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跨過藍魔的尸體，托著自己脫臼的胳膊慢慢往回走去。

    他重新回到了之前躲藏的那個樓道，背靠著墻壁慢慢蹲了下來。

    腎上腺素的作用緩緩削減，兩條胳膊都開始疼痛，而這份疼痛非但沒有帶來絲毫清醒，反而讓秦毅愈加昏沉，一個不留神，就要睡過去。

    但他很清楚，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睡。

    熬過今晚就沒關系了，船長的船最近的一次出航，就在明天一早，他只要等天一亮，去碼頭。

    然后上船之后，他想怎么睡都沒關系，脫臼的胳膊和手臂上的傷口，船醫也會幫他治療。

    所以……現在還不能睡。

    況且，還不確定殺手是不是只有一個，在成功之前的任何時候，都必須保持高度警惕，這是秦毅多年積累下來的經驗。

    在真正確定勝利之前，勝利永遠和失敗比肩而行。

    秦毅靠坐在樓道里，他從未覺得時間過得如此之慢，脫臼的疼痛照理說不應該這么疼才對，他經歷過比這嚴重得多的傷勢。

    在近八百次的重生中，他曾經以人類的身體，承受了半邊身體重度燒傷的結果，在歷經數個月的抗爭之后，他以傷病之軀重新走完了那短暫的三年。

    他曾經在救世的途中斷臂，為了能繼續堅持走完剩下的時間，他修煉過獨臂的分解劍術。

    他曾經因為失誤而被捕獲，接受過血族的拷問，在昏暗的密室中，見過永無止境的煉獄。

    他也曾經瞞著所有人成為臥底，然后被昔日的戰友所傷。

    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他都已經是傷痕疊著傷痕，傷疤蓋著傷疤。

    他的心和身，早已變得無堅不摧，他能在荊棘路上面無表情地一路直行，沒有人和物能阻擋他。

    只不過區區一次脫臼，對秦毅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是那時的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隨手就直接重新給裝上了。

    但現在……他真的好疼啊，沒有燒傷時那么痛徹神經，但這份痛楚卻更加清晰。

    為什么會這樣呢？

    是現在的處境，敏銳了自己的五感嗎？

    有這種可能，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現在的自己太弱小了吧……弱小到都不敢重來一次。

    原來，失去了成年人的身體和神術，自己還是那么孬弱啊，自以為成長了許多，也不過如此。

    夜是安靜的，外面間歇性傳來車輪壓過路面的聲音，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偶爾會有醉酒的壯漢胡言亂語，酒瓶掉在地上的清脆響聲，是這個夜里最明顯的聲音。

    這些普通聲音讓秦毅感到心暗，只要沒人靠近這邊，他就覺得一切都還好。

    但身體好像變得越來越虛弱了，痛覺逐漸減輕的同時，知覺好像也在逐漸失去，難道自己要死了嗎？

    不，不可能，胳膊脫臼，外加肩膀處一條并不算特別深的割傷，這么一點傷勢不足以置他于死地。

    所以……是精神上的疲憊吧。

    秦毅強打精神，努力堅持著。

    月亮在天空中慢慢移動，不知過了多久，漆黑的夜終于變得灰蒙蒙的。

    凌晨了。

    “很好……很好，你做到了?！鼻匾銓ψ约赫f道。

    他撐著墻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這棟破舊的公寓，朝著碼頭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依舊沒有放松警惕，一直注意著四周，但秦毅的體力卻在快速下降著。

    甚至于每走一步，他要從身體里壓榨出最后的力氣。

    汗水不斷從秦毅的身體里涌出來，像是毛孔失去了鎖定水分的功能，水分的流失正加快秦毅體力的流失，秦毅每走一步，粗重的喘息都會在耳膜內響起。

    不過這一次，對他來說和以往的那些堅持一樣，也不一樣。

    一樣的是這一次他同樣能死撐到底，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能成功！

    從貧民窟走到碼頭，秦毅花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當聽到海的聲音時，他激動地發抖，甚至本來已經沒有力氣的身體，重新壓榨出了一些僅存的體力，步伐都加快了一些。

    身后沒有追來的警察，想必那些人也不可能想到他早早準備了離開英國的手段。

    “艾莎、杰克、阿曼達，我們成功了……這一次是大成功??！”秦毅喘著粗氣朝那艘運輸船走去，瘦小的身體搖搖晃晃。

    他看到遠處的船長手里夾著煙，安靜地凝望著他，而在他身邊，艾莎、杰克，還有阿曼達等著。

    太好了。

    大家都平安無事。

    秦毅走到了他們面前。

    “一切順利！”

    他幾乎是用盡全力，才說出了這句話。

    但秦毅知道自己現在不會突然倒下了，成功的狂喜給他的身體注入了精神興奮劑，他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在歡呼雀躍。

    “要起航了，小子?！崩洗L突出一團煙霧，對秦毅笑道。

    秦毅點了點頭。

    “我需要一些治療，艾莎、杰克、阿曼達，我們上船吧，一起去華國?！鼻匾闳玑屩刎?。

    他朝船的方向走了幾步，但身后卻沒有人跟上來的聲音。

    秦毅的臉上，笑容逐漸消失了。

    他轉過身，看向他們，他們三人都在對他微笑。

    秦毅的淚水從眼角流出，他抬起還能動的那只手，用力擦拭眼淚。

    “你們……不和我一起走嗎？”

    他們三個人搖了搖頭。

    “不了，雖然我們也很想跟著你一起去，但很遺憾不行呢?！卑瘻厝嵝Φ?，“但這一次，你大成功了！恭喜你！”

    阿曼達：“拉斯特，如果那個時候，我能變得勇敢一些就好了?！?/br>
    杰克：“這時候就不要哭了??！我，我可不想陪你一起哭！你失敗了一次，現在不也成功了一次嘛！”

    “對不起、對不起?！鼻匾闫怀陕?。

    沒錯，他早就知道的，他早就察覺到了。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而已。

    或者說，他想要更久的沉浸一會兒，就算只能體味痛苦。

    艾莎上前伸出手輕輕抱住秦毅，秦毅能感覺道對方身上傳來的體溫，令人安心的溫暖。

    “你這家伙，我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是一個太過樂觀的人……但我沒想到你會是那樣的自大狂啊?！卑锌?，聲音里透著悠久的懷念。

    秦毅知道，就連這份懷念，也只是從自己記憶深處挖出來的吧。

    “抱歉，如果那個時候，我能帶走你們的話……你們的人生就不會那樣了?！?/br>
    阿曼達：“這不是拉斯特的錯！拉斯特你很勇敢，比我勇敢得多。

    沒有人愿意一直活在黑暗里的……即使有死亡的風險，只要能看到一絲亮光，任何人都會義無反顧地追逐那道光。

    拉斯特，你是我們人生中第二道光?！?/br>
    “阿曼達……”

    秦毅淚眼朦朧地望著對方。

    站在阿曼達身邊的杰克，用力擦拭眼角，努著嘴嘟囔道：“雖然你年齡和我差不多……不過，我果然還是想要叫你拉斯特大哥！

    拉斯特，我死在街上不是你的錯，那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一直想和羅特大哥那樣，為大家撐起一片天，所以我一直故作堅強，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個膽小鬼！

    是你改變了我！

    所以說！你絕不要聽任何人的話！你已經很棒了，所以做自己就好！

    有時候，世界缺的就是像你這樣的人，總有一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有多好！

    雖然你是個自以為是，又傲慢，又自大的家伙，但果然……拉斯特你最棒了！”

    說到最后，杰克終于繃不住表情，哭出聲來。

    秦毅咬著嘴唇，悲傷地凝望著他們。

    “該上船了?！崩洗L忽然說。

    秦毅擦拭雙眼，低頭吸了下鼻涕。

    艾莎上前輕輕拍撫秦毅的后背。

    “輪船要起航了，駛向未來的路上，我們不能陪你了，但我們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會和你一起走下去?！?/br>
    “再見，拉斯特?！?/br>
    阿曼達舉起手，對秦毅輕輕揮了兩下，她的笑容仿佛褪去了怯弱和羞澀。

    “拉斯特大哥，一定要贏??！”

    杰克握緊雙拳，大吼著，他和過去一樣容易情緒激動。

    秦毅背過身，轉身踏上了輪船，他看到了輪船上那個熟悉的身影，對方一直在等他。

    “拉斯特！”

    秦毅的身后傳來艾莎的聲音，他停下了腳步，轉身朝對方看去。

    艾莎站在那里，海風吹拂著她的發梢，她笑得那么燦爛，就像她不是貧民窟里的乞兒，而是從未體會過人間疾苦的公主。

    她把雙手放在嘴邊，遙遙對秦毅大喊：

    “拉斯特！我從沒后悔沒上那條船！如果我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去往未來，那我們都希望是你！”她高聲喊著，仿佛這句話里寄托了她所有的希望。

    “嘟嘟嘟————”

    運輸船發出轟鳴，緩緩駛岸邊，秦毅一直望著對方，直到徹底看不見為止。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秦毅背對著對方問道。

    那個[秦毅]仍舊微笑著，他和秦毅一樣望著艾莎三人的方向，雙眼像是滿溢著湖水的湖泊，淚光在湖泊中閃動。

    “哈，沒錯，我知道這騙不過你……不過我也知道你會無法自拔?！盵秦毅]回道。

    秦毅轉過身，望著對方。

    “你是誰？”

    “我是拉斯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