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那日在宮苑之中,皇帝撇下她們去追那女子。那時云雷滾滾,紀氏母女詫異地望著皇帝,心中亦似天氣般驟然陰沉。 回府之后,紀氏立刻讓人去打探那女子的來歷,得知她叫王徽妍,是先太子太傅王兆之女,八年前封為女史,隨公主往匈奴和親,年初時,公主去世,方得歸漢,如今奉詔入宮,在漪蘭殿侍奉公主兒女。 皇帝內宮的口舌甚嚴,紀氏賄以重金,才買通了一名漪蘭殿內侍。 雖已經隱有預料,但得到的消息之后,還是大吃一驚?;实蹖@位王女史,甚是著迷。據內侍說,自從王徽妍來到漪蘭殿,皇帝每日都來探望,雷打不動。少則待上一兩個時辰,多則耗上整日。那名內侍還說,皇帝與王女史幾乎夜夜相會,摒開眾人,也不知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 紀氏聽得這些消息時,只覺心頭沉沉。她本不欲告知竇蕓,但那日之事,竇蕓也看在眼里。在她纏問之下,隱瞞無益,紀氏只得告知了她。 竇蕓備受煎熬,再想起前番皇帝采選之事,還有去匈奴之事,諸多疑點串起,心頭巨震。 她寢食不安,傷心流淚不止。短短數日,已是成了這般模樣。 “蕓,”紀氏用侍婢手中接過巾帕,替她擦著淚痕,“怎又不用膳,這般下去如何是好?” 竇蕓卻不答,盯著她,“陛下下旨立后了么?” 紀氏搖頭:“不曾?!?/br> 竇蕓雙眸一亮,未幾,卻仍黯淡下來,淚水緩緩淌下。 “他……他不要我……”竇蕓捂著臉,“母親,我何處不好,我還不夠好么……連一個二十幾歲也嫁不去的人都不如……” “她怎比得上你?”紀氏將女兒摟在懷中,緩緩撫著她的頭發,“你是懷恩侯之女,姿容無雙,賢淑無匹,區區女史又算得如何?” “可……可陛下為何要立她……” “誰說陛下要立她?!奔o氏打斷道。 竇蕓一愣,抬起頭,淚眼中滿是詫異。 紀氏看著她,笑意淺淺。 竇蕓不解,擦著眼淚,“可陛下……陛下喜歡她,還為她采選……” “那不過是你心中猜測?!奔o氏道,“你怎知那采選是為了她?你想想,陛下若真喜歡她,她早在了宮中,怎會如今才進去?” 竇蕓聽著,雙眸忽而又亮起來。 “這許多日,你可聽到了陛下要立后的消息?” 竇蕓又搖搖頭。 “聘為妻,奔為妾?!奔o氏冷笑,緩緩道,“這個匈奴回來的王女史,也不知使了甚邪術,迷惑了陛下??杀菹率莻€明君,縱然一時失了定力,亦不會胡來。蕓,男子么,沾些葷腥總是難免,何況陛下?!?/br> 竇蕓疑惑不定,卻仍沮喪,“可陛下也不喜歡我,母親,他年節時便推拒過?!?/br> “那時是那時?!奔o氏道,“蕓,娶妻唯賢,皇后更要如此。這般道理,陛下自是知曉,不然也不會這么久也無消息。他會娶你,只不過還缺個提點?!?/br> “提點?”竇蕓更是不解,“甚提點?” “母親自有道理?!奔o氏沒有回答,卻看著她的模樣,“不哭了?” 竇蕓赧然。 紀氏滿意而笑,轉頭吩咐侍婢,“取膳來,女君餓了?!?/br> 作者有話要說:子曰,過渡總要有的,蜜糖喝多了會被齁著。 睡覺去啦,大家晚安~ ☆、第59章 尚書府頒皇帝旨意,宣布二事。 一是召先太子太傅王兆之子王璟回京,入太學為五經博士。二是本月皇帝生辰,在上林苑的宜春苑設壽筵,各官署從四百石官吏,及宗室王侯,皆可攜家眷赴宴。 第一件事,并無許多人關心。太學的五經博士,名聲雖大,卻并非什么要害之職,眾人談起時,感慨感慨王兆后繼有人,也就過去了。 引得眾人興趣的是第二件事?;实垡幌蚍泵?,不喜宴樂。自登基以來,所謂游樂,最多就是到上林苑中狩獵,就算邀貴胄們入宮,不是騎射就是蹴鞠,先帝時繁多而興盛的各色游樂,幾乎全無蹤跡。而今年,皇帝似乎開了竅,一改清冷之風,不僅在數月前親臨梟羹宴,如今還破天荒地辦起了壽筵。長安的貴眷們無聊多時,忽而聞得這般盛事,皆是興奮。 皇帝在宣政殿散了朝,又在案前看了看文書,待得抬頭,發現杜燾還在殿中。 “廣平侯何事?”他問。 杜燾笑笑,道,“未知陛下稍后何往?臣甚思念王子居次,欲隨陛下往漪蘭殿探望?!?/br> 皇帝看著他,面無表情。 杜燾是何心思,他豈不知。此人自從知道他與徽妍的事,見面就催,皇帝不勝其煩。去到漪蘭殿他會做甚,皇帝不用想也知道。 “漪蘭殿便不勞舅父cao心了,”他緩緩道,“朕照顧王子居次,舅父不放心?” “陛下哪里話,臣自是放心?!倍艩c仍是笑嘻嘻,“只是如今都過午時了,臣午膳還無著落,陛下看……” 皇帝無語,瞪他一眼。 杜燾此番征匈奴,雖無大戰,亦是風光?;实奂臃馊?,雖不及萬戶,卻算得當朝首屈一指的鼎盛才俊。不過這對于他與父親長垣侯杜玄的關系毫無改善。父子二人脾性相左,不睦已久,杜燾才回家,就跟杜玄大吵了一場,而后離家不歸,或宿在親友家中,或宿在宮中。 他無處用膳,是事實。而杜燾這么說起,皇帝自己也覺得餓了,望望外面天色,不再推拒,令徐恩備車駕,往漪蘭殿。 徽妍聞得皇帝和杜燾來到,忙到殿前迎接。 “蒲那從音呢?”皇帝看看她身后,問道。 “他們二人今日起得早,午時就犯困了,方才已經睡下?!被斟鸬?。 皇帝頷首:“用膳不曾?!?/br> “用了?!?/br> 皇帝瞥瞥她:“你呢?” 徽妍莞爾,搖搖頭,忽而看向他身旁的杜燾。 目光觸到,杜燾連忙轉開頭,茫然看天。 皇帝也淡淡地瞅了杜燾一眼,少頃,對徽妍道,“日后不必等著朕?!?/br> “知曉了?!?/br> 她每次都這么說,但是只要皇帝不說不來,她就會等著?;实劭粗?,唇邊浮起一抹無奈的笑,心情卻是敞亮。 杜燾在一旁看著二人親密的模樣,心中酸溜溜的。 外甥都找到人了,舅父還獨著…… 說著話,眾人上殿。庖中早已備好了午膳,才坐下,宮人們就將食器呈上。 皇帝與杜燾一邊用膳,一邊閑聊著與朝政無關的瑣事,皆是輕松。 徽妍想起些事來,對皇帝道,“陛下,王子與居次今日又問何時可到市中去?!?/br> 皇帝無奈笑笑。這兩個小童,自從到長安,這事就一直掛在嘴邊。倒不是皇帝不讓他們去,而是他總想自己帶著他們一起去,結果每日都無空閑,一拖再拖。 杜燾在一旁聽著好奇,問清原委后,笑笑,“這樣何妨,陛下不得空閑,臣可代勞?!?/br> 皇帝沒管他,正想著如何此事,忽然,有內侍從殿外匆匆而來,向皇帝稟道,“陛下,長垣侯府急報,長垣侯臥病,欲求見陛下?!?/br> 眾人皆是一驚。 皇帝忙問,“長垣侯臥???何時之事?” “臣也不知,來人只說事甚急!” 杜燾亦變色,瞥到皇帝的目光,急道,“臣也不知!陛下知曉,臣多日不曾回去……” 皇帝不理他,沉吟片刻,對徽妍道,“朕去長垣侯府一趟?!?/br> 徽妍知曉長垣侯是何人,忙頷首,“陛下速去才好!” 皇帝不再耽擱,令侍臣備駕,與杜燾匆匆離去。 ***************** 長垣侯府也在甲第之中,離未央宮并不遠。 皇帝與杜燾來到時,侯府中的管事領著仆婢伏拜迎接,他也不多,徑自入內。 才走進杜玄居住的院子里,皇帝和杜燾就聞到一股nongnong的藥味。進了門,出乎意料,皇帝首先看到了懷恩侯夫人和竇蕓。 “拜見陛下!”紀氏一臉憂心之色,見到皇帝來,連忙與竇蕓上前行禮。 皇帝來不及多問,讓她們起身,便走到杜玄榻旁。 只見杜玄半躺著,頭上裹著巾帕,一臉虛弱之態。見皇帝來,他掙扎著要起身,皇帝忙將他按住,道,“外祖父切莫起身!現下覺得如何?” 杜玄看著他,長嘆口氣,搖搖頭,“老叟已是殘年,半截入土之人,想來是好不得了……” “外祖父言重,不知何處不適?”皇帝忙問。 “頭昏……” “父親,”杜燾在一旁忍不住道,“父親的病,不是一向是背疾?” 杜玄看到他,突然瞪起眼睛,手指著他,“逆子!”說著,又要起身。 旁人連忙勸慰,將杜玄扶住。 皇帝狠瞪杜燾一眼,杜燾只得安分地站到眾人后面,不再說話。 杜玄躺回榻上,拉著皇帝的手,搖搖頭,神色悲傷,“臣無用,壯年失女,老年失婦,唯有一子,處處不肖!” 皇帝安慰道:“外祖父莫動氣,待朕回宮,定替外祖父嚴責廣平侯?!?/br> 杜燾嘴角撇了撇。 杜玄道:“臣背疾多年,兩日前又復發。逆子不在府中,幸有懷恩侯夫人登門探望,尋了良醫前來,還四處為老叟搜羅藥材,實良善熱心。托夫人之福,如今,臣卻是好些了?!?/br> 紀氏聞得,忙道,“君侯怎如此見外。我等外家親戚,住得又近,幫忙一二亦不妨事?!?/br> 皇帝看看她,對杜玄道,“外祖父早該遣人告知朕才是,何勞夫人?!?/br> “陛下每日繁忙,臣本想如往常一般,歇一歇便可過去,誰知如此兇猛?!倍判f著,又嘆,“臣賤軀,一年不如一年,本該早早往黃泉去,奈何心病難解,不忍撒手?!?/br> 皇帝訝然,問,“外祖父有何心事?” “自是陛下終身之事!”杜玄看著他,“陛下四月采選,如今已將入秋,皇后夫人卻仍無一位,東宮亦空空蕩蕩,身后無人。老叟日思夜想,心中何安?” 皇帝啼笑皆非。萬萬沒想到自己此來探病,反倒被問候起了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