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第41章 草木皆兵 自搬到這杏花胡同的小院子里,不論是行動還是心情都不一樣了,陸續也有人上門來,不過謝紈紈沒想到,第一個來的,居然是何太太。 還厚厚的送了一份四色禮。 謝紈紈客氣了兩句,就笑著把她往里讓,琢磨著這位舅母這又是有什么事要說呢? 這一次她把自己家里沒出閣的三個女兒都帶了來,何太太自己生了兩個閨女,大的那個已經出嫁了,嫁了個京畿營里的軍官,這次帶來的底下三個沒出閣的女兒,謝紈紈其實還不認得,倒趁機瞧了一回,二姑娘秦冪是嫡出,兩個小的都是庶出的,不過謝紈紈瞧了瞧這三個姑娘的裝扮,倒瞧不出什么差別來。 何太太笑道:“也是大姑太太打發人回來說起的,說大老爺選了官,姑娘和大老爺如今暫在別院住了,我便想著過來看看,也叫孩子們認認門,這可是嫡嫡親的表姐,若是連家門往哪邊開都不知道,就成了笑話了?!?/br> “舅母說的是?!敝x紈紈端端正正的坐著,看了一回三個表妹,二姑娘看起來和謝綿綿差不多大,眉眼細長,說不上十分妍麗,也算的上可人。另外兩個小的,大概十一二歲和八九歲的樣子,雖說門第不很高,但也是做了官的富貴人家,依然養的雪團兒一般,此時都規規矩矩的坐著,小的那個坐在椅子上,腳還落不了地,一晃一晃的,小臉兒蘋果般可愛。 謝紈紈接著笑道:“如今在外頭來了,不像侯府里那么多規矩,倒疏散許多,且家里也沒有什么人,一應都便宜,舅母平日里有閑了,只管與表妹來坐,常來瞧瞧我,才是疼我呢?!?/br> 謝紈紈說的謹慎,一點兒話茬子都不留,只等著看何太太要說什么。 何太太當然知道大姑娘突然出來外頭住,任是說的理由再堂皇,也并不是一件尋常事,她也絕口不提出來這事兒,只笑道:“大姑娘第一回當家,定然沒那么多閑暇,我不過白來看看,大姑娘若是有什么不趁手的,只管打發人告訴我,別把舅舅家當了外人才是?!?/br> 謝紈紈笑著應是,除了提防,笑容還是很溫柔的,何太太并沒有做出什么事來,對著知道分寸明白道理的人,謝紈紈自也是平和的,并不是時時都豎著刺一般。 閑話說了會兒,倒好像是把秦夫人撇在一邊了似的,并沒有人提。謝紈紈原本還以為這一次出來,把秦夫人依然留在侯府,倒是一個姨娘跟著出來,何太太是來給姑太太出頭的,如今看起來,竟不是。 只不知到底要說什么, 既然何太太不提,謝紈紈自然更是樂的不提,只說閑話,卻見何太太什么事也沒提,不過說些瑣事,一會兒,又說到往皇覺寺燒香去,謝紈紈知道,這是京城的老例兒,但凡有規矩的人家,閨閣姑娘,連同年紀不大的年輕媳婦們一年到頭能往城外走的機會就這樣三次,三月踏青,五月燒香,九月秋高氣爽,到西山看紅葉。 這是慣例了,家家戶戶不分貴賤都是如此,自然也就是眾人都盼著的日子,何太太笑道:“大姑娘病才好了,可見菩薩保佑了,越發要去燒香才是?!?/br> 三月的踏青,謝紈紈還在休養,自然沒去,后來又一應的應付各種層出不窮的事兒,倒沒精神去想這些,如今換了地方,自己能做主了,又能松弛下來,叫何太太這樣一說,倒還真想出去,心里琢磨著,嘴里卻謹慎的笑道:“咱們家往哪里燒香,還得祖母做主,也不知今年往哪里去呢?!?/br> 沒有真的分家,謝紈紈也只得從俗,要隨著謝家一眾女眷出門,可不能給人留把柄呢,何太太笑道:“果然大姑娘平日里是不理這些事的,怪道如今要出來歷練呢。姑太太說過幾回,你們家常年都是往皇覺寺舍香油點燈念經的,自然是往皇覺寺燒香的?!?/br> 謝紈紈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我竟沒想到?!?/br> 何太太笑道:“管事久了,多留留心,也就知道了?!?/br> 一邊聽著的秦家四姑娘秦梅好奇的問:“母親,皇覺寺在哪里呀?” 何太太跟她說了,又對謝紈紈解釋道:“我們家往年里都是往大安寺燒香的,大姑娘可去過?從城東門出去,大約六七里地的樣子,比皇覺寺略遠些,方向也不同。那邊人少些,竹子卻多,很是幽靜。我們家定下五月初五去燒香,大姑娘若得閑,不妨一起去逛逛。就是不燒香,走走也好?!?/br> 謝紈紈頗有點意動。但因實在沒摸透何太太的意思,并不肯就答應,只笑道:“舅母說的是,只如今還不知咱們家出去是哪天呢,若是得閑,我再來尋舅母就是?!?/br> 何太太并沒有覺得什么,只又笑著閑說哪里地方好,哪家素齋做的出色,坐了有一個多時辰,才告辭回府。 謝紈紈禮數周全的送到了門口,回來還疑惑了半日,何太太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是要想約她出去,有什么鬼么?可是何太太并不是汪家那邊的人,不至于要把她怎么樣呀,至少叫謝紈紈看,實在看不出有什么好處來。 謝紈紈只管疑惑著,可自何太太開始,連著七八日,都有親戚上門來,有時候一日還有兩三個,個個都十分客氣,禮數周全,多少都送了禮,因秦夫人不在這里,女眷們都由謝紈紈陪客,開始她還又是訝異又是防備,漸漸的才會過意來。 如今謝建揚選了正六品的官,又是戶部這樣的要緊地方,而謝紈紈不僅與郡王府嫡子定了親,又新封了鄉君,更叫宮里的太妃娘娘認了干女孩兒,這謝家的長房,早不是以前可比了,能搭上來的親戚,自然也都要來走動。 雖然這長房父女搬出來的緣故,對外說的那一套說辭,跟在家里說法是一樣的,可世上的人,總是聰明的人多,個個心照不宣,卻也絕口不提,只管上門走動,簡直把這租來的三進小院當了正經謝府一般了。 或許比那破落的謝府,還要強上幾分似的。 也有好些長輩,如何太太那般,邀著謝紈紈出門做客,看花看水喝茶,什么都有,言辭客氣,態度都很和氣,并沒有因著她是小輩,就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這種正常的親戚間的往來,開始還叫謝紈紈不適應了一下,總擔心下一刻來人就會提出什么古怪的要求來。 直到多見了幾回人,才終于叫謝紈紈覺得,其實絕大部分的人還是正常的,如謝家、汪家那樣的地方,看來并不多。 所以人家的孩子個個都正常的長大,平安一生。 這樣一對比,最古怪的反倒是謝府自己人,除了秦夫人匆匆的來了一回,那么多嬸娘,還有就在京城的姑母,都沒見一個。至于張太夫人,謝紈紈猜想她是絕對不會來看一次的。 幸好自己也巴不得她不來。 謝紈紈想的明白了,豁然開朗之余,也覺得胸悶起來,自己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人了…… 遇事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如此的惡意,只顧揣摩人心,又充滿了攻擊性,這……哪里還是以前的自己? 成為謝紈紈這才兩個月而已,怎么自己就變成這樣了?雖然是遇到些匪夷所思的事,可那些是別人的錯,自己怎么就受了這樣大的影響? 這樣下去,我還是我嗎? 身體已經沒有了,難道連我也要沒有嗎? 謝紈紈被這個想法嚇到了,被這樣的自己嚇到了,不由的頹喪起來。第二日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看著花兒也覺得顏色破敗,看著樹也覺著沉悶,在屋里轉了半日,謝紈紈本能的,便想要進宮去。 遇事就想找娘,心情不好就想找娘,這點兒倒是沒變,謝紈紈自嘲的笑。 幸好如今她身份不一樣了,宮里很快就允了謝紈紈的請見,她半刻也不耽擱,立時換了衣服,打發人套了車,就往宮里去。 莊太妃娘娘坐在炕上,正仔細的修剪著炕桌上一盆碗蘭,天氣暖和了,莊太妃家常只穿著一件撒花鵝黃色的衫兒,露出那只謝紈紈十分熟悉的綠的水一般的細圈兒翡翠鐲子,淡綠挑線裙子,挽了螺髻,并沒有帶多少首飾,只簪了一只翡翠簪子,兩朵新絞下來的玉簪花。玉顏平和,姿態閑適,就如同以前謝紈紈無數次進門的時候見到的母親。 那個時候,母親會轉過頭來,笑著說:“寶兒來了?!?/br> 一念及此,謝紈紈只站在門口,跨不進去,就禁不住的紅了眼眶。 莊太妃聽到她輕捷的腳步已經走到門口了,卻沒動靜,便偏頭一看,見她倚在門邊,一臉要哭不哭,似乎想要忍住,卻又忍不住的樣子,忙道:“紈紈,怎么了,誰委屈你了?” 謝紈紈抿著嘴唇,只搖了搖頭,一臉的掙扎。 那一瞬間,莊太妃也有一點茫然了,這一種既倔強又脆弱的表情,熟悉的恍若隔世。 不過也就是那一瞬間,莊太妃自然比謝紈紈要自持的多,她擱下手里的剪子,伸出一只玉手來,柔和的笑道:“好孩子,快進來?!?/br> 這樣的溫柔,徹底迎合了謝紈紈的那點兒脆弱,她兩步上前去,伏在母親膝上,真正的哭起來。 ☆、第42章 委屈 第四十二章 或許任何人看到這一幕,都覺得太突兀了,雖說有母親女兒的身份,可終究只見了一回,怎么就有這樣極親密的舉止呢。 可謝紈紈自己當然沒有覺得有哪里不對,就是莊太妃,雖然并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也并沒有訝異猶豫的神情。 大約是謝紈紈的太過自然而然無意中營造出了這樣的氣氛,似乎她們本就親密,從不生疏。莊太妃的手勢溫柔自然,仿佛謝紈紈這樣的舉動是應該的,并沒有任何突兀古怪之處。 有一小會兒莊太妃沒出聲勸慰,也沒動,她輕輕摸摸謝紈紈漆黑光亮的頭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輕聲問:“什么事這么傷心,紈紈?” 謝紈紈頭埋在莊太妃懷里,先是搖了搖,然后又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我都變的不像我了……” 莊太妃心中劇震,好像大錘一擊似的,連那芊芊玉手也是不由的一抖,不自覺的抬了起來,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隨后謝紈紈抬起淚臉來,那一張因為哭泣和揉搓有點兒發紅的臉依然那么美麗,杏仁般的大眼睛格外清亮,也……并不算太熟悉。 莊太妃僵了一僵的手重新摸了摸她濕漉漉的耳鬢,依然是那樣溫柔:“怎么了?” 謝紈紈哭了一場有點不好意思,又心中渴慕,有那么一瞬,她簡直想不顧一切的說出來算了,母親那么愛她,想必會相信她的。 “我……”只是她總算還有理智,那些不顧一切涌到了嘴邊,也還是化為一聲嘆息,太冒險了,這甚至不是疑心可以解釋的,這完全是驚駭,是鬼神之道。 她可不是普通的失蹤而回,她是死了,死了這么久,成為另外一個人,她自己就經歷了如五雷轟頂般的驚駭,那這樣聞所未聞之事,就是母親,她也不敢確定能夠接受。 謝紈紈說:“我覺得我快要變成瘋子了……”那樣一個家,真是能夠逼瘋一個正常人的。 她斷斷續續的把自己這一天來的所思簡單的說了幾句:“一家子親戚,聽說我搬了出來住,上門瞧瞧我,這原是好意,也是平常的事,誰家沒個親戚往來呢?話里說到了些外頭的事,人家隨口邀了我一起,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從頭到尾就是想,她這是什么目的?她邀我出去是不是心懷鬼胎?她是不是得了誰的授意要對我怎么樣?” “我……我怎么變成這樣了?”謝紈紈的大眼睛里閃著困惑,不安,沮喪的了不得。 莊太妃伸手拉拉她,叫她在自己身邊坐了,又吩咐宮女擰了熱手巾來給她擦臉,笑道:“真是小孩子,這樣一點子事,就嚇的這樣。有什么要緊的?!?/br> 謝紈紈疑惑道:“難道別人也都是這樣不成?” “什么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在那個地方,又知道有人心里懷著惡意,要防范自然是應該的,難道傻乎乎的任人擺布不成?那可不是我喜歡的孩子?!鼻f太妃拉著她的手,笑道:“這樣的日子過長了,比常人多些防備也是有的,且那些人,也都跟那個地方有些關系,你不防備著,難道叫人生吃了去?” 莊太妃一時不由的露出了宛如少女般淘氣的神情:“好像我,跟那個地方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倒不見你防著我呢?” 謝紈紈撒嬌的笑道:“我防著您做什么,您又不會為難我?!?/br> “瞧,可不就是這樣兒么?”莊太妃笑道:“你也并沒有見著誰也防備著不是?這無非是弦兒繃的久了,當然只能慢慢的放,并不是你有什么錯兒。且照我看,多少兒有點防備是好的,你倒別以為出來了,就萬事大吉了?!?/br> “嗯嗯,我知道?!敝x紈紈連忙應下,莊太妃笑道:“有些事是騎虎難下的,沒有開始倒也罷了,一旦有了開頭,又出了岔子,自然免不得要補了漏子,自然是越陷越深,到的后來,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br> “而且也不能心慈手軟,念著總是一家子骨rou,只要他們罷了手,你也就撩開手了?!鼻f太妃很認真的教她道:“其實一旦你已經知道,你就是人家心中的一根刺了,不把你拔了,就寢食難安。這時候他們那種心情,倒比以前更急切幾分,因為以前,沒有人察覺到,反而隨時可以收手?!?/br> 謝紈紈一直嗯嗯嗯的不住點頭,一時間又啼笑皆非,當年在宮中母親沒有來得及教給她的這種陰私算計的揣摩,倒以這種方式補上了。 謝紈紈嘆口氣:“這種事好討厭。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好嗎?” 莊太妃又笑著摸摸她的臉頰:“真是小孩子!待今后你大了,經的事多了,就明白,安穩兩個字才是最難求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世上只要有好處,就有人來爭奪,就沒有安穩?!?/br> 謝紈紈又嘆口氣,順勢抱住莊太妃的胳膊,依戀的把臉靠在她的肩頭。有母親開導,就是好很多。她先前不安惶恐的心總算安穩了許多,整個人都松弛下來了。 莊太妃拍拍她的手:“行了,快去勻勻臉,梳梳頭發,瞧你這亂糟糟的樣子?!?/br> 莊太妃的語氣都不由的又寵愛又縱容,不得不說,這一個像極了她的女兒的姑娘這種毫無緣由又自然而然的依賴與信任,也叫莊太妃不自覺的就親近起她來,仿佛寵愛多年,并無刻意。 謝紈紈這才不好意思起來,由摟著莊太妃的胳膊蹭了蹭,才站起身來,走到外間去,外頭伺候的宮女早預備著了,捧著大銅盆請她洗面,莊太妃的梳頭宮女過來幫她攏頭發。 莊太妃在里頭透過門瞧了一回,笑道:“把那只新送來的攢珠金蓮花拿來給紈紈戴,她們小姑娘戴著才好看?!?/br> 說到這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跟進來伺候的宮女碧螺:“早起那兩匹緞子,我說顏色太鮮嫩了些,只說留著賞姑娘們,正好拿來給紈紈?!?/br> 謝紈紈聽了,隨口道:“什么顏色的?” 碧螺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點兒異色,忙去開了箱子,拿了兩匹緞子出來,都是今年新織上進的,一匹桃紅織金妝花緞,一匹淺碧織金妝花緞,都是最新的花色。 謝紈紈轉頭看了一眼,笑道:“我要桃紅的就好,淺碧色那匹留著給葉姑娘,她才配這個顏色?!?/br> 碧螺一聲也不敢吭。 莊太妃隨意的一笑:“倒罷了,碧螺,把桃紅的那匹包起來交給謝姑娘的丫頭,那一匹拿出去,賞安平郡王府的大姑娘?!?/br> 謝紈紈勻了臉,整理了頭發,把那只攢珠金蓮花插在發髻上,那蓮花是新金打的,有小孩子半個手掌大小,中間用米珠攢的花心,十分華麗貴重。莊太妃看了笑道:“倒是襯你的很?!?/br> 說到這里,謝紈紈也笑了,坐到莊太妃身邊笑道:“說起來這陣子雖說挺倒霉的,財運倒是不錯,很發了一筆小財,我父親昨兒也給了我一匣子首飾。還有銀子給我使?!?/br> “怎么不見你用呢?”莊太妃見她頭上原本只插了一根珠子簪子,兩朵小小的金海棠花:“小姑娘家,這樣素凈也忌諱?!?/br> 謝紈紈這會兒心緒松的多了,笑道:“一早起來,左右不是的,還在乎什么首飾。再說了,多了也沉,不是出去做客,也不想用?!?/br> “也沒你這樣的?!鼻f太妃笑道:“前兒我見有些新鮮樣子的堆紗花兒,也有絹花,都還做的雅致,還有今年江南進上來些累絲頭面,樣子好看,雖然大,也還輕巧,回頭我找出來,給你些使?!?/br> 謝紈紈笑道:“有個一兩件也罷了,倒是堆紗花兒好。又輕巧又新鮮,且又有顏色,不像金子銀子就那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