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魯氏便道:“給你今日一日的時間,明日午時你們就給我走,你若不走,我就吊死在房梁上,眼不見為凈?!?/br> 赫連俊不敢再說違背他娘的話語,沒有法子,暫時答應。出了他娘的院子,就去尋他爹。 兒子是管不了娘的,可妻子得聽夫君的。 誰知,他爹一聽他說完,沉默了半晌,道了一句:“既是你娘的意思,你照辦就好。去吧,帶上你的妻兒,我再給你一千人馬?!?/br> 赫連俊頓時心里一咯噔,他沒敢將心中所想道出,只是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人活著是一口氣,死了就叫斷氣。 打仗也全憑一口氣,赫連俊瞧著他爹分明就像是xiele氣,這仗該怎么打,想想就驚心。 此時不走,很可能就再也走不了。 他娘……果真是親娘。 赫連俊沒再敢耽擱,一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命令妻兒收拾東西,多帶金銀細軟,莫帶那些沒用的東西。 第二日不到午時,赫連家的三房一行就從南門出城,馬不停蹄地向汾劉趕去。 汾劉可是個好地方,也是南朝的繁華郡城之一,雖說不能與建康的繁華相比,卻是北梁、黎州那種地方不能比擬的。 可汾劉卻不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它的四周沒有天然的屏障,一馬平川,單是死守,除非是腦子有病。 赫連上離開汾劉的第二天,霍敬玉就帶著人馬從汾劉撤出,轉身又去了汾劉東的馬城。 赫連懿和他的五萬人馬撲了個空,才進了汾劉,霍敬玉又殺了個回馬槍,反成了圍攻的那個。 赫連懿恨的牙都是癢的,可除了怪自己大意,他還能怪誰呢! 而那廂的赫連上就趕在赫連俊一家出城的這天,到了建康。 元亨本以為玉寶音要隱瞞喬氏的死訊,誰知她見了赫連上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母親從城樓上跳下來了”。 不止赫連上當場呆立,就連元亨也愣住了,心想,這丫頭的性格真是不容人有一點的緩沖期。 這是怕赫連上承受不了打擊,做出什么瘋狂的事情。 元亨自己雖然不怎么正常,卻總是以正常人的標準來衡量認識的人。 很快他就覺醒,如今在他面前的兩個,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赫連上沒有痛哭,甚至沒有落下一滴淚水,若仔細看,還是能夠看見他通紅的眼睛。 他就那樣呆立了一會兒,轉身走出大帳的時候,回頭道:“后日一早…攻城?!?/br> 隨后便不知所蹤。 元亨說玉寶音:“朕原先就知你是個心狠的,卻不知你是個如此心狠的…”好歹也是舊相好不是,才見面就說這么殘酷的事情,唉喲,不喜赫連上的他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玉寶音沒有回應。 元亨便又道:“你說…他會不會想不開?” 本應是最沒人情味的皇帝,這么羅嗦是故意讓她煩躁,讓她和他吵架,當做發泄嗎? 玉寶音嘆息道:“有的人一挫就慫,有的人卻是越挫越勇,你說…他是什么樣的人呢?” 元亨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朕可沒有你了解他!” 一說完才發現,這話酸的不行,他又有些后悔,“嗯”了一聲道:“后天,后天就有好玩的事情了?!?/br> 元亨沒有料到,哪里用等到后天,當夜就有了好玩的事情。 建康城西突發大火,那沖天的火光燃亮了半個天空,大火一直燒了兩個多時辰,中間還夾雜著如驚天雷鳴一樣的動靜。 元亨就是被這聲響給震醒的,他第一時間跑到玉寶音那里,問了句:“你怕不怕?” 第二句問的才是“你猜發生了什么事情?” 玉寶音翻了翻眼睛,表示自己不想猜。 元享便總結了一句,“這便是赫連上可以壓垮赫連靖土的后招吧!” 想也知道,那著火的地方八成就是屯糧之地。 看來,這一次攻打建康又和上一次一樣,無需幾天就會徹底拿下。 想當初,江水之北還不是大周和大齊共存之時,叫做魏。魏存在的時間很短,只有五年的時間便分裂成了如今的模樣。而魏之所以被分裂,就是因著魏帝的雄雄野心,他想拿下也才初建不久的南朝,那場戰役一打就是五年,魏帝葬送了自己也沒能打進建康。 如今倒是輕易而舉,可見內亂的殺傷力完勝外敵入侵。 外敵很可能是強龍壓不倒地頭蛇,內亂則是同樣作為地頭蛇的兩方甚至幾方,拼的是誰更有心機,誰的布局更簡單粗暴,更有效力。 看來赫連家族的這一場比拼,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終歸是一個年紀大了再也等不起,一個年富力強夠狠心。 作為看戲一方的元亨只能深深地嘆氣。 至始至終,男人最愛的就是權力,或者說是…自己。 據說,一場大火毀了整個城西。 玉寶音沒有叫人去尋赫連上的蹤跡,她整兵待發,做著該做的事情。 元亨時不時地沉默,時不時地會轉到她的面前瞎扯一陣。 她不用去探究,便能知曉他的內心。 人總是在這樣那樣的惡劣環境里才能長大,雖說突然頓悟的道理很可能是別人早就告訴他的,卻不及真正的體會讓他“動”心。譬如什么是君臣,什么是權臣,什么是百姓。 若說元亨不會因著建康的事情想到其他,打死她都不會相信。 可長安的事情畢竟不在眼前,玉寶音便假裝不知,只想著眼前的事情。 明日就要攻城,成大于敗,且她甚至認為她一定可以攻下建康,只是還有些憂心秦冠的安危。 剩下的壞情緒,就是因著煩心攻下建康之后的事情。 玉寶音從沒有像如今這么煩躁不安過,不知是不是因著喬氏那一跳,徹底地亂了她的心。 她有一種預感,她和赫連上很可能連至交都做不成了。 攻城的這個早上,不過四更,玉寶音便率軍開拔。 到達北城門之時,天將微亮。 城門還是那個城門,就連守軍的位置都像是沒有變過的。 玉寶音下意識看著城樓之上,腦中浮現的還是那個降紫身影。 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下令,“攻城?!?/br> 霍橋的投石車已經就位,城樓上的箭羽也呼嘯而來,有的沖向大地,有的彈在了盾牌之上,還有的沒入了士卒的身體。 一時間,她的耳邊只有喊殺的聲音。 可她卻沒有往日的豪情,她的眼睛很酸,酸的她不停地眨著眼睛,還是有一顆guntang的東西滑出了眼眶,瞬間就變成了冰涼的。 同在馬上的元亨瞧見了她掛在頰上的那顆晶瑩淚珠,他別過了眼睛。 他不知道她是為什么而落淚,或者說是為了誰而落淚,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他只是看不了她難過而已。 這場戰役,一直從清晨打到傍晚,雙方的損傷人數可能是相當。 赫連凈土終于撕下了最后一層偽善,將秦冠帶上了城樓。 他沒有讓人將秦冠縛住,不知道是為了自己的臉面,還是不愿徹底激怒玉寶音。 秦冠穿著一身不太合適的龍袍,呼呼作響的大風吹的龍袍的下擺上下翻轉。 又一個變故發生了。 當然,秦冠并沒有喬氏那種必死的絕心。 他可能是恐慌了,厭倦了。也可能是在打赫連凈土的臉面。 他先是取下了冕冠扔下了城樓,然后是龍袍,就連御靴也一只一只地扔了下去。 你只穿了白色里衣,張開了雙臂,迎風而立。 赫連凈土真想一把將秦冠也推下去,可他若真這樣,豈不是自認了玉寶音討伐書上的罪行,成了謀逆小人。 再一想,當初他倒不如干脆一點,自己稱帝。 如此,他想讓秦冠當著全城守軍的面斥責玉寶音的愿望落了空。 赫連凈土沒有辦法,只得喊了一句“皇上受了驚嚇,快些請下去?!?/br> 秦冠卻大聲呼喝:“赫連凈土,你這個逆賊!” 雖然只喊出了一句,便有人將他打暈了帶下去,可這已經引起了波瀾。 誰才是逆賊?城中的還是城外的,許多人已經分不清。 當夜,玉寶音退后了十里扎營休整。 建康城內卻沒有因為攻擊暫停而消停,sao亂的不止有普通貴族,還有平民百姓。 人人都在想,皇帝怎么了?宰相怎么了?建康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若是外敵,還能軍民一心,可這分明是能夠避免的內亂,人心怎么會不浮躁呢? 這個時候,便有人說“一切都怪宰相,就連先帝也是被他害死的?!?/br> 這可與秦寒霸占建康時不一樣,秦寒就是再名不正言不順,他也是個姓秦的,也是真元帝的親生兒子。 宰相就是宰相,宰相想做皇帝那就是逼宮、是謀逆,咱們為什么要為了他的一己之私賠上自己的性命,死后還要被冠上逆賊的臟名! ——我們不要戰爭,我們想要安定的生活。 ——我們不要亂世,我們想要真元帝那樣的皇帝。 真元帝不一定是個名君,他偶爾犯錯,偶爾英明,重要的是他執政的三十幾年里,南朝再也沒有被大規模的戰火洗禮。 他的兒子雖然沒有什么功績,可卻是個溫柔善良的皇帝,他的孫子還那么小,也是個有膽量的。 總的來說,秦氏皇族沒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的子民也還不想推翻他。 一夜就是這么翻騰著過去,玉寶音沒有接到赫連上讓人傳來的攻城口信,繼續休整。 又是一日一夜過去,建康城中到處都彌漫著消極的情緒。 赫連凈土終于有所覺察,探聽來的消息,既讓他心涼又讓他嘆息。 真元帝執政了三十幾年里,可以說他的功過都有赫連凈土的一半,但是人們記住的只有真元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