌控,他手中可以隨意支配的軍隊也是有的,便是紀律嚴明的趙家軍。 這支軍隊數量不多卻十分精良,可關鍵的問題他們是對鎮國將軍絕對忠誠,而不是對大理國段姓皇室絕對忠誠。 一般來說,為了防止一位將領在帶兵的過程中個人魅力太大,對軍隊的統領能力甚至超過皇帝,不會讓他們連續多年扎根一個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