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鯉城侯看向他,露出訝色。 “殿下終于聰明了一回?!彼⑽捶裾J,贊許道。 劉珣目光冷冷。鯉城侯在涼州長大,劉珣曾聽說他通曉羌語,與羌人多有結交。去年,鯉城侯曾向皇帝提出,愿往羌地任護羌校尉,皇帝那時另有人選,并未同意。 “你不是說要聚三輔之兵,做安世之賢?”劉珣嘲諷道,“原來還有羌人?!?/br> “做安世之賢,總不可赤手空拳?!滨幊呛畈灰詾橐?,“你以為你兄長當初返回京畿,三輔之兵憑甚投靠,就憑他是皇子?若無平羌的大軍,你兄長什么也不是?!?/br> 劉珣被激怒,咬牙罵道,“你瘋了!小人!” 鯉城侯低笑一聲:“我瘋不瘋,是否小人,不由殿下說了算?!?/br> 劉珣還待再罵,突然,車外傳來家人驚惶的聲音,“君侯!后方有一隊人馬正疾馳而來,恐怕是追兵!” 鯉城侯臉上的笑意定住,忙撩起車幃,往后方望去。 果然,夕陽下,只見一股塵頭漫起,隱約可見一隊人馬正朝這邊奔來。 鯉城侯狐疑不已。他自認做得嚴密,即便劉珣失蹤之事敗露,追兵也不會這么快就到近前。此地通西方,軍士來往頻密,或許是尋常的軍吏隊伍也說不定。 心中正稍定,突然,一名家人騎馬急急奔來。 “君侯!”他神色慌張,“是追兵!領兵之人似乎是……是陛下!” 鯉城侯聽著,面色一變。 這是,一陣大笑之聲突然從身后傳來。鯉城侯回頭,卻見劉珣看著他,幾乎笑出眼淚,“劉澹!你以為我兄長那么容易死么?你連董李之亂時都拿他無法,只能投靠了他,如今卻妄想篡位?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83|3.25 鯉城侯一把揪著劉珣的領子將他提起。 “你故意的!”他氣急敗壞,“你早知曉,故意拖住我!” 劉珣不回答,卻仍在大笑。 鯉城侯一拳打在他臉上,劉珣痛呼一聲倒在車板上,嘴里吐出血來。 “我殺了你!”鯉城侯“鏘”地拔劍出鞘,劍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劉珣卻仍笑,似乎感覺不到疼,也全然不害怕,看著他,滿是諷刺。 “殺吧?!彼偷偷?,“殺了我,你立刻便會死于亂刀之下?!?/br> 鯉城侯一僵,面色鐵青。 “君侯!”家人望著鯉城侯,滿面驚惶,“他們快追上來了!” 鯉城侯看向四周,只見地勢平坦,皆是收割完的田地,一眼可望到數里之外,避無可避。再望向天空,暮色已經降下,再過不久,便會天黑。 “跑!”鯉城侯咬牙,“我等有人質!他們不敢上前!一直走,渭河邊有舟船等候,待得登了船,他們便奈何不得!” 眾人聞言,即刻加鞭,馭者連連將鞭子抽得山響。 長安出西北,走大道最快。而鯉城侯為了不引人注目,途中必然不會往食肆逆旅中歇息?;实垡宦分弊?,當看到前方狂奔的車馬之時,知道自己并未猜錯。 “執矛!”他大吼下令,羽林郎紛紛將手中長矛平持。王恒與侍從拉開陣勢,以兩翼包抄之勢圍上去。鯉城侯的家人見狀,奮力廝殺,沒過多久,卻全然不敵,被殺得紛紛落馬。 皇帝緊盯著那輛車,一馬當先,突然,耳邊的風聲里夾著隱隱的破空之聲,他急忙伏下!身后傳來痛呼聲,一個侍衛胸口中箭,落下馬去! 皇帝大怒,再望向前方,只見馬車馭者的位置上,隱隱露出弓首。王恒將手中的矛用力擲去,只聽一聲慘叫,一人從車上滾下,卻是個家仆。 眼見快要攆上,突然,那馬車上的車蓋掀開,連同車幃一道落下馬車去,只剩車輿。一個人用刀架著另一人立在上面,面向他們。 眾人認出是被架著的人是劉珣,大驚。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鯉城侯一手拿著劍,一手提著劉珣,看著皇帝,“臣小看了陛下,臣之謬也!還望陛下看在臣曾有功于陛下,及宗室情面,放臣一條生路!” 皇帝看著劉珣鼻青臉腫的模樣,心中大怒。 “劉澹!”他喝道,“你敢傷他性命,朕教你挫骨揚灰!” 鯉城侯冷笑起來。 “臣自知罪孽深重!”他高聲道,“若陛下不肯饒恕,臣能得一位皇子殉葬,亦不枉此生!” 皇帝盯著他,面色沉沉不定,卻果真不敢再追前,一抬手,已經展開陣勢的羽林們亦控住韁繩。 鯉城侯見得如此,愈加得意。 這時,馬車碾過一個土坑,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劉珣突然使盡渾身氣力,帶著鯉城侯往旁邊倒去。鯉城侯一直盯著皇帝和羽林,未想劉珣竟敢如此,猝不及防,被帶得趔趄了一下。 劉珣想順勢脫身,不料,鯉城侯揪著他的手卻未松開,緊扯他不放。 就在此時,皇帝猛然策馬上前,起身一躍,將鯉城侯正正撲倒。 眾人皆是大驚! 駕車的馭者回神,急忙抽刀來助鯉城侯,王恒眼明手快,將手中長矛用力擲去,透胸而過,馭者未來得及慘叫,倒下車去。 馬匹受驚,發足狂奔。 劉珣被顛得滾下車去,后面的侍衛連忙散開。 “兄長!”劉珣的仍被繩子捆著,費勁地站起來,睜大眼睛朝車馬揚起的滾滾煙塵大喊。 話音未落,忽然,一騎從他旁邊掠過。劉珣看到馬上那女子的背影,還有手里的弓箭,愣住。 “那……那弓箭,不是方才死去那個家人拿著的……”跑來給劉珣解繩索的侍從們看到,亦瞠目結舌,不由地往后方那些橫七豎八的尸體看了看。 車上,皇帝與鯉城侯扭打在一起。 皇帝撲上來的時候,就先將鯉城侯的手臂制住,踢飛了他的劍。 鯉城侯朝皇帝揮拳,皇帝避過,卻一拳揮在他的臉上。鯉城侯痛呼一聲,嘴角流出血來?;实塾蝿?,手卻被鯉城侯架住,皇帝又用膝蓋狠狠往下腹踹去,卻被鯉城侯同樣以膝蓋抵住,一時間,誰也占不得的上風。 馬車顛簸,王恒和侍衛們上不得去,又怕誤傷皇帝,刀劍長矛皆派不上用場。情急之下,只得追上拉車的馬匹,想將它們控制住,可才拉上韁繩,一匹馬突然跳起,馬車上纏斗的二人都被拋開。 邊上的羽林見有了機會,正欲出手誅殺鯉城侯,馬車卻又狠狠拋了一下?;实蹌倓傋プ≤囕?,鯉城侯就順勢朝他撲了過來,再度纏斗在一處。鯉城侯扼住皇帝的脖子,皇帝雙手死死抵著,二人皆目眥欲裂,額頭上青筋暴起,可皇帝終究身體未痊愈,竟覺力不從心。 鯉城侯目中寒光一閃,突然騰出一只手,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 皇帝看他刺來,心中一沉! 正在此時,只聽“嗖”一聲破空,一支箭飛來,從鯉城侯的后頸貫穿。 剎那間,鯉城侯身體一僵,瞪大眼睛看著染滿鮮血的箭頭,似不可置信。 “鐺”一聲,他手中的刀落在的車板上。 皇帝用力將他推開。他即刻仰面倒在一旁,蹬了兩下腿,再無動靜。 皇帝手扶著車輿,喘著大氣,面色微微發白,驚魂未定之余,看向那箭來的方向。 卻見一匹白馬緊緊跟在車后,身形矯健,皇帝認出來,那是一匹養在太廄里的西域馬,叫陌上雪。 而馬背上的那女子……皇帝看著那熟悉的面容,還有那手中的弩。 他愣了愣,笑意從唇角綻開,慢慢變大,目光深深。 心忽而安定下來,皇帝這才覺得,身上的氣力似乎用光了。他仰倒躺下,看著暮色沉沉的天空,只覺風吹在身上,從所未有的舒服。 在羽林的追擊下,鯉城侯剩余的家人不是伏誅便是投降,而同時,瘋跑的馬車亦終于被制住,慢慢停下。 “陛下!”徽妍首先跑上前去,將皇帝扶起,見他面色大吃一驚,忙叫人去另尋馬車和御醫。 “珣……”皇帝靠在車輿上,著看她,“珣如何?” “六皇子無礙,落在了后面?!被斟贿呎f著,一邊緊張地將他查看,見他確實未曾受傷,這才放心了些。 皇帝將她放在額頭上的手拉下,握在手里,笑笑,“朕無事,只是有些累?!?/br> 徽妍的眼圈卻是一紅,終于忍不住。 “匹夫!”她惱怒地罵道,“你明知曉身體未愈,逞甚強!萬一……萬一……” 她想往他的身上捶兩捶出氣,卻舍不得,也再說不下去,未幾,眼淚忽然大顆大顆流下來。 皇帝卻未反駁,拉過她的手,“是朕逞能,莫哭了?!闭f著,他看看她手中的弩,意味深長,“你又殺了一人?!?/br> 徽妍一愣,片刻,抽抽鼻子,“妾……妾方才急急趕到,未多想……” 話沒說完,她卻被皇帝的手臂圈住,帶在懷里。 “好箭法,多謝皇后?!彼χ俏撬拿骖a,低低道。 徽妍又是一怔,面上熱起,眼睛卻又是一酸,繼續哭起來。 ……若是縈女君遇險,你會留下么? ……珣于朕而言,亦是如此。 皇帝擁著徽妍,忽而想起自己先前對她說過的話。晚風吹在臉上,有淡淡的炊煙之氣,平實而溫和?;实蹞碇?,望著蒼茫的原野,只覺可笑,還有些愧疚。 他也小看了她。 他忘了,他們彼此亦是一樣。 “將來再不許這般逞能……”徽妍一邊哽咽一邊說著。 “諾?!被实鄞饝?。 “不許打斗……” “諾?!?/br> “生病不許騎馬……” “諾……” 歸巢的晚鴉在頭頂呱呱飛過,方才的交戰之處,已經恢復平靜。軍士們或分出人馬到渭水邊去抓捕余孽,或整理戰場押送俘虜,各是忙碌。剩下的皇帝近侍們背著對著馬車,隔在幾步外護衛著,若無其事。 王恒忍不住又望望那邊旁若無人相擁的二人,心中苦笑。 陛下,二姊,感慨歸感慨,可莫忘了旁邊還有一具死尸啊…… ☆、84|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