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汪嬤嬤嚇的一抖,跪在地上磕頭:“老太太,這可怎么辦啊,丹紅折在宮里,難道是宮里知道了?這……這可怎么得了。我……我……您……” “蠢貨!”汪老太太這時候才終于睜開眼睛:“太妃娘娘什么身份,那丫頭又是什么身份?若不是與王府訂了親,太妃娘娘能知道她這個人?更別提她身邊的丫鬟了,就是咱們看來天大的事,娘娘跟前能算的了什么?有哪一個眼角來瞧你?你就嚇的這樣!” 汪嬤嬤被罵的一愣一愣的,尋思半日才道:“那……丹紅她?” 汪老太太越發發火了:“你還有臉問!我說了多少回了,你是跟著我一輩子的老人兒了,這么些年功勞苦勞都有,有體面那也是應該的,可沒說連你孫女都是一樣的!丹紅才多大點兒,就叫你縱的那樣,那丫頭再老實,再不討人喜歡,那也是主子,就算心里頭不敬重,臉上總要敬重些的,倒連使喚都使喚不動她了,你倒好意思到我跟前來哭!” 汪嬤嬤婆媳兩個跪在地上,不但一聲兒不敢吭,就連哭也不敢哭了,汪老太太道:“你以為宮里是什么樣子?能跟這府里,那府里一樣不成?但凡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那就是死罪!丹紅又是狂慣了的,不知收斂,還以為跟在這外頭一樣么,真真是找死!” 這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完了,汪嬤嬤才怔怔的道:“老太太的意思,原是與咱們不相干?” 那汪老太太心里頭一動,嘆了口氣道:“我實與你說了吧,這事兒就是葉家大爺打發了人來請大老爺,吩咐大老爺去辦的,只是因著這是后宅的事,一個爺們怎么有法子?我才接過來的,宮里太妃娘娘,那可是葉家大爺的親姨母,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拿你怎么著?!?/br> “竟然是葉家大爺?”汪嬤嬤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怎么太妃娘娘就……” “這種事,到底不怎么光彩!”汪老太太道:“葉家大爺不喜未婚妻,只是父母之命違拗不得,只得另辟蹊徑,難道還好叫嚷的一家子親戚都知道不成?太妃娘娘自然是不知道的?!?/br> “哼!”汪老太太又道:“就是在我這里,這一應事情,除了你們幾個,還有誰知道?二閨女那里,我都沒說一個字。你們一家子都在那邊當差,自然是知道動靜的,這些日子,誰有半點兒疑心?有半點兒防備?他們家都沒人察覺,外頭難道還有人能知道?更別說宮里了,你少疑神疑鬼的?!?/br> 汪老太太說的一點兒也不猶豫,汪嬤嬤細想一想,倒也果然如此,謝紈紈差點沒命的那一次,整個侯府也都以為她只是風寒,沒有一個人疑心到這上頭來,張太夫人對她也依然很給體面,確實沒有任何異樣。 至于先前恍惚中看到的謝紈紈的那個嘲諷的笑容,汪嬤嬤現在想想,那個時候大約做賊心虛,臆想的罷了。 嗯,一定是這樣。 從整個家將有滅頂之災的驚恐中脫了出來,汪嬤嬤才終于有心神想起自己被杖斃的大孫女了,悲從中來的嚎哭道:“我可憐的丹紅啊,你才十六歲??!” 汪老太太也嘆口氣,吩咐跟前的管事媳婦:“去拿二十兩銀子來給汪嬤嬤,回去置辦置辦?!?/br> 汪嬤嬤與汪興家的哭著磕了頭,才拿了銀子走了。 那管事媳婦見那婆媳走了,才低聲道:“如今丹紅壞了事,那邊可怎么辦?” 汪老太太沉吟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如今確實不好辦了,一時間要尋人,也沒個好人選。一則要信得過,有忠心的,二則,也要是那府里現成的人才好調度,沒有我現送個人去的道理,三則,到底是提著頭辦的事,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膽量的。若不是這樣艱難,當初我為什么要用丹紅?這丫頭狂慣了的,本就不是十分妥當,如今果然壞事了不是?” 那媳婦忙道:“可不是這個理兒,還是老太太慮的周到。只如今,那邊交辦這事兒也有半年多了,大姑娘只是病了一場,這會子倒是好了,半點兒看不出什么來,再拖一拖,只怕不好交代呢?!?/br> 汪老太太嘆氣:“你說的不錯,幸而那邊是不理會咱們怎么動手的,不然,就是這會子丹紅捅出這樣大的簍子來,叫那邊知道了,豈有不惱的?就是如今,要不趕緊著辦成了,那邊追問起來,也是了不得的?!?/br> 好不容易攀上這樣的高枝兒,汪老太太自然不肯放的。 那媳婦忙應是:“依我的淺見,倒是與那府里老太太說了也就罷了,橫豎有二姑爺在那里。還是那句話,兒子要緊呢還是孫女要緊呢?” 汪老太太想了半日,終于道:“也只有這樣了,拼著jiejie怨我一陣子,今后得了好處,也不怕她不念著我的好兒?!?/br> “您說的是!”那媳婦連忙道。 因為丹紅的事,侯府一片惶惶不安,張太夫人與侯爺商量之后,又不敢往朝廷遞請罪帖子,只在第二日親自帶著謝紈紈,前去安平郡王府見徐王妃。 張太夫人明知道徐王妃與莊太妃并不是一路人,但如今這個侯府唯一能攀上的高枝兒,能進宮說話的,就只有安平郡王府了,如今為著一個丫鬟,讓侯爺親自去見安平郡王,似乎并不合適,也就只有徐王妃了。 丫鬟這種事,可大可小,若是不理論,實在算不上大事,若是要理論,就可以給侯府扣上犯上的罪名。徐王妃面兒上好歹并沒有與葉家元配系撕破臉,張太夫人就指望著能有這點面子情兒了。 誰料想,到了安平郡王府投了帖子,徐王妃身邊的管事媳婦親自走了出來,客客氣氣的把張太夫人和謝紈紈迎了進去,奉了茶,陪著喝了一盅兒才道:“太夫人且見諒,昨兒王妃受了風寒,這會兒用了藥剛睡下,是斷不能見您了,王妃說了,請您略坐坐罷,有什么事兒,與我說一說,我回頭回王妃就是。王妃趕明兒好了,再親自登門賠罪?!?/br> 張太夫人心中一沉,也只得笑道:“原是我們來的太貿然了,打擾了王妃,哪里當得起賠罪兩個字?!?/br> 明知道這是托詞,張太夫人想了又想,還是厚著臉皮把那話說了出來,央那媳婦‘千萬回與王妃’。 那媳婦雖滿口應了,卻是一句實在話沒有,只與她笑著客氣,白不見換茶,張太夫人只得怏怏的告辭。 剛走到院子里,一個丫鬟急匆匆走進來,見了她們,忙福了福身,笑道:“大姑娘聽說謝大姑娘來了,打發我來請呢?!?/br> 謝紈紈站住了,回頭看向張太夫人。 那丫鬟十分伶俐,笑道:“太夫人只管放心,我們姑娘那邊還有好幾位姑娘一起喝茶呢,大姑娘說了,回頭自然派妥當人送謝大姑娘回府?!?/br>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太夫人哪里能說什么,對謝紈紈說:“既然葉大姑娘相邀,你只管去就是了,只別貪玩,遇事多謙讓?!?/br> 想了想又說:“若是有機會,你也問問那件事?!?/br> “是?!敝x紈紈恭敬的應了,才與那丫頭走了。 一路走,一路卻在想,葉少藍與交好的姑娘聚會,為什么會來邀她?她心里明白的很,謝紈紈與葉少藍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交情的。 ☆、第 19 章 依然是在常蔓軒,外頭的走廊上就站著十來個丫鬟等著里頭的吩咐,謝紈紈一眼掃過去,竟然全是熟面孔,光是看著這些丫鬟,她都知道里頭坐著的是哪些姑娘。 不用見面,她們的音容笑貌,就都一清二楚。 帝國頂級豪門出身的小姐們,謝紈紈自然沒有不認識的,以江陽公主的身份地位,以及她八面玲瓏的行事,自然有不少交好的姑娘,就是葉少藍,因為沒有生母,又是那樣一個繼母,也向來是由她或是舅母帶著,與姑娘們交際。 是以如今葉少藍邀來喝茶的都是謝紈紈的昔日好友,那就再正常不過的了。 引著謝紈紈進來的是葉少藍屋里伺候的八個大丫鬟里的一個,叫杜仲,此時笑道:“大姑娘這邊請,我們姑娘早兩日就下了帖子請幾位姑娘喝茶,正巧聽說大姑娘來了,我們姑娘說,人多了才熱鬧,便打發奴婢請大姑娘去呢?!?/br> 謝紈紈輕輕頷首,走廊上的丫鬟們都不由的好奇的打量一下她,那些人家能伺候著金貴的姑娘們出來的丫鬟,都不是一般的丫鬟,眼里最毒的,此時略一打量這位新來的姑娘的衣著首飾,就知道大概身份了。 但是依然規矩的恭敬的低下頭靜立。 進門就聽到里間有姑娘清脆甜美的笑聲,單聽這樣一聲笑,這些日子來一直苦苦掙扎的謝紈紈竟就覺得眼眶有點兒發熱,連忙眨眨眼壓下去,隨著杜仲走了進去。 除了葉少藍,屋里還有五個姑娘,此時聽到門簾響動,都一齊轉過頭來,只見一個艷光四射的美人,正站在門口微笑。 那笑容自然真切,仿佛是發自內心般歡喜似的,不見絲毫做作與局促,一見就叫人覺得喜歡,覺得自在。 葉少藍這時才站起來,笑道:“jiejie們大約不認得,這位是永成侯府的謝家jiejie?!?/br> 本朝貴族子女成婚都較晚,通常在十五六歲定親,十八九歲才出嫁,這里幾個姑娘也都是十六七歲的年齡,只有葉少藍最小。 謝紈紈輕輕頷首,她雖認識,卻不能出聲招呼,葉少藍指著她們介紹了一番,便笑道:“難得jiejie們都有閑來我這里喝茶,偏又聽丫頭說謝家jiejie也來了,便冒昧去請,jiejie也真是的,既然來了,竟然不來看我,倒要我叫人去請,是什么道理?” 葉少藍慣有的精致腔調,略為用心,就能顯出十分的親近來,確實叫人舒服,謝紈紈笑一笑,見幾位姑娘并沒有露出疑惑的樣子來,就知道先前葉少藍定然是有解釋的,便很自然的笑道:“meimei還不知道我么?我隨祖母前來給王妃請安,哪里敢來看meimei呢?只有meimei叫人請我,我才得來呢?!?/br> 她雙手接過葉少藍遞來的茶盅,接著道:“這會子meimei想著我,請我來松散松散,就是這樣,回頭回了家,說不準還要變著法兒找我的麻煩,meimei可得應我一件事,幫幫我?!?/br> “什么事?”說話的自然是性子最急的泰安郡主的獨女袁寶兒,謝紈紈就轉頭看著她笑道:“袁姑娘肯幫我也行?!?/br> 謝紈紈就笑著把那一日回家后發生的邀meimei參加賞花會的事情說了,謝紈紈向來是說笑話的高手,神情生動,言語有趣,拿捏的恰到好處,說著話,她也不由的忘了形,竟似回到了當初與姐妹們無話不說,言笑歡愉的時節,那個時候,她有最好的一切,有最美的年華,和更為美好的今后。 眾人不知不覺就被她感染了,都不由的笑起來,她們個個出身大族,家里這樣的事,或許不曾落在她們這些天之驕女身上,但看卻不知道看過多少回了,此時聽謝紈紈這樣毫不顧忌的自嘲的講出來,都覺得簡直恍若親見一般。 個個都笑的了不得,只有謝紈紈自己掌得住,還撐著問袁寶兒:“袁姑娘可答應?” “萬一又有這樣的事,我就不勞煩葉meimei了,就跟祖母提袁姑娘,到時候打發人上門去,袁姑娘可別說不知道呢?!闭f著她也掌不住笑起來了。 當然,在場的人都是人尖子,當然知道她在開玩笑逗袁寶兒,就算再有這樣的事,難道同樣的借口還能再來一次么? 袁寶兒就嚷嚷:“什么嘛,你又用這樣的借口,你祖母肯信嗎?哪里能次次這樣?!?/br> 也就寶兒會這樣直率的嚷出來,謝紈紈嘴角的酒窩更深了,偏又要一本正經的和她抬杠:“孫子云,兵不厭詐。都覺得不可能再使一次,那再使一次不是正好有用嗎?” “這樣一說,也好像有點兒道理耶?!痹瑢殐好掳?,這個最不會運籌帷幄的姑娘,偏最愛做這種表示她在運籌帷幄的動作來,故作深沉得道:“或許有人會想,上一回沒成,這一回能成呢?” “你省省吧!”旁邊有人看不下去了,遞了個杏干給袁寶兒:“這種事有什么好兵不厭詐的,無非就是看準了,這處罰并不是一定的,所以姑且放過她一次,萬一是真的呢?” 哎呀,甜甜還是那么敏銳,看得透徹。 這是英國公府的九小姐趙甜,英國公的老生女兒,長的如娃娃般玉雪可愛,偏又生就的敏銳聰慧,笑的甜甜的就能把人坑的說不出話來。 袁寶兒不服氣的道:“你說的跟我的意思不是一樣的嗎?” 一屋子的姑娘都撲哧笑出聲來,謝紈紈簡直想伸手去揉袁寶兒的臉,她努力不笑的那么厲害,打圓場道:“是是是,那袁姑娘肯替我圓場嗎?” 袁寶兒很實在的猶豫著,一邊的淑寧長公主府的大小姐溫暖笑道:“寶兒,要換我我就應了,今后但凡謝姑娘要被罰,你就約她一回,多來幾回,她們家長輩們就想,咦,若是想要有這好事兒,罰一罰她就有了,那還不快些罰她?光這樣想想就好有趣是不是?” 大家都大笑起來。 溫暖最壞了!跟她的名字一點兒也沾不上邊,謝紈紈恨恨的想,忙笑著求饒:“千萬別,溫姑娘這樣一說,我寒毛都豎起來了,這春天這樣好的日頭,都跟下了雪似的?!?/br> 袁寶兒還真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好像是挺有趣的樣子?!?/br> 還是向來溫柔敦厚的壽王府郡主蕭晚笑道:“行了,第一回見,你們就捉弄起人了,今后謝姑娘還怎么敢來見你們?!?/br> 壽王是當今的親叔父,與壽王妃青梅竹馬,燕蝶情深,一生未納側妃和侍妾,壽王府向來寧靜平和,也造就了蕭晚溫柔平和的如水性子,年紀雖不是最大,卻最有jiejie的樣子,袁寶兒聽她出聲,便道:“我也只是玩笑話罷了,我哪里有這樣不知分寸呢?!?/br> 另外一邊,唯一沒有出聲的,是葉少藍的親表姐,同樣也是謝紈紈曾經的親表妹,莊太妃與安平郡王府元配王妃的侄女兒顧盼。 此時聽謝紈紈笑著幫腔道:“袁姑娘不過是愛玩笑罷了,我明白的?!彼仓皇俏⑿?,與葉少藍交換了一個眼色。 不過袁寶兒還是說:“謝姑娘你要真是有事要用著我,打發人來跟我說,我肯定不會拆你的臺的?!?/br> 謝紈紈笑道:“袁姑娘果然俠肝義膽?!?/br> 她的樣子,半認真半玩笑,叫人看不明白,不過謝紈紈要融進這些尊貴的姑娘間也并不難,她的神情動作言語,十分自然,沒有顯出諂媚討好,也沒有瑟縮畏首的小家子。 她的那種大方大氣,叫人十分難忘。 而且謝紈紈熟知這里每個人的個性喜好,就如同過去的歲月一般,她不用費力就能讓每個人都覺得愉快,所以她能很自然的談笑,自然的讓她們都不知不覺的覺得自然了,仿佛她一向就是坐在她們中間的,仿佛談笑慣了的,透出一絲誰也沒有察覺的熟稔來。 這是一個非常愉快的時候,是她成為謝紈紈來最為愉快的一天,溫暖說葉家的家廚她都吃膩了,葉少藍便命人去請了八寶閣的大師傅來,做了一頓清淡精致的午宴,甚至還喝了一點蜜酒,到走的時候,謝紈紈簡直有一種不想回那個侯府的感覺。 但是現實永遠無可躲避,葉少藍打發人送她回去,那會子小姐們都散了,謝紈紈才得空問道:“對外頭預備怎么說?” 葉少藍知道她問的是什么,便道:“雖說是侯府的丫鬟,但也不是大事,太妃娘娘寬厚,也就罷了,只把那丫鬟的家人處置了就是?!?/br> 汪嬤嬤顯然參與的更深,或許能夠問出些別的。謝紈紈垂目想了想:“也罷,那汪家的人呢?” “哥哥說,且不用急,再說吧?!比~少藍順口就道,順口的連自己回過神來都嚇一跳。 這種一家人的感覺是怎么一回事? 謝紈紈垂著眼睛想了想,輕聲道:“今兒的事,也是你哥哥說的吧?” 葉少藍遲疑了一下才說:“不過是湊巧罷了?!?/br> 謝紈紈已經從她的遲疑里得到了答案,輕輕拍拍她的手,才上車去。 ☆、汪老太太 謝紈紈在回永成侯府的路上還在笑,到了門口才收斂了表情,去上房給祖母請安銷假。 上房里今日有些不太尋常,有一個老婦人與張太夫人分賓主對坐著,謝紈紈上前與張太夫人請安,又口稱老太太問了好,著意打量她,那老婦人的樣子與張太夫人有些相像,年齡似乎也差的不多,只是比張太夫人更瘦,瘦的有點兒像是風干的臘rou般,一臉皺紋,眼神特別陰冷,看的人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