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一如十年前,一如很多年前,叮囑他莫要惹他們jiejie生氣一樣的口氣。 “嘖,跟你說不通,你記得我說的就好?!敝x晉慶說罷就跟著馬車出去了,外面他那匹他從他姐夫那強要來了的戰馬正等著他,他一出去就翻身上了馬,威風凜凜坐在了上面,護送著他阿姐的馬車回了國公府。 路上看到他的行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謝晉慶都樂呵地聽著他。 他拜的是當今的國師為師,耳目比一般人要聰敏無數,所以那些可憐他,說道他,甚至妒恨詛咒他的話都聽得清楚。 馬車內的謝慧齊偶爾也能聽到幾字半句——京城并不是齊國公府的,人的嘴也不是那么好堵的,總有不怕死的人為了把話傳到他們認為的所謂重要的人物的耳朵里惡心他們,就如國公府的馬車路過酒樓時,上面不知道哪個久考不中的迂腐書生,或者被人指派的正義人士不忘拔尖了嗓子高聲大呼齊國公府的不是和謝家二郎的報應之說,就差沖到她面前來告訴她說她有個殘廢弟弟,齊國公府休想一手遮天。 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她家國公爺提拔了幾個人,得了幾個人的感激,就也得了那些不被征用的人的恨,謝慧齊也是想過,弟弟們不愿意現在就被封賞,也是為了他們姐夫著想,暫避鋒頭。 謝慧齊的馬車一路進了國公府,下人們的臉色不太好,當主子的倒還是云淡風輕,謝慧齊領著弟弟回青陽院時,看他臉色如常,嘴角依舊噙著笑,忍不住笑看了他一眼。 到底是她的弟弟,他們父母生出來的好兒郎。 齊國公晚了妻子半個時辰才歸家,身后跟著他的那一串兒子。 他們進來時,謝晉慶正在試他二嬸給他親手做的長靴呢,一見到大外甥一身的惡臭味進來,他不禁捂了鼻子,眼睛轉得飛快,等看清楚了外甥們身上臭的臭,臟的臟,最小的那個手背腫得老高,眼角還含著淚后,嘴里一個字都不敢說。 他覺得這時候他若是敢搭一句腔,他的下場比他的小外甥們絕好不到哪里去。 謝晉慶非常識相,眼明手快地挪著屁股就到了坑邊邊,沒敢坐在主位再跟伯母二嬸撒歡討疼愛了…… “祖母……”那眼角還含著淚滴的小霸王齊潤這時候哀哀凄凄地叫了人,“二祖母……” 聲音悲切得很,足以能繞梁三日。 他說著還不忘把兩足被揍得腫得老高的rou手伸了出來,本來只含著淚滴的眼睛此時全是眼淚,讓他水汪汪的眼睛顯得更是可憐了。 齊國公冷眼看了他一眼。 那小rou手就跟被針扎了似的,立馬就縮回去了,小霸王還努力抽了抽鼻子,沒讓眼睛掉下來。 他阿父說了,敢告狀,敢哭,明天接著打。 “祖母,二祖母,阿娘……”齊潤努力不哭,一個個叫著,試圖不說出他阿父欺負他的話來,也能讓家里的人幫他做主。 謝慧齊正坐在一邊在看帳冊,見到他們進來,也只是站起來解了國公爺身上的狐披,對大兒子跟小兒子視而不見,只牽了乖乖站在兄弟中間的二兒出了門,交待了門邊的小綠帶著他去洗漱,又跟下人吩咐了擺膳,就回了屋來,坐到了齊國公的身邊。 正窩在一邊商量著二郎過年穿哪身新衣裳好的齊容氏,齊項氏自打兒孫們進來,嘴巴皆微張,愣了。 小孫子訴苦,可被齊國公一進來就掃了一眼的她們這時候也是不敢多話,兩個人也是坐立不安得很,她們也是知道小孫兒太霸蠻了,而他們的長孫兒在外那也是個一呼百應的主子,齊國公好多年都沒出的風頭,近兩年都被大孫子出了,而小孫兒若是不管,出去了要是橫行霸道,那他們齊國公府就熱鬧了。 兩個老人家齊齊把眼睛望向謝慧齊。 只有最大的齊璞不以為忤,他今日被罰騎馬單兵作戰,以一對二十,被心狠手辣的禁衛軍逮到了泥地揍了一圈出來還不許他換衣,他也無妨。 他長這么大,就沒什么事是他沒做過的,何嘗怕那幾句閑言碎語,他阿父想挫他的銳氣,最好是還有點別的招,若不改明天可別讓他逮著時機,刺他老矣。 謝慧齊一瞅他們那大兒子那微笑淡定什么事都不放在身上的臉就覺得礙眼,這孩子從小就怪,怪到了如今一點也沒變,氣她不算,還老氣他阿父,恨得她牙癢癢的,卻又拿這油鹽不進的兒子沒什么辦法。 兒子太聰明了,真沒什么好處。 謝慧齊掃了大兒一眼,這時候婆婆二嬸盯著她眼睛就不打轉了,她也只好朝那試圖還想把小rou手放出來博同情的小兒子淡淡道,“怎么了?” “阿娘……”一得到回應,齊潤馬上邁著八字步過來了。 他屁股被揍腫了,現在走路好辛苦,他阿父還不許護衛抱他,真乃一代兇父! “別!”謝慧齊馬上把手放到了一言不發,冷眼看著他們的丈夫手里。 “嗚……”齊潤扁了扁嘴,委屈地朝祖母們一踉一蹌地跑去,“祖母祖母我的親祖母……” 齊國公眼睛跟著他走,看著他撲到了祖母的懷里,眼睛順帶掃了縮到坑角不言不語的小妻弟身上。 謝晉慶一看他姐夫掃到他身上,馬上垂下頭,心里盤算著救外甥們于火水之中的計策與勝算。 “怎么了?”謝慧齊再回過頭去,看向自家國公爺,口氣溫柔甜美得很,眼睛也是柔了。 她這明顯語氣截然不同的話一出,就見低著頭的謝二爺嘴角不屑地撇了一下,小國公爺也是譏俏地翹起了嘴角,舅甥倆還心心相印地對視了一眼,很志同道合地滿臉的嘲諷朝齊國公看去。 只是他們一看,正好對上了齊國公看著他們的眼。 齊君昀是妻弟一眼,大兒子一眼,兩個人上下都看了一眼,嘴角也是泛起了溫和的笑,眉毛也是略略往上揚了一揚,“你們倆人若是有話要說,出門好好說會?!?/br> 此時寒冬臘月,一入夜,寒風吹得樹頭嗚嗚作響…… “姐夫,我……”謝晉慶很想說我沒什么話好說的,但一對上他姐夫那眼睛冰冷的眼,那話就說不出口了。 我又沒搭腔,就對個眼神就這樣了,還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了!悲憤的謝二郎自認倒霉地下了坑,裹好披風,朝外走去的時候,眼睛還往他阿姐身上瞅,但瞅了好幾眼,也沒見他阿姐看他。 “你不出去?”見大兒子還站在中間散發惡臭味,齊國公抬了抬眼皮,朝他淡淡道。 被人打了一天,還凍了一天的齊璞聞言抬起眼睛朝房頂看了一眼,在心里低咒了一聲,他沒他小舅舅那般天真,還以為他那唯夫是從的阿娘能救他一命,干脆轉身就大步出門寒風而立去了。 “這……”他們出去了,齊容氏輕咳了一聲,朝一臉冷洌,剛才讓她都不敢出聲的兒子小聲道,“二郎身子骨還沒好全呢?!?/br> “是啊,是啊?!饼R項氏這時候也只敢附和,不敢說太多。 她也是今早才從下人的口里聽說他們家的小國公爺帶著弟弟們喝了酒不算,還把大忻朝一半的王公貴族家的小公子們都灌醉了,有人回家去還得了風寒,高燒不斷,想來這些人不出兩天,都要上府來找麻煩來了。 她也是拿她這個大侄孫兒有點發愁了,如侄媳婦所說,這天下就沒他不敢干的事。 而小公子齊潤見大哥都被趕出去了,眼睛一溜,小身子一彎就跪到了地上,跪坐在兩個祖母的中間,扯著她們的裙角攔住了臉,屏住了呼吸,想裝作自己不在。 ☆、第219章 小公子裝蘑菇,兩個當祖母的還不動聲色拂了拂裙子,想把他擋嚴實點。 大的畢竟有了歲數,還是習武之身,出去吹寒風之事她們攔不住就算了,可小孫兒畢竟太小,可不能讓他出去遭這個罪。 本來盤坐在炕里頭正在繡著花的齊奚此時也是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眼睛也是滴溜溜地在屋里的人身上打轉。 “讓他們站一會罷?!逼牌潘齻兦笄?,謝慧齊也不拒,但也不允,微笑著朝她們道。 跟兩個滿心都只護著孩子們的長者是沒什么好道理可講的,都依著她們,孩子那才是沒法子可救了,但也無須去反對她們的想法,話說得和婉點,結果不變就是。 兒子們都非池中之物,就是謝慧齊這個當娘的在他們面前,尤其在長子面前,她也很難覺得她能比能聰明幾分——長子的反應力跟觀察力非常的優秀,若說他現在最缺什么,無非缺的是閱歷和實際的經驗。 但也因為他太聰明,人生至此,沒受過任何的挫折,心比天高,他們當父母的都不把他的銳氣擋下來,磨去一些,那到了以后他成為眾矢之的的那一天,那就來不及了。 磨,必須磨。 長子已經大了,再不狠狠磨就遲了,所以丈夫下得了狠心,謝慧齊更是連片刻的心軟也不允許自己有。 她既然生了他出來,那就得把他教好了。 而二郎也得訓,不訓訓他,遲早翻天他姐夫頭上去,到時候他姐夫真發火了,可不是站站就能解決的事了。 齊二嬸見她微微笑著,臉色平靜得很,眼波如清水般清澈明亮,一點遲疑也無,也是知道她是下定了心了,無奈地搖搖頭,也不敢再說了,生怕說多了,她這侄媳婦把小侄孫都扔出去受罰。 晚膳很快就擺好了,那站在寒風中的兩個人沒準入膳廳,不過謝二郎在膳后被召進去了,他被仆從帶著進了浴房洗了個藥水澡催出了一身的虛汗,隨即又吃了奶羹,胃一下子就舒服了,聽說還是他阿姐親手做的,謝二郎把端來的說也是他阿姐親手做的rou絲面吃了個干干凈凈,連口湯都沒剩,吃完還舍不得地伸出舌頭在碗里舔了舔。 好不容易依依不舍把碗擱下,還是把他幸福得他在炕翻來覆去打了好幾個滾,一點也沒覺得剛才站的那一會是遭罪了,等下人說jiejie,姐夫要見他,他在路過還在寒風中站立的大外甥時,分外同情的看了大外甥一眼,但這時候他就完全沒有跟大外甥有難同擔的心思了。 還是大外甥的難,大外甥擔著罷。 他還是老老實實的當他的乖弟弟的好。 謝二郎摸著鼻子走了,齊璞也是要笑不笑地瞅著他二舅舅的背影,一點也沒覺得意外。 他阿娘最會籠絡人心了。 他最難搞的那個任性沖動的小弟弟,也是只要她施以手段,小爆竹在她手里都能變成小兔子,天天把腦袋湊到她手底下,只求她多摸他兩下。 二舅舅也是他阿娘從小帶到大的,想來也逃不過走一遭。 再想想自己,每次不也是如此? 想想,他也就沒什么好嘲笑信誓旦旦要跟他一起與他阿父對抗到底的小舅舅的了。 謝晉慶進了鶴心院的暖閣,謝慧齊在瞪著眼睛拍了下他的腦袋,罵了聲“不聽話”后,就把他推到的坑上,給他腳上蓋好暖被,與他道,“跟你姐夫好好下會棋,說會話?!?/br> “哦?!敝x晉慶看著她笑個不停,不知為何他現在看著她就樂,就想甩著腮幫子對她笑,她說什么都是好。 “唉,被我慣的,”謝慧齊見他笑得跟個小孩子似的,這沒好氣的話也是說不出口了,給她家靜坐著不語國公爺整了整衣擺,又伸出手去摸了下他放在被下的腳,見是暖的就收了回來,與他道,“你別跟個混不吝的生氣,他要犯渾,嘴巴不說人話,你就直接打,犯不著跟這種混小子多廢一個字,浪費你口舌?!?/br> 說著見她家國公爺看著她的眼睛里全是笑,謝慧齊也是笑了起來,她向來沒法在他的笑眼下保持冷酷的神情,哪怕是裝的都不能,“你直接抽就是,我就見不得別人糟忤逆你?!?/br> 說著就把教訓小兒子的馬靴從高墻下取了下來,放到了他手邊。 “嗯?!痹谒眈R鞭后,齊君昀輕撫了下她的臉,問她,“要出去?” “外頭不還有個混小子?”謝慧齊沒辦法地說。 小弟弟是搞定了,但大兒子還站在外面“玉樹臨風”呢。 雖然說她活扒了這小子的皮的心都有,但不可能真不管。 “讓他多站會,病了也沒事?!饼R君昀不以為然地道。 就是病了又如何?死不了就行。 謝慧齊知道他的意思,但知道歸知道,實際卻不能如此的,真病了,兩個老人家得生悶氣了。 她不心疼混帳兒子,但得心疼家婆跟二嬸。 謝慧齊也就笑著點了頭,沒搭話。 齊君昀搖搖頭,也隨她的意,“外面冷,多穿點,護手套好,別凍著了?!?/br> “知道的?!敝x慧齊笑意吟吟,明亮的燭光下,她的容顏依舊如當年那般光彩奪目。 她走后,謝晉慶一等她的背影消失,就湊過半張炕桌跟他姐夫獻寶一樣地說,“娶了我阿姐,是不是太值當了?” 說著滿臉的得意洋洋。 齊君昀看著他,突然知道他小兒子拍著他那單薄的小胸脯,夸他自個兒是天下第一英俊的不要臉勁是像了誰了。 “嗯,不值當的話,”齊國公淡淡地應了一聲,讓他動子,“也得把你給扔了?!?/br> 不看在她的面上,哪能任他黏在他們夫妻的地方笑得像個傻子。 因他的話,謝晉慶更是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他兩嘴咧開,眼睛笑彎,神情依舊得意,“姐夫,你就別逗我了,你就說句你也喜歡我就那般難?” 齊君昀忍俊不禁地翹起了嘴角,目光溫柔地看著他這個哭能哭得悲傷,笑也能笑得痛快的妻弟。 他也是明白為何在這么些年這么多人,為何司馬獨獨選了他個妻弟當徒弟。 無知亦無覺者,擁赤子之心不難;知世事天命還依舊純粹赤誠,那才是難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