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因為怕家中牽掛,徽妍從宮里回來的第二日,就已經傳書家中,告知了皇帝的態度。不過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她沒有說皇帝的意圖,只是說,他還沒有確切答復。 三日后,徽妍回到弘農,家里人都一副盡人事知天命的模樣。 “陛下諸事cao勞,見你已是恩典?!逼菔蠂@一聲,道,“萬民皆是人臣,陛下就算不許,亦是情理之中?!?/br> “徽妍,”陳氏有些緊張的問,“你陳情之時,陛下如何答話?面色好么?” 徽妍回想著,不知如何回答,道,“陛下只說朝廷會奉養母親?!?/br> 戚氏面上有些許寬慰,頷首,“陛下還是念你父親舊情?!?/br> “那……你不曾與他爭執吧?”陳氏又問。 何止是爭……徽妍又想到她把皇帝撲倒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陣暴汗。 “未曾?!彼f。 “徽妍是大人,你道在天子面前她會那般不懂事么?”王璟笑道,“你和母親,都拿她當孩童?!?/br> 眾人皆笑,氣氛輕松起來,也不再多問,張羅晚飯,為徽妍接風。 在家中待了四五日之后,傳說中的采選終于來了。 鄉邑中雖偏僻平靜,消息卻不閉塞。宮使到了哪家采選,未出一個時辰,王宅里的人就知道了。 “你還是快去縣邑中打聽打聽,徽妍在不在冊上?!标愂夏筒蛔⌒宰?,不住地催王璟。 王璟卻是平靜,在堂上與王縈下棋,落下一字,緩緩道,“急甚,該來便會來,躲也躲不掉?!?/br> “璟說的是,莫急?!逼菔系?,“徽妍連陛下都見過了,還怕應付宮使么?” 陳氏見眾人皆如此,便也不說話了。 徽妍坐在一旁,眼睛望著堂外。只見天高云淡,太陽艷艷。 她一向自認處事鎮定,但最近,似乎不是這樣了。她時常會分神,便如現在,就連鳥雀降落在庭中,也能引得她注目,像那顆跳動不穩的心一樣,擾人煩亂。 一家人坐在堂上,直到太陽西沉,也并沒有宮使登門。 當家人來稟報,宮使探訪了離他們只有三里遠的一家農人剛剛離去之后,眾人這才露出驚異之色。 “都回去了?你可都打聽對了?”戚氏緊問。 “都回去了!”家人擦著汗,“小人親眼所見!” 陳氏松一口氣,露出笑容,“天公保佑!方圓十里,我們家最大,宮使怎會繞來此處而去訪一戶農人?想來定是徽妍不在冊上!” 戚氏亦笑,卻催王璟,“還坐著作甚,快去縣邑中打聽!” 王璟一愣,回過神來,忙道,“哦哦!是!”說罷,讓曹謙備車,小跑著出去。 “徽妍,莫著急?!标愂习参炕斟?。 徽妍看著她,扯扯唇角,只覺手心竟起了一層汗膩。 王璟去得很快,才入夜,就回到家中。 “此事確實!”他笑著走進來,“徽妍確不在冊中!” 眾人歡呼,戚氏大大松一口氣,朝長安的方向拜了一拜,又拉著徽妍,幾乎喜極而泣,“幸好幸好!” 王璟讓人去取酒來,喝一杯慶賀。 “二姊!”王縈亦是高興,抱著徽妍,“太好了!你不必入宮了!” 徽妍亦笑,喜不自勝。只覺自己多日來的彷徨無措,此時才算是放下。 心仍一跳一跳的清晰,卻已經不是等待未知的不安。 ……這便是你的意思。 她望著堂外的夜色,黝而不濁,含著月光,恰如那雙注視過她的眼睛。 ☆、第17章 壽筵(上) 徽妍不必采選,王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氣,心頭大石終于落下。 剛緊張過這般大事,戚氏也想開了許多,徽妍和王縈的婚事也不那么著急了,吩咐王璟再好好看看,挑個合適的人家才是。得了這話,徽妍和王縈也輕松了許多。 一切重歸平靜。 春去夏來,雷雨漸多。王家的田地雖置的不好,宅子四周卻是景致宜人,桑林和竹林綠油油的,路邊栽的花木開滿了花,小河漲了水,流的嘩嘩的。戚氏很喜歡宅院外面的景致,常常帶著兒孫們去散步,讓仆人們帶著茵席漿食,到原野里賞花,到水邊賞魚。 如今,徽妍才覺得,自己真的在過著歸田的悠閑日子。她每日在家中,或者陪伴母親,或者與兄長下棋,有時教教三個侄兒侄女讀書識字。這般情景,她在匈奴時,也就只能做夢的時候想一想。 當然,如果沒有府庫里的煩心事就好了。 過幾日師戚氏五十五壽辰,家中要辦壽宴?;I劃之時,曹謙將上月的賬冊呈與王璟和徽妍,仍是入不敷出。 王璟看著,臉色不太好。 徽妍卻是平靜,這些其實都在意料之中。 家里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田地里的莊稼,如今禾苗才長起,要到秋天才能有收成。仆人們在宅后也開辟了菜園,養了禽畜,還有魚塘,其中產出也不過滿足家中日常食用。王家上下衣食不缺,缺的是錢財,如今青黃不接之時,家里用錢,是靠徽妍周濟。而戚氏的壽筵,總須采買些物什,也還要花錢。 “要不然,便節省些?!蓖醐Z對徽妍道,“不請那么多人,家中的酒rou也能招待吃一頓?!?/br> 徽妍想了想,搖頭,“母親早就逢人說起壽筵之事,親戚們都知曉了,怎好不請?!?/br> “那……” “兄長不必擔心,一場筵席也費不了許多錢?!?/br> 王璟很不好意思:“徽妍,你已經幫了家中許多……” “一家人,兄長莫說這些?!被斟Φ?。 話雖如此,徽妍心中還是打起了鼓。她雖然還有些錢財,但坐吃山空總不是辦法。每到這時候,她就會去數日子,李績出發已經有月余,過不久,就該回來了吧? 隨著日子臨近,王家上上下下又開始忙碌起來?;斟屯蹩M為戚氏做了新衣,陳氏做了新履,日日要做針線。除此之外,徽妍還要幫著王璟夫婦主持內外,算著請了多少人,該宰多少禽畜,買多少酒。有些遠道而來的親戚,夜里留宿,還得將一些屋舍騰出來,以備待客。 從前在匈奴,公主每設筵席,都由徽妍cao辦,如今戚氏的壽筵,內外之事雖繁雜,徽妍也仍然安排得井井有條,戚氏見了,亦是驚訝。 “虧得是有了你?!彼f,“你兄長與長嫂加在一處,也不如你得力?!?/br> 徽妍笑笑:“母親,兄長乃一家之主,賓客都要他出面,長嫂要照料三個兒女,哪有許多精力?!?/br> 戚氏搖搖頭,道,“你莫以為我不知么,你兄長那性情,治學可成,掌家難為。你長嫂自幼便是大戶中的閨秀,在內宅相夫教子身后,打點家事卻一樣無甚主意?!?/br> 王縈道:“那如今可不是好了?二姊什么都會,此后家中便讓二姊來掌?!?/br> 戚氏點點她額頭,“豈有女兒掌家,且你二姊總要嫁人,還如何掌家?” 徽妍笑道:“母親若不棄,我不嫁人便是……” “胡說!”戚氏瞪她一眼,也點點她額頭,“你敢不嫁,這家也莫回來了!” 徽妍摸著額頭,訕訕然,不再多說。 *************** 戚氏多年未辦壽辰,此番聚宴,來的人十分多。 巳時過后,宅前便已經熱鬧起來。登門賀壽的親戚、鄉鄰、佃戶紛沓而至,王璟和陳氏在堂前迎客,王縈陪著戚氏在堂上與客人寒暄,徽妍則與曹謙張羅內外接應,忙得不亦樂乎。 除了鄉人、王兆這邊的叔伯族人,戚氏母家的人也來了許多,還有陳氏在長安的兄長一家,加在一起,把堂內堂外坐得滿滿,連庭中也擺上了案席,仆婢們都用上了,還幾乎忙不過來。 陳氏的兄長叫陳匡,妻子盧氏,女兒陳蕎。陳蕎與王縈相識,二人年歲差不多大,行禮之后就一起到后園中玩去了。陳氏與兄嫂亦許久未見,領著兒女們行了禮,也坐到一邊去說些家常話。 而相比叔伯們,徽妍更喜歡外祖這邊的舅父和姨母。他們住在上雒,離這邊遠了些,上次徽妍回家的筵席,都未曾請到。如今,徽妍和舅父姨母們是多年來頭一次相見,見禮之后,被他們圍著問長問短,各生感慨。 “能回來便是幸事,想從前,上雒也有鄉人跟著公主去烏孫和親,一輩子也沒回來?!被斟拇缶烁傅?。 “正是,回來便好!”大舅母擦擦眼角。 二姨母問:“徽妍,今年是二十四了么?” 徽妍答道:“正是?!?/br> 二姨母訝然:“哎?前番天子采選,不是要十八至二十五的良家子么?你可是正好??!” 戚氏在一旁聽了,笑道,“爾等是不知,徽妍為了此事,可是好一番奔波。她竟去向陛下陳情,說要侍奉老婦,不想入宮!” “向陛下陳情?”親戚們皆驚奇不已。 “還可這般?” “那可是天子!徽妍想見便能見?” “二姊可是女史啊,才歸漢之時,陛下曾親自接見呢!”王縈走回來聽到,忍不住插嘴道。 親戚們了然,卻仍是詫異。 “陛下答應了?”三姨母道,“哎呀,陛下若是惱怒了可如何是好?” “我也這般說她!”戚氏道,“這小女子,不想入宮便不想入宮,拿老婦來搪塞!幸好陛下是個通情達理之人,準了此事,將名氏從冊中銷了。唉,諸位不知,我等可是提心吊膽了許多日!”她說得痛心疾首,眼角卻不掩笑意。 眾人聽了,皆欷歔,“如此說來,陛下真乃仁君!” “你莫怪徽妍?!本烁笓嶂?,“徽妍在匈奴八年,定是想家想得深了。如今好不容易回來,自然想多盡孝,入了宮卻如何做得?都是為你好!” 戚氏笑著,連連應聲。 聽著他們一口一個“天子”“陛下”“恩德”什么的,徽妍卻覺得似乎有什么在戳著自己,連笑也變得不由衷,低頭飲一口水,不出聲。 正寒暄著,忽然,她瞥見曹謙走過來,示意請她出去。 徽妍向眾人告了退,走出堂來,“哪家人來了?” “并無客人?!辈苤t壓低聲音道,神色閃爍,“女君,小人方才見四主公將主人拉著說話去了” “四叔父?”徽妍訝然,看向王璟那邊,目光冷下。 ******************* 王璟原本在庭中迎賓,覺得渴了,回堂上喝水,在堂前遇到四叔父王敘。 “賢侄辛苦!”王敘見到他,笑容親切。 “招待親友,本是應當,不敢言苦?!蓖醐Z謙道。 “唉,迎賓之事且交與家人,一家之主,這般勞累作甚?!蓖鯏㈥P切的說,“來來,叔父許久不曾見你,來陪叔父坐一坐?!闭f罷,便拉著王璟到角落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