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 皇帝的侍從如來時一樣,恭敬有禮,將徽妍送到家門前,就回去了。 王繆見她回來,欣喜地迎上去,“怎去了這般久,我等一直盼著你……咦,這衣裳怎有些濕?” 徽妍看看身上的衣服,回神,道,“方才飲水灑了?!?/br> “這臉也無精打采的?!蓖蹩姸嗽斨?,隨即又恢復笑容,“快去換衣裳,府中來了客人?!?/br> “客人?!?/br> “你猜是誰?”王繆一臉神秘。 徽妍實在沒心情跟她玩鬧,道,“長姊,我甚疲倦,想去歇一歇?!?/br> “不可,唯你歇不得!”王繆笑瞇瞇,“來的客人是司馬公與司馬府君!” 徽妍一怔,心中登時啼笑皆非。 這般湊巧,剛去了一個又來了兩個,今日是輕易過不去了。 她只得打起精神,回房梳洗一番,換了衣裳,走到堂上。 司馬融今年五十多歲,精神矍鑠?;斟洗我娝嘟?,也隔了八年多。見禮時,司馬融笑得十分慈祥,將她端詳著,感嘆道,“一別八年,女君仍青春無改,余卻已是白發老叟,垂垂老矣?!?/br> 徽妍忙道:“公言重,鬢發仍青,何言垂老?!?/br> 司馬融笑而搖頭:“不復當年矣?!?/br> 兩家人許久未見,寒暄一陣。從前司馬融到家中做客,與王兆下棋論書時,多是王繆在旁侍奉,故而王繆與他最熟,說起些家常之事,噓寒問暖,亦是熱絡。 徽妍的心思仍被先前的事攪著,聽著他們的話,卻有些走神。 ……你喜歡司馬楷,是么…… 她想起皇帝的話,再看這堂上的和樂光景,覺得有些尷尬。自己就像是個剛剛被人捉了馬腳的小賊,被事主質問,你之前說的全是托辭,是么?你不嫁我而嫁他,是因為你不喜歡我而喜歡他,是么? 那是實話??!她對自己說。 而皇帝……徽妍知道,他大概真不會再糾纏此事了,從此以后,他們各自歸位。他是皇宮里的天子,她是一個在□□中cao持家務的婦人,與長安千千萬萬的女子別無二致…… 忽然,她發現對面的司馬楷在看著自己。目光相遇,司馬楷注視著她,片刻,唇角彎了彎。 徽妍的臉熱了一下,也彎彎唇角,卻不太自然地移開目光。 司馬融對徽妍格外關切,沒多久,便與她說起話來。問起她在匈奴的事,還有弘農家中的事。 “近來暑熱新起,戚夫人亦是有心,讓小兒帶回的藥材甚好,女君還家,還請好好替老叟謝過戚夫人才是?!彼抉R融道。 徽妍道:“公臺客氣?!?/br> 王繆道:“說起暑熱,妾記得端午那日,宮中要分梟羹,不知如今可還有?” “有?!彼抉R融笑笑,“老叟兩年不曾去,今年是推辭不得了?!?/br> 徽妍也想起來,過幾日,正是端午。而從前每年端午,百官帶著家眷入宮分食梟羹,游一游宮苑,亦是一件盛事。只是想到皇宮…… “如此甚好。妾自從嫁往雒陽,多年不曾入宮食梟羹,既公臺亦往,不若同游?!蓖蹩姷?。 此言出來,司馬融欣然答應,眾人亦贊成。 “如此便定下,”王繆道,“端午那日,妾與吾妹并女兒,隨丈夫入宮?!?/br> “長姊,”徽妍忙道,“母親讓我端午前返家?!?/br> “返家做甚,你亦許久不曾入宮食梟羹,待我致書母親,她必無異議?!闭f罷,沖她使個眼色。 徽妍正待再說,司馬融笑了笑,道,“女君今日在此,亦是合巧。我等兩家向來親密,亦不須像別家一般囿于虛禮,諸多回避。今日叟與小兒登門,乃是為婚姻之事?!?/br> 徽妍愣住,眾人皆精神一振。 “哦?”王繆笑盈盈,“愿聞其詳?!?/br> “老叟已卜問吉日,本月十九,便遣媒人登門,以六禮問聘?!?/br> 徽妍聽得此言,耳根燒灼,卻不禁看向司馬楷, 司馬楷似乎早已知曉,亦看著她,笑容清淺。 ☆、第23章 王氏眾子女,只有王繆在長安,戚氏早已將司馬家這邊的事交與了她去辦。王繆自然知道母親想盡早將徽妍親事辦好的心思,如今司馬融親自上門來告知媒人提親之日,王繆喜不自勝。 接下來的事,與徽妍并無多大關系。王繆客客氣氣地與司馬融就媒人之事商議一番,如司馬融所言,兩家一向親密,凡事都好說話,沒多久,便議定了。 司馬氏父子也未多逗留,寒暄一番,司馬融領著司馬楷告辭。眾人相送,王繆與周浚一左一右,與司馬融邊聊邊往外走,卻將徽妍和司馬楷落在后面。 二人自然知道是為何,相視一眼,徽妍觸到司馬楷的目光,赧然笑了笑。 “端午你不想入宮么?”司馬楷問。 徽妍不能與他說實話,只好道,“想是想,可母親曾一再囑咐我回弘農過端午?!?/br> 司馬楷頷首,道,“端午乃女君歸漢之后首個節慶,戚夫人甚愛女君,盼女君回去亦乃常理?!?/br> 徽妍心中松了松,覺得司馬楷說話聽著就是舒服。 “府君當日,也要入宮食梟羹么?”徽妍問。 司馬楷苦笑,“我不似父親可稱病告假,梟羹乃朝廷賞賜,豈可不受?!?/br> 徽妍看著他,亦莞爾。從前王兆也不喜歡那些儀禮場面,說大好節日,還不如現在家里看兩卷書??伤湍赣H姊妹們都喜歡去,在宮苑中賞花觀景,還能見到形形色色的同齡人,看看誰穿的衣服漂亮,聽聽誰又傳出了什么流言蜚語。而對于徽妍來說,最期待的就是能偶遇到司馬楷,幻想著跟她說話,然后他邀請她一道散步。 ……若朕不是皇帝,你喜歡朕么? 莫名的,那句話又在心中浮起,徽妍有一瞬恍惚。 “女君?”司馬楷看著她,神色關切,“今日女君似不適?” 徽妍回神,歉然道,“嗯……許是方才出門吹了些風?!?/br> 司馬楷問:“可要請醫?” 徽妍忙道:“不必請醫,無妨?!?/br> 司馬楷莞爾,不再言語。 未幾,眾人走到門前,各自行禮道別。 “端午佳節,可惜女君不在長安?!彼抉R融看著徽妍,遺憾地微笑道,“記得當年有一回,老叟夫婦并王兄夫婦同游宮苑,女君親自為我等分羹,還唱歌舞蹈,我與婦人歡喜了許久?!?/br> 眾人皆詫異,笑起來,徽妍赧然。 “公臺,那是何年何月之事?徽妍如今可不會唱歌舞蹈了?!蓖蹩娦Φ?。 “嗯?哦!”司馬融恍然了悟狀,拍拍自己的腦袋,“確實確實,那時女君才六七歲!” 眾人又笑一陣,司馬融與司馬楷告辭,登車而去。 *************** “你真要回弘農過端午?”送走司馬氏父子之后,王繆問徽妍。 “正是?!被斟?。 “何時走?” “素縑到了長安就走?!?/br> 王繆有些遺憾:“司馬公方才那話,便是想你留下來。你就要進門,上頭舅姑,就司馬公一人,與他多相處也好?!?/br> 徽妍道:“可母親想我回去……” 她搬出戚氏,王繆也不好再說什么,才要走開,忽然想起什么,道,“是了,你才去大鴻臚府不久,李績便來了。不過我說你去了官府,他便也作罷了,給你留了書?!闭f罷,從袖中取出一片簡牘,遞給徽妍。 徽妍看了看,只見上面留了他在長安的住處,說徽妍若要找他亦是,可送信至住處。 今日發生了太多事,徽妍幾乎將李績這事忘了。 王繆見她疲憊,道,“你還是歇一歇,改日再去吧?!?/br> 徽妍望望天色,搖頭。 縱是心情繁雜,但徽妍了解自己。越是這般時候,越不能閑著,還不如去見見李績,做一做自己喜歡的事,心情也許會好起來。 “不必,我現在就去?!被斟f罷,自去鏡前梳理,隨后出門。 李績住的地方很簡樸,但與徽妍的距離不算遠?;斟麤]有讓家人傳信通報,而是直接登了門。 見徽妍來到,李績很是驚訝。他的住處很簡樸,不大的院子,卻有十幾個人?;斟谎劭慈?,包括從前見過的鄯善人吾都,有漢人有胡人,大約都是跟在李績的商隊中做事。 見他們神色詫異,徽妍也知道自己貿然登門失禮,有些不好意思,對李績道,“李君,附近可有便于商議之所?” 李績卻笑,回頭用胡語跟眾人說了幾句,眾人笑起來。 吾都用半生的漢話道:“王女君,我等這住處雖簡陋,卻有大把胡桃,還有干蒲桃!比外頭食肆好,反正你又不喝酒!” 旁人也符合,未幾,就有人用盤子盛了各種胡地的干果食物出來,有好些,徽妍只在匈奴見過。 見他們這般熱情,徽妍也不好拒絕,笑笑,與眾人坐下來。 眾人知道是徽妍給了他們三匹駱駝,還與他們合作賣貨,都圍在旁邊,好奇地看著她。 徽妍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瞅瞅李績。 李績笑了笑:“他們都是我在西域帶來的伙伴,莫看他們愛傻笑,遇到盜匪個個不含糊,我等出生入死數年,親得似兄弟一般。女君與我議事,但說無妨,不必瞞著他們?!?/br> 徽妍訝然。她本以為這商旅也似別處一般,李績是主人,其他人不過請來的幫手,這么一說,卻似乎不是了。 他既然如此言語,徽妍便也不客氣,將這兩日思索的問題一一說出來。李績與眾人都是販貨多年的人,從進貨到販貨,各環節了如指掌,與徽妍討論起來也直率。 兩邊合作過一次,算得順利,此番的生意雖大些,卻也沒有大障礙。談到素縑的本錢時,李績仍堅持要承擔五成?;斟浪伺e,是仍擔心趙弧搗亂,說動她不把貨給李績。上次王繆說李績曾打聽素縑的來路,想來亦是這個緣由,怕一旦徽妍反悔,他自己直接去進貨。人皆有防備之心,李績既然還不是十分信任她,徽妍也不強求,反正此事有利無害,應承下來。 不久,契書的內容便敲定下來,雙方均無異議。 “素縑何時可到長安?”送徽妍登車時,李績問。 徽妍算了算日子,道,“五日內?!?/br> 李績看著她,沒繼續問下去,卻有些意味深長道,“女君身邊,亦有許多女君這般出身的女子經商斂財么?” 徽妍道,“唯我一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