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張斯琪道:“沈老師,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您,我太開心了!您一定已經忘了,不過三年前在東京電影節上,我們可是見過一面的!” 有女人輕輕笑了,聲音低沉中略帶點沙啞,是歲月沉淀后的蠱惑魅力,“我記得。那一年張小姐榮膺東京影后,我怎么會不記得?” 張斯琪驚喜地捂住嘴,臉頰泛紅,連話都說不出了。 宜熙頭靠著墻,忽然就不想再看。 已經很久沒經歷過了,親眼看著身邊的人在母親面前緊張失措,因為她的一個笑容、一句稱贊而激動得熱淚盈眶,即使他們本身已經在自己的領域取得了相當不凡的成就。每到這種時候,她就無比清醒地意識到,她的母親對于這個時代而言,是個怎樣的神話。 可這和她有什么關系呢?她只記得,在她二十年的生命中,她一次次的缺席,和從始至終的漠不關心。八歲以前,她憂心忡忡,害怕終有一日會失去她,八歲之后恐懼終于成真,她拋棄了他們父女,果斷決絕,仿佛只是丟掉一段不愉快的經歷。渾不在乎在這段經歷中,還有她骨rou相連的女兒。 于是她終于明白,對她抱有奢望,是怎樣錯誤的想法。 “宜熙?” 她眼睫顫了顫。黎成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旁,凝神注視著她,“你怎么在這里?” 她呆了兩秒,反問:“你怎么在這里?” 黎成朗輕笑,不以為忤,“我看到你藏在這兒,所以跟他們說要過來打個電話。你很想見她?想見的話就別躲著了,跟我出去吧?!?/br> 宜熙下意識后退半步,“不,我不想見她?!?/br> 黎成朗一愣。宜熙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不想補救,只是抿著唇沉默。黎成朗看著那倔強的小臉片刻,忽然感覺到一陣微妙。他知道她大概是在生氣,可為什么生氣、針對的又是誰,卻摸不著頭腦。 不過老實說,她生氣的樣子也很好看,與平??吞讜r截然不同的生機勃勃,以至于他居然不想去追究原因,只想好好欣賞一番。 視線下滑,他表情忽然僵住,繼而尷尬地移開。宜熙一開始還沒明白,低頭一看才發現,剛才清理裙子時,她魂不守舍,居然把水潑到了胸口。小禮服本來就是露肩的款式,這么一來更是性感,薄薄的絲綢貼著身體,線條起伏異常清晰。 她猛地背過身子,一只胳膊抱在胸前,臉頰紅得跟要燒起來一樣。黎成朗在后面咳嗽了一聲,若無其事道:“我帶你去樓上吧。書房有電吹風,你可以……整理一下?!?/br> . 黎成朗把她領到書房就下去了,離開的速度之快,讓宜熙懷疑不是因為貴客登門、不好離開太久,只是不想和這個狀態的她共處一室。千辛萬苦把裙子弄干后,她長嘆口氣,終于確定今天是自己的倒霉日。說起來真是心酸,生平第一次參加偶像的生日會,她卻一直在出糗,早知道就不來了。 宜熙打量四周,想找點東西來打發下時間,免得繼續胡思亂想。這房間很大,左右兩面都擺放著書架,從地板連到天花板,上面分門別類放著各類書籍,她驚訝地發現了許多已經絕版的、她想看卻一直沒找到的孤本。隔著玻璃欣賞了會兒,她毅然決定改天有機會一定要問問,這些寶貝能不能借閱。 房間的正面也是個書架,放的卻不是書籍,而是黎成朗的獎杯。架子上還有些空著的位置,但獎杯的數量已經非??捎^,宜熙想起報紙曾調侃黎影帝得的獎可以裝三個麻袋,心道這回他們倒是沒說假話。 目光忽然凝住,落在一個小盒子上。淡綠的緞面,看起來非常雅致,就擺在書架的其中一格,旁邊是黎成朗三年前拿的臺灣金馬獎獎杯。宜熙沒有亂動別人物品的習慣,只是那盒子是打開的,所以里面裝的東西也暴露在眼前。 來不及思考,她已經走了過去。 黑色的絲絨上,靜靜躺著個發卡,鉑金的材質,頂端是兩個并排在一起的荔枝圖案,用鮮艷欲滴的紅寶石和通透的綠寶石做成。發卡并不大,看得出是給小女孩戴的,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宜熙還記得做這發卡的人是意大利有名的珠寶設計大師,由他親自為小姑娘打造生日禮物,真是大材小用了。 她看著發卡,忽然就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個下午,她當著黎成朗的面,把它從頭發上取下來。他很驚訝,她卻一本正經地把它放到了他掌心,“外婆說,送禮物就要送自己珍惜的東西。這是我最喜歡的發卡,我把它送給你,以后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對嗎?” 他愣了幾秒,反握住了她的手,笑容溫暖,“是,我們早就是好朋友了?!?/br> . 沈一璐在半個小時后離開。她走得這么快在宜熙的意料之中,既然明天一大早還要飛意大利,今晚肯定不會在這里多耽擱,送上禮物和祝福,再閑聊幾句就差不多了。 黎成朗上來叫的她。彼時他已經恢復正常,自然道:“沒想到請你來做客,卻害你在上面藏了半個小時,真是不好意思?!?/br> 客廳里很熱鬧,一派被女神臨幸過的喜氣洋洋。張斯琪正興致勃勃地發微博,曬出她和沈一璐的合照,見宜熙出來還招手讓她過去,“雖然沒見到本人,看看照片也好??!沈老師真是太美了,這么多年居然半點不見老,真希望我到了她那個年紀也能有這樣的風采!” 宋執嘲諷,“死心吧。你如果是沈老師的女兒,還可以盼望有她的風采,不過既然沒攤上這命,就別癡心妄想了?!?/br> 張斯琪大怒,“你中文水平最近見長??!做訪問怎么不見你說得這么溜,本事都用來損我了是吧!” 宋執哈哈一笑,躲開她砸過來的枕頭,“對了成朗,沈老師有女兒吧?我記得有的。改天一定要讓我見見,看被我說中了沒有,她是不是繼承了她mama的美貌?!?/br> 有位來自香港的制片人笑起來,“沈老師的女兒?人家小姑娘今年才剛滿十歲,恐怕不會讓你去sao擾?!?/br> “十歲?”宋執皺眉,“不對啊,我記得我十多年前看到過報道,就是說的沈老師的女兒?!?/br> 張斯琪道:“對對對,我也有印象。好像當時那個事兒還鬧挺大,因為狗仔不顧他們的意愿,偷拍了小女孩的照片登在報紙上,沈老師的丈夫公開斥責了媒體,沈老師也表示不會再接受那家報紙的采訪。不過你們也知道的,那種小報早就惡名昭著,就靠賣藝人的黑料和隱私賺銷量,根本不在乎這個?!?/br> 制片人想了想,“哦,你說的是沈老師的大女兒啊,我還以為你說crystal呢!這我就不清楚了。十二年前沈老師和當時的丈夫離婚,孩子就跟著爸爸離開了香港,之后一直沒有露過面?!?/br> “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嗎?” “不知道。別說中文名了,我連英文名都不知道,只依稀記得媒體當時送了她一個外號,叫‘小荔枝’,因為流傳最廣的那張偷拍照,她頭上別了個荔枝發卡?!?/br> 宋執沒能從這里得到答案,轉頭看著黎成朗,“你和沈老師這么熟,你知道嗎?” ☆、第25章 大受刺激 黎成朗悠然坐在沙發上,聞言似笑非笑睨他一眼,道:“我也只知道她叫小荔枝?!?/br> 這是明擺著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宋執被這理直氣壯的糊弄搞懵了,張斯琪奚落,“成朗可是出了名的守口如瓶,你跟他打聽八卦,腦子不好使了吧!” 宜熙一直安靜地坐著,聽他們討論這驚心動魄的話題,唇畔保持恰到好處的微笑。 好不容易熬到告辭的時間,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來。黎成朗想送她回去,卻被拒絕了,“斯琪姐已經答應送我了。黎老師放心,不會有事的。記者知道你今天生日,可能會盯的,要是又和我一起被拍到,就真的說不清楚了?!?/br> 她確實有擔憂,如果被人拍到她今晚和黎成朗在一起,那邊只需要隨便想想,就能猜到她剛才也在這座房子里。她可不希望aunt打越洋電話過來質問她為何避而不見。 她這副反應落到其余人眼里,卻成了非常害怕和黎成朗傳出曖昧。宋執挑挑眉毛,滿含深意地拍拍黎成朗的背,“看來宜小姐對待緋聞的態度很謹慎啊。挺好的,我喜歡……” 黎成朗本來沒什么感覺,卻被宋執的話弄得不太舒服,會想起來,她之前確實沒用過這種態度對他。難道是因為剛才的事? 回頭看向宜熙,卻發現她已經和張斯琪說起了回去的路線,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宋執又拍了一下,力道之大,都讓他覺出痛來,“真是想不到啊……” 本來還以為是黎成朗一個人不愿再進一步,現在看來,人女孩子也半點沒有這個意思,實在是太有趣了! . 宋執明天要飛日本,懶得大晚上折騰,直接住在了黎成朗這兒。大家都走了后,偌大的房子就剩下兩個男人,除了都帥到令人發指以外,和別的單身漢也沒什么區別。 黎成朗坐在客廳,對著窗外一城璀璨燈火抽煙,宋執則饒有興致地翻著禮物,終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這個這個,是宜小姐送的吧?打開看看?!?/br> 黎成朗淡淡瞥他,“八卦?!?/br> “我就是八卦了?!彼螆滩挥煞终f開始解綁盒子的緞帶,“你這萬年鐵樹難得開一次花,雖然目前還只有點苗頭,但讓我不打聽是不可能的。讓我好好看看,你那潔身自好、不落俗套的小美人送的什么?!?/br> 黎成朗嘆口氣,“斯琪說的沒錯,你中文真的見長?!?/br> 宋執終于拆開了禮物,對著盒子眨了眨眼睛,“哇噢,這禮物……還挺有意思的?!?/br> 是一條領帶i的,暗藍色斜條紋,看起來很有格調。黎成朗把它拿在手里,宋執說:“她怎么會送這個?我不是覺得領帶不好,只是……哈哈哈,如果有女孩子送我領帶,我一定會忍不住想象用這個把她綁起來的場景?!?/br> 黎成朗無語地瞥他,男人笑得無比蕩漾,眼睛里都快飛出桃花了。他捏著薄薄的絲綢,忽然想起之前拍戲時有一次,她總是系不好他的腰帶,急得連耳朵都紅了。當時還被人戲謔,說這樣子像是笨手笨腳給男朋友系領帶的小女生。 宋執的無聊想象可以拋到一邊,但如果她能親手給他系上這領帶……那場景,想想就覺得很有吸引力。 . 放暑假后,宜熙就搬去夏心童的公寓和她同住,今晚回去后,卻沒能享受到閨蜜春風細雨般的對待。鑒于她沒能帶回宋執的簽名和吻痕,夏心童很憤怒,卷著劇本語重心長地教育她,什么叫姐妹情深,什么叫美色共享。她說得起勁,宜熙的頭卻越來越低,最后索性躺到床上,兩只手摟著小狗抱枕,像是下半輩子都打算和它過了。 夏心童覺得不對勁,湊過去戳了戳她臉頰,“哎,怎么了???還說不得你了哦?今天晚上和你偶像玩得不開心嗎?” 宜熙懶懶地哼了一聲,沒答話。 夏心童攘她一把,“到底怎么了?” 宜熙終于睜開了眼睛,“沒什么,我在反省?!?/br> “反省什么?” 宜熙看著天花板,“我覺得,我最近有點松懈了,不夠專注。我應該把心思放在最重要的事上?!?/br> “松懈,你指你的事業?” 宜熙點頭,夏心童無語,“你這還叫松懈?專業課年級第一,才大三就拍了覃衛東導演的戲,眼看明年就要嶄露頭角了。你要是還不滿意,讓我怎么活?” 宜熙喃喃道:“還不夠,太慢了……” 夏心童凝視她一會兒,慢慢變了臉色,“有件事我其實一直想問你。雖然你沒說過,但我看得出來,你入行是有很大野心的。只是這個野心大到什么程度,或者說,你入行的目標,究竟是什么?” 宜熙不作聲。夏心童想到下午看的關于那個人的報道,忽然豁出去了,“你總不會是希望超越沈一璐吧?” 這句話說完,屋子里一片寂靜,宜熙許久都沒有反應。夏心童看到她的表情,心下惴惴,開始后悔自己的沖動。她們母女關系復雜,她又不是不知道,之前那么長時間都忍住了,怎么這會兒抽風了? “其實,我今晚差點就見到她了?!?/br> 夏心童愕然。宜熙保持剛才的姿勢,仿佛在自言自語,“她來給黎成朗過生日,很突然的就出現了,我迫不得已毀了我的裙子,才找到借口躲起來。原來她和黎成朗關系那么好嗎?這么忙還親自跑來。真好笑,我二十歲成人禮她都沒有出現,對別人卻這么熱心?!?/br> 轉過頭,她看著夏心童,淡淡道:“恩。你猜得沒錯,這就是我的目標?!?/br> 在漫長的時光里,悄然滋長、最終長成參天大樹的目標。當她發現的時候,那已經成為一個執念,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拼命去完成。 夏心童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只能沉默地摟住她肩膀,安慰地拍拍。宜熙躺在閨蜜懷中,想起今晚張斯琪他們的談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 也許只有當她真正超越那個人,才不用再生活在她的光環之下。 到那一天,她不再是沈一璐的女兒,只是她自己。 . 宜熙踏進王安惠在華瑞的辦公室時,她正看一封郵件,隨意吩咐她在旁邊等會兒。雖然之前一直保持著聯絡,但這還是宜熙第一次來到她辦公的地方,不由好奇地打量四周。房間寬敞明亮,裝修風格簡潔大氣,與主人干練的個性十分相配,而辦公桌后的女人看起來和數月前沒什么不同,只有水晶指甲果然去掉了,打字時速度很快,像手指在跳舞。 一連發完五封郵件,王安惠終于看向椅子上的女孩,笑意吟吟,“叫你過來是想跟你談談,關于你的下部戲?!?/br> 宜熙點頭,“您之前說,有一個很看好的項目正在洽談中,現在拿下了?” 王安惠勾唇一笑,“當然拿下了?!?/br> “電影還是電視???” “電視劇?!?/br> 宜熙面不改色,王安惠戲謔道:“這么淡定?你就不怕我讓你去演狗血偶像???” 宜熙笑笑,“如果安惠姐讓我去演偶像劇,那自然也有您的道理?!?/br> 王安惠抱臂,“這么聽話?你要是真這么好擺布,就是我那天看走眼了?!陛p笑一聲,“不開玩笑了,這么不專業的事我可做不出。讓你去演偶像???只會浪費了覃女郎這么高的起點?!?/br> 宜熙不語,王安惠說:“其實如果你是《奪宮》的女一號,我甚至不會在電影上映前給你接戲,這個階段名氣還沒出來,不僅身價抬不高,也搶不到好項目,最明智的辦法就是等電影上了后一飛沖天。不過既然你只是配角,就不用考慮太多了,有合適的機會千萬不能放過?!?/br> “那么,您說的合適的機會是……” “永輝世紀出品的新戲,歷史正劇,導演是周杏芳?!?/br> 周杏芳,宜熙當然知道這個人,著名電視劇導演,明明是女人,卻擅長拍攝男人權謀大戲,其執導的《大唐開國》和《靖康之亂》都成為了歷史劇中的經典,十幾年后還被人反復提及。 這么看來,還真是個很好的項目。 宜熙思索,“男人戲的女主角嗎?周導之前幾部戲雖然著重刻畫男人,女性角色普遍戲份不多,但設定上也有出彩的,不知道這回的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