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自從武帝驅逐匈奴,打通東西,設西域都護,西域商路就繁盛起來。而后,雖時有斷續,但大體仍在?;实墼谖鞅睍r,曾對西域商路探訪過一番,深知其好處。自繼位以來,皇帝重新派出使者往西域各國修好,將一些廢弛的路線重新打通。如今,長安與西域之間來往的商旅,比先帝時增加了半數,大司農征收的稅賦之數亦一年多過一年。 而今日這奏章,說的是商路匪盜之事。商人頻頻受匪盜滋擾,苦不堪言。大鴻臚上書,提議西域都護在商路沿途增設兵力,保護商旅。 皇帝思索好一會,在奏章上批了字,著朝會時商議。 才放下筆,徐恩就走了過來,將一份牘書呈上。 “陛下,”他小心地說,“這是王女史今日的回書,小人從宮學取了來?!?/br> 皇帝接過,看了看,訝然,只見里面的內容都是王徽妍自陳,說她要侍奉母親,推辭了宮學之請。 “此事博士自主便是了,為何呈與朕?”他問。 徐恩聽得這話,懵然,臉色不定,“陛下……陛下不是特別吩咐,要讓王女史入宮學?小人這才告知博士,王女史推辭,博士無法,這才……” 皇帝聽著,回過味來。 “這才什么?”他又好氣又好笑,瞪徐恩一眼,將牘書擲到他懷里,“還回宮學中去!此后再敢胡猜,便去領罰!” 徐恩嚇出一身冷汗,唯唯應了,逃也一般地拿著牘書小跑出去。 可還未到殿門口,皇帝卻將他叫住。 “你方才說,這是王女史今日回書?”皇帝看著他,“王女史不是在弘農么?” 徐恩愣了愣,忙答道,“王女史在長安,不過據去請他的內侍說,她明日就要回弘農?!?/br> “哦?”皇帝目光一轉,似笑非笑,饒有興味。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啊,這章大修,更晚了~ ☆、路遇 清晨,徽妍與王縈告別了長姊和姊夫,坐到馬車上,啟程回弘農。 王恒騎馬一路送她們出城,千叮萬囑,“爾等千萬莫告訴母親我來了長安,否則她又要說我路過家門也不回去看她?!?/br> 徽妍道:“你入宮為郎是好事,母親若知曉定然歡喜,怎會怪你?!?/br> 王恒道:“爾等莫說便是,過幾日我得了假就回去看母親,到時自己與她說?!?/br> “你就是膽小?!蓖蹩M說。 “小童莫插嘴!”王恒瞪她一眼,接著又對徽妍哀求狀,“二姊……” “我知曉了?!被斟f,“你求我有何用,姊夫與長姊說不定早致書家中?!?/br> “他們不會,我早求過他們了?!?/br> 徽妍無奈,看著王恒,笑了笑。 “你在宮中,萬事用心些,自己保重?!彼诘?。 “知曉了?!蓖鹾隳樕下冻鲩_朗的笑。 馬車出了城,便馳上了往東的大道?;斟赝?,王恒一直在用力揮手,她莞爾,拉上幃簾。 王縈自從昨日遇到何瑁,一直悶悶不樂。她坐在馬車里,透過窗上的紗,靜靜望著外頭。 王繆告訴徽妍,王縈從小就很喜歡何瑁,兩家訂婚之后,二人走得很近。而何氏退婚,對王縈的打擊很大。何瑁也不是無情之人,家中雖退婚,他對王縈還是很好,常常從長安捎些物什來,還與她傳書。但畢竟二人相距太遠,何瑁又要聽命父母,昨日之事是遲早會有的。 轔轔的車聲伴著搖晃的車幃,二人誰也沒說話。 昨日,徽妍與王繆開解了她許久,把能說的道理都與王縈說了?;斟續eimei脾性,也不吵她,讓她自己慢慢去想。 旅途枯燥無味,馬車雖顛簸,走了一段之后,徽妍開始有些昏昏欲睡,索性倚在隱囊上,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馬車停了下來,徽妍聽到前方有人問,“冒問足下,車中坐的可是弘農王女君?” 徽妍睜開眼,與王縈對視一眼,皆訝然。 她撩開車幃,往外面看去,卻見馬車已經駛到一處驛館之前。一個人立在車旁,面帶笑容,甚是眼熟。 徽妍怔了怔,忽然想起來,那是徐恩。 家人見徐恩面相和氣,衣著不俗,答道,“正是,未知足下……” “徐內侍?!被斟麖能嚿舷聛?,向徐恩一禮。 “王女君?!毙於餍τ?,還禮。 徽妍注意到,他沒有像別人那樣稱自己“女史”,而是“女君”,心思轉了轉。 “女君?!辈淮_口,徐恩道,“聞知女君返弘農,有位故人特地在驛館中備膳,為女君餞別,未知女君之意?!?/br> 故人?徽妍詫異不已,問,“不知是哪位故人?” 徐恩不答,卻面帶微笑地看著她,“女君去看便知?!?/br> 徽妍一臉困惑,但看徐恩神色,似別有意蘊。徐恩是皇帝身邊的人,他開口,徽妍自然不敢拒絕。她頷首,對家人吩咐了兩句,跟著徐恩進入驛館之中。 王縈不明所以,看著徐恩走在前面的背影,小聲道,“二姊怎么到處都有故人?” 徽妍也回答不了。 徐恩引她們去的地方,卻不是驛館客人用膳的前堂,沿著廡廊繞過熱鬧之處,拐了幾拐,迎面進入一處靜謐的院子。待得登階入屋,徽妍看清楚席上坐著的人,腳步猛然定住。 皇帝一身尋常衣袍,正坐在案前與一名館人說話,見得他們進來,停住。 “來了?”未待徽妍開口,他笑笑,“徐君也是,昨日才告知我女君到了長安,險些趕不及招待?!闭f罷,他對館人道,“除了方才說的那些,還有筍羹,青梅酒,哦,還有炮羊。莫配醢醬,味太重,若有梅醬最好?!?/br> 館人笑道:“公子是行家,徐內侍的友人就是不一般?!?/br> 徐恩干笑,瞅瞅皇帝,甚是不由衷。 徽妍聽得他們這話,明白過來。方才在外面,她看到幾個穿著常服的佩刀青年走來走去,想來師皇帝的衛士?;实鄞朔鰜?,是微服,管徐恩叫徐兄,館人也就以為他是哪家公子罷了。 “站著做甚,入席吧?!被实劭纯此麄?,神色一派平常。 徽妍不知道這下該如何稱呼他,見他如此吩咐,也只得照辦。徐恩引著她在皇帝左邊的席上坐下,她心中惴惴,不知皇帝這是賣的什么心思,偷眼瞅瞅他,恰遇到皇帝也瞅過來。心蹦一下,她連忙收回目光。 王縈卻不知緣由,見皇帝外表俊逸,又這般大方,覺得他應當是個不錯的人。她看看徽妍,又看看皇帝,滿面好奇。 皇帝看看王縈,微笑,“我聽聞女君有一幼妹,當是這位女君?!?/br> 徽妍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介紹王縈,忙答道,“正是,吾妹名縈?!?/br> 皇帝頷首,對王縈道,“幸會女君,在下劉重光,曾入太傅門下求學?!?/br> 徽妍正喝水,幾乎咳出來。 劉重光……她知道皇帝名昪,重光是他的字。 至少沒說謊?;斟麖妷褐Τ雎暤臎_動,心底腹誹。 王縈聽到他是父親的弟子,臉上笑容更盛,向他一禮,“原來是劉公子?!?/br> 皇帝似乎心情很好,看一眼徽妍,繼續對王縈道,“未知女君到長安,所為何事?” “我等到長安去探望長姊一家?!蓖蹩M脆生生地說。 “哦?”皇帝笑了笑,“我許久未到府上拜會,未知府上有女君嫁到了長安?” “也不是?!蓖蹩M道,“長姊嫁到洛陽周氏,今年姊夫升任平準令丞,便搬到了雒陽?!?/br> “平準令丞?”皇帝看一眼徐恩。 徐恩忙道,“平準令丞周浚?!?/br> 皇帝想了想,了然,“雒陽周氏,想來是周勃之后?!?/br> “正是?!蓖蹩M驕傲地說。 皇帝笑了笑,飲一口館人剛呈上的梅酒,卻將話頭一轉,“我聽聞,徽妍女君剛剛推拒了女史之職?” 徽妍一直默默聽他們說話,沒想到話題忽然落回了自己身上。 “正是?!彼鸬?。心中不禁納悶,不過區區一個宮學女史之職,皇帝為何總盯著? “做女史不好么?”皇帝問。 “并非不好?!被斟胫朕o,道,“妾母親身體不佳,前番離開中原日久不得相見,如今回來,只愿盡心服侍?!?/br> 皇帝頷首,卻不說下去,看向王縈,笑笑,“若是縈女君,可愿去任女史?” 王縈愣了愣,瞅瞅徽妍,抿唇一笑,“愿意?!?/br> “哦?”皇帝饒有興味,“為何?” 徽妍知道皇帝師故意問這話,朝王縈使個眼色。 王縈打住。 “但說無妨,閑聊么?!被实圩岎^人將一盤筍羹呈過去。 王縈得了鼓勵,道,“我長姊說,做女史能留在宮中,有俸祿,若做得好,將來還能在長安尋一門好親事?!?/br> 徽妍只覺腦門發熱。 皇帝笑起來,聲音清朗。 “這可確實?!彼f,“可若是要侍奉母親么?” “也不妨礙。我母親喜歡長安,長姊早說要接她去,母親不肯。女史可有四百秩,在長安置一處小宅,也不是難事……” “縈!”徽妍急了,將她的話打斷。話才出口,又覺得失禮,忙將幾片王縈愛吃的炮羊夾到她盤中,“用膳,莫多言語?!?/br> 王縈吐吐舌頭,乖乖用膳。 “我以為,縈女君所言在理?!被实劭粗斟?,緩緩道,“女君說要侍奉母親,可曾問過,女君兄長亦是此意么?” 徽妍不解,看著他,“兄長?” “正是?!被实塾X得徽妍臉上變幻的神色甚是有趣,“我聽聞,就在數日之前,王君曾向朝廷陳情陳情,請朝廷看在女君出使匈奴的面上,保留女君的女史之職?!?/br> 徽妍結舌。 皇帝與她對視,唇角微勾,“女君,朝廷并非無情,王君的學官之職,朝廷亦有意恢復?!?/br> 一頓飯,徽妍吃得心情復雜。 但似乎只有她是這樣。王縈和皇帝卻是其樂融融,而徐恩身為皇帝的應聲蟲,全程笑瞇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