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嗯?!?/br> 國師看著小姑娘們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了樓梯間,等過了一會,他打開了窗,看著他的小師弟領著小姑娘們往門邊走。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們,國公府的那個小姑娘在臨出門的時候,像是知道了什么,抬頭朝他這個地方看來。 國師怔住了,然后朝她揮了揮手,爾后,他看到她朝他這個方向嫣然一笑,也朝他揮了揮手。 國師心道,他的心碎難道讓她看出來了? 所以,小姑娘都可憐起他的難過來了。 “再見?!敝x慧齊在走出門后,朝門內的老家人福了福身子,溫柔笑著道。 她不是不想求國師一句安心的話,可是,在看到國師的那刻,看到他像小孩子一樣清得什么都沒有的眼睛后,她突然覺得有些話大可不必說了。 反正該她的,她盡力了就好,好壞都承擔了即是。 這個時候,就讓國師跟他的家人好好地告別罷。 國師太脆弱了。 “好姑娘,回吧?!崩霞胰艘彩切α?,他伸出手,從腰間抽出一個玉笛子,塞到她手里,揮她揮手道,“回家去吧?!?/br> “誒?!敝x慧齊笑著輕應了一聲,轉過頭,眼淚已是從眼睛里流了出來。 秋意閣內,老家人慢慢地踩著步子上了樓。 他上去后,樓閣里全是桃花酒的香味,而他的師哥這時候已是醉倒在了墻邊。 他的腳邊下,有酒漬畫出來的一幅畫,駝背的小男孩牽著一條牛,正翹著腳,仰天開懷地笑著。 老家人看著畫笑了起來,他趴下地,手指沿著散發著香味的酒漬,一點一滴描繪著他小時候的樣子,還有那條陪了他和他師哥十余年的老牛。 過去了,都過去了。 老牛走了,他也要走了。 最終,他們還是把他剩下了,留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活在世上靜待歲月,從此世上再無人知他心意,懂他心懷。 九月的天已經徹底冷了。 齊君昀這天回來告訴妻子說老家人已經不在宮里后,謝慧齊點了點頭。 見她平靜,齊君昀在她身后抱住了她,與她道,“他們是修道之人,無論在哪都是逍遙自在,你無需牽掛他們?!?/br> 謝慧齊又點了點頭,“知道的?!?/br> 她一直都很尊重老家人,無論他在哪,她都會尊重他,所以也沒有太大的傷感。 “國師說,”齊君昀把頭低頭,眼睛埋在了她的肩頭輕吐了口氣,“說以后不見我們了?!?/br> “嗯,我知道了?!敝x慧齊又點了點頭。 她早就有這個領悟了。 國師是個大慈大悲之人,他有多大的慈,就有多大的悲,像國師那樣的人,活得太長了,承受的也太多了,失去誰都是一場大慟,他只要心中藏著慈就總免不了悲,與其送走那么多的人,還不如不看,不見。 “大郎二郎他們得回來……”謝慧齊說到這也是笑了,“二郎還得回來陪他恩師一段呢?!?/br> 謝慧齊之前聽說二郎這個師傅,是老家人給替他求來的,之前她當二郎人見人愛,現在想來,像二郎那樣的人陪著他師傅,想來國師即便是看著他走,二郎也會讓他笑著的。 她的小弟弟,是個最最會疼愛家人的人了。 “嗯?!饼R君昀靠著她的肩,低低地應了一聲。 “哥哥,你哭了?” 謝慧齊抬手摸著他的頭,也是笑著流出了眼淚,道,“我很少聽你講過你小時候的事,哥哥,你還記得以前嗎?” 再俊雅不過的齊國公府的小公子,總是慢吞吞,輕言細語的國師老家人,還有總是像謎一樣,有著張少年臉,轉眼就不知道他去哪了的國師,她真不知道,這三個人相處在一塊的時候是如何的光景。 齊君昀因她的話抬起了頭,他從未想起過的小時候的事這刻卻清晰在他的眼前滑過。 司馬教過他一道武藝后總不在,軒轅不厭其煩地去找他來,當然,手上得拎著國公府送來的飯菜,把司馬引回來了,軒轅就扣著飯菜不給,讓司馬再教一道才給他飯吃。 學藝五年,都是如此。 后來司馬不讓他去了,讓他叫回他國師,那天軒轅送了他到門口上了國公府的馬,快要離開國師府那條小路的時候,他回頭去看,佝僂著腰的軒轅還站在那,臉上全是微笑。 齊君昀也是在那一刻,才看清楚這個照顧了他五年的老人的樣子,才知道這個總是彎著腰低著頭的老人看著他的眼神有多慈愛。 “記得?!饼R君昀嘆了口氣,閉著眼睛淡淡道,“歷歷在目?!?/br> 他以為他忘記了,原來從來沒有。 十月的天氣越發的寒冷,休王府的小郡主在這個月的中旬給謝慧齊來了一封信,信中含蓄地道,她已過及笄之年了,當初與平郎的約定也到了定約之日了。 謝慧齊接到信后苦笑不已。 這時候府里的兩位老夫人已經知道大郎二郎失蹤之事了,齊容氏在得知休王府之意后,因此梳妝了一番,去了趟休王府,回來后與謝慧齊道,“王府答應了此事半年后再提?!?/br> 十一月的時候,西涼的戰事又起,大郎二郎卻無消息。 這年一過,西涼的戰事越發的猛烈,謝家的兩個男兒還是一點消息也無。 定始二十七年的這一年開春后直到四月,天氣還是寒冷無比,與休王府的婚事卻商議到了決定之日了。 齊容氏又是因此去了趟休王府,回來后與媳婦淡道,“定吧,我來當這個媒人?!?/br> 齊容氏與齊項氏親手準備了提親的單子,兩位老夫人一人出了一半的禮單,都無謝慧齊什么用武之地了。 謝慧齊也就默默地給休王府送去了八條豬八條羊,給了十車的精炭過去。 不久,休王府跟齊國公府說的意思是成婚的日子要定在明年的十二月,謝慧齊因此親自上了趟休王府。 這是謝慧齊第一次見到曾不輕易見人的休王,休王是個瘦小滿頭白發的老人,他坐在輪椅上的樣子甚是溫和,氣息也是安詳的。 謝慧齊給他行了禮,說了她的來意,“王爺,晚輩前來王府,是想跟您把這日子再往后催一催,您看……” 謝慧齊輕聲細語地道,“能不能等到大郎回來那年再成婚?他哪日回來,咱們兩家就什么時候成親,您看妥不妥當?” 這樣的話,大郎若是不回來,依小郡主的身份,再覓個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太難的大事。 弟弟說他喜愛她,謝慧齊心想,她的弟弟如若沒回來,定會不忍心他愛的小女孩一輩子一個人孤伶伶地過罷? 謝府也不能做出讓一個小姑娘去守寡的事來。 “這個……”休王想了想,歉意地朝齊國公夫人笑了笑,道,“這事能不能請國公夫人與小女商議?” 謝慧齊在心里嘆了口氣,福身點了點頭。 她就知道,定是小姑娘執著才把日子定得這么死。 當父母的,怎么可能忍心讓女兒守活寡? 和寧郡主知道齊國公夫人來后就一直等著父親的召見,等到父親身邊的人果真來了后,她淺淺一笑,最后從鏡子里打量了一眼妝扮妥當了的自己,從妝凳上站了起來。 “郡主……”出門前,丫鬟給她披上了披風。 和寧郡主披著那條去年齊國公夫人送她的白色狐披,微微一笑踏出了門,一出門,迎面來的風雨飄著吹到了她臉上,也未讓她臉上的微笑減弱絲毫。 “父王?!币贿M父親書房的門,和寧就朝父親欠了欠身,再朝齊國公夫人福身去的時候,眼睛里的笑都要滿溢了出來,“和寧見過國公夫人?!?/br> 謝慧齊連忙微笑著上前扶了她起來,見她臉上還沾著雨水,搖了搖頭道,“外面的風又大了?” “是呢,多謝您這么大的風雨還過來看我父王?!焙蛯幐屑さ氐?。 看著這個僅在長壽觀偶遇過兩次,每次都對她畢恭畢敬的小姑娘,謝慧齊這時候心里對她的憐愛遠遠勝過于對她的喜愛。 這個小姑娘是太過于喜歡大郎,才這么謙卑吧? 要不,依她的身份,何至如此。 謝慧齊扶了她坐下,還沒想好要與她怎么說,就對上了小姑娘看向她的笑臉。 和寧郡主其實模樣只是個清秀的小姑娘,但她的氣息安祥恬靜,對上小姑娘這時再專注不過的笑臉,謝慧齊也無法說出讓小姑娘再考慮周全的話來。 久久,她朝那帶著吟吟淺笑,安靜看著她的小姑娘張了口,褪去了所有虛偽,僅用真心真誠地道,“和寧,jiejie來這一趟,是想請你再想想那成婚的日子的,你看,大郎是非你不娶的,咱們把日子定要回來那天,行嗎?這樣的話,大郎才真正的高興,你覺得呢?” 和寧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爾后,她深深地笑了起來,然后她搖了頭,道,“jiejie,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大郎的心意,但是,我心意已決,此生不變?!?/br> 她沒法去想,如若嫁他不成,她還要另嫁一男子的景況。 看著和寧微笑的臉,謝慧齊再無話可說。 此時外面風雨交織,雷聲震震,如夜間厲鬼拍門,天也漸漸黑了下來…… 謝慧齊閉了閉眼,硬是從嘴里擠出了話來,“再想想罷?!?/br> 她不是對大郎他們回來沒信心,只是,如若真是回不來了,她不愿意她弟弟愛的女子孤苦伶仃一生。 沒有人陪伴的人生是漫長的,再大的愛意,也支撐不了她一生啊。 “jiejie……”和寧這時候起身歉意地朝父親望了一眼,走向了謝慧齊,她跪到了謝慧齊的面前,握著她愛的郎君jiejie溫暖的手,抬頭朝她輕聲道,“成全我罷,您成全我,我此生一生中對您有的只會是感激,就是萬一大郎不回來,我也會把您當jiejie尊重,愛戴,把大郎未對您行的好,都一一做到,您就把我當您的弟媳婦罷?!?/br> 謝慧齊抿著嘴,離了椅子,把小姑娘抱了起來。 “我知道了?!弊詈?,她愛憐地輕拍著小姑娘的背,輕聲道。 是的,她知道了。 如果有這么一個姑娘愿意這樣對待她的大弟弟,她也愿意盡最大的心意來保護她,愛護她,照顧她。 臨走之前,謝慧齊跟休王又單獨說了會話,在王府用過午膳,冒著風雨回了國公府。 國公府里,等了她半日的齊容氏跟齊項氏在她一進來后,兩位老夫人皆眼巴巴地看著她,在謝慧齊點頭道了一聲“非嫁不可”之后,兩位老夫人一個是嘆了口氣,一個是松了口氣。 齊容氏苦笑了一聲,等兒媳婦過來后,握著兒媳婦的手淡道,“往后我們對她好一點罷?!?/br> 難為那個小姑娘,即便是生死不明,也要做謝家的媳婦。 齊項氏卻是拍著胸口不斷地吐氣,心里不斷慶幸還好她們家大郎還是有媳婦愿意守著他的。 只可惜她最最喜愛的二郎看上的那些個姑娘家,沒一個出口說愿意等候他的。 這一年的四月,謝慧齊代大弟弟訂了與休王的親,而宮里,太子與皇帝的沖突已經到了最后的末端。 秦家把女兒已經送進了宮里,當太子的女官,只是,秦家的女兒把她的婢女送上了太子的床,那日太子卻不在,赤身裸體的婢女嚇著了還小的皇長孫。 皇長孫因此被嚇得狂吐不止,當夜高燒,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