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是大郎先伸手,把棺材推開了。 推開的棺材里,躺著一具支離破碎的尸骨。 “黃智嗎?”大郎已有jiejie高了,他伸出手就能探到棺底,他伸手摸了摸他父親的頭,跟尸骨道,“阿父,我記著了,您放心?!?/br> 昔日那些人加諸在他們身上的,往后他就是挫骨揚灰,也定要讓他們嘗嘗這滋味。 他謝晉平說到做到。 “二郎,過來……”大郎叫了弟弟一聲,想讓他過來也看看他們死不暝目的父親一眼。 二郎已經不能說話了,他再次昏到在了他阿姐的懷里。 二郎當即就起了高燒。 老大夫從藥鋪急急趕了過來給施了針,就是在昏迷中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的二郎才平靜了下來。 大忻今年的入冬在歷歲上要入得晚一些,河西已經涼得已經入了冬了,這時候的日子卻只能算是深秋。 二郎的病在第二天就好了,醒來后,他就跟了大郎去跪靈。 謝慧齊已經跟他們商量起進京的事來了。 二郎把他阿姐給他自己藏好的,也就是生他的娘,死去的那個娘給他打的護平安辟邪的銀圈子平安牌給了他阿姐,說,“這個可以用,阿姐拿去換,我們買馬,讓周圍打個大車,我們去找那個人?!?/br> 謝慧齊摸了摸他的臉,無聲地嘆了口氣。 大郎把蔡婆子給他們的銀子也給了她,“沒花幾個錢,阿婆舍不得花?!?/br> 謝慧齊“嗯”了一聲,“jiejie已經叫周圍去接她了?!?/br> 這一次,她不再像以往那樣什么事都只自己擔,事情都只挑著跟大郎二郎講。 她帶著他們算家中的銀錢,她手上有的,這段時日收的,還有那個從齊家長公子得的玉佩也都拿了出來。 “來幫忙的人家,要不要還禮?”謝慧齊先從家里幫忙人的來開講,問他們。 兩兄弟沒說話就已先點頭。 “怎么還?”謝慧齊把他們先的禮單給他們看了,帳記得清清楚楚,誰家送了什么來給了什么東西,她都記好了。 不等大郎二郎說話,謝慧齊就開始說,“像王伯娘來說,給了三個包封,一兩的銀子,他們家六口人,沒日沒夜地幫著我們cao勞全家的事,王大哥為了給阿父找個好山口埋了,還去他們族里下跪了?!?/br> 大郎二郎這下知道她只是跟他們講,并不要他們答,皆專注地望著她。 “我打算把這屋子和后面的地給他們了,你們說行不行?”謝慧齊問他們。 大郎二郎在相視一眼后點頭。 謝慧齊接著說下一個,等到事情辦完,她也并沒有多問他們。 這時候她再跟他們講再多的大道理也沒有用,只能言傳身教,一點一滴拆開了地教,融進他們的骨血里才是好。 在進京城的前面,她必須多教出他們些為人處事來。 若不只靠著他們以往單純的想法,他們就是恨得想撕了仇人的rou吃了,可能也是還未近仇人的身,自己卻先沒了。 ☆、第24章 謝慧齊開始收拾家當,也慢慢跟周圍要好的人家說起這事了。 不說不行,她有事要跟他們交待。 藥鋪的老大夫是個好人,沒少給他們家好藥,還不收錢,謝慧齊在他給大郎二郎熬藥的時候湊到他跟前,把她在后世所知道的那些有關于救命的藥理知識一一告訴他。 她知道的不多,無非就是受外傷要消炎,有些病需要什么忌諱的這些大眾都知道的常識,但她所知道的都是前人經過了無數實踐才得出來的經驗,又是些不需要用到這世所沒有的藥物的知識點,還是很有用的。 只是在這年頭來說,它們聽起來不應該是出自她這個小姑娘之嘴,她知道的太多了,但謝慧齊知道老大夫會為她保守秘密。 老大夫是個沉默寡言的,聽了這些只是抬起了頭,拿還黑白分明得很的眼看了謝慧齊一眼,之后就是謝慧齊輕輕地說,他沉默地聽著。 等到謝慧齊把她知道的都說完了起身,坐在板凳上熬藥的老大夫抬起頭問她,“你哪兒去?” 謝慧齊輕輕地嘆了口氣,指指北方。 老大夫點了頭,沒再說話了。 走吧,走了也好。 河西太小了,地方也太惡劣了,沒有幾個人能在這片一年中要吹大半年沙塵的土地上活得滋潤,這里留不住這樣的好姑娘。 她該往更好的地方去。 像她這樣的姑娘,到哪兒都活得下的。 他不擔心她。 老大夫的事這里只說一會話就好,王伯娘他們家,謝慧齊要說的就多了。 她要跟王伯娘說清楚這幢房子以后是給她和王大哥和王二哥住的,謝宅雖小,但擠擠還是住得下這一家子的,而他們原本的宅子就可以給孫子們住了。 她把地契拿出來后,王家母子三人都呆了。 “我已經托東三哥去找衙門的人了,只要伯娘不嫌我們屋子差,明天就去官府把契過了……”謝慧齊朝呆住了的王家母子三人道。 “這使不得……”寶丫娘一回過神就猛搖頭,把東西往她那邊飛快推過去,“沒有這樣的事?!?/br> “我們要送阿父回京城去跟我們娘親合葬,父母親都在京城,我跟大郎他們以后怕是一輩子都會不回來了,這屋子留著也沒用……” “那我們也不能收!”寶丫娘不斷地搖著頭,“你們多不容易,哪怕要走,也可賣幾個錢路上花?!?/br> “我阿父昔日京中的那世交給了我們一千多兩,現在家中不缺錢,所以我才想著把屋子給了您和大哥二哥,伯娘您也是看著我長大的,知道我的為人,知道我向來不是窮大方的人不是?”謝慧齊這話也不是說假,那齊家哥哥確也是給了她塊玉佩,當了都要值許多銀錢,賣了就更值了。 “可是……” “您就當是王大伯跟您,還有大哥二哥寶丫照顧我們家一場的謝意吧?!敝x慧齊這幾日話說得太多了,心力交瘁的人說話的聲音也大不起來,且沙啞又透著疲憊。 寶丫娘就是聽到那么多的銀錢耳朵都震了震,但還是守住了本心,她又心疼這可憐的小姑娘,不想在這時候跟她辯,費她的精力,只道,“那也不能這般的,就當是我跟你買吧?!?/br> 謝慧齊搖搖頭沒再說了,跟王大哥跟王二哥說起了南方的種子在河西要怎么種的事,后面的棚子已經搭起來了,只要好好種菜,雖然買種子要花些錢,侍弄地也很辛苦,但之后的種子就可以自己留種了,一年賣的那些錢,也是可以為家中積點銀子的,到時候送他們的小四郎和小五郎,還有王家要出生的小不點入學讀點書,供個十年八年的,也是供得起的。 一說到給孫子和小曾孫他們將來的事,寶丫娘眼神也凝重了起來,不斷地拍著兒子們的背,讓他們聽得仔細點。 謝慧齊一說得不太清楚點,寶丫娘愧疚是愧疚,但還是會慚愧地請謝慧齊再說一遍。 等謝慧齊說到末了,讓寶丫娘把地契收起的時候,寶丫娘長嘆了口氣,拍著腿抹著淚道,“是伯娘家窮,只能虧待你?!?/br> “哪的話,我知道您心疼我們一家三個小的,我們這些年間沒少受您的照顧?!敝x慧齊給她擦眼淚,又把一直放在胸口的小木盒掏了出來,給了寶丫娘,“我跟寶丫說過,我們京中有姑娘要出嫁了,相好的姐妹們是要給她添妝的,我是來不及見她當新娘子的樣兒了,勞煩伯娘到時候幫我給她了,告訴她無論我在哪,我都會念著她?!?/br> 寶丫娘看她,她本欲拒絕,但看到謝家姑娘那雙疲憊的眼睛里這時候滿是念及寶丫的溫柔,她哭著接過了盒子,終是大哭了起來。 她家的那個傻姑娘啊,要是知道她的慧齊meimei以后真的要見不著了,她得多傷心。 謝慧齊一樁一樁事有條不紊地安排著,那個老仵作家的那包銅錢她還回去了,外加了一包五十兩的銀子。 仵作的活卑賤,比當屠夫還讓人忌諱,有人就是家中窮到要賣兒女了,也不會讓兒子去干這種會遭報應的活當,魯仵作的老婆是個瞎的,兒子是個跛子,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也沒有姑娘愿意嫁到他們家去,可就是這樣一無所有的人家,還是幫他們從瘋餓狗嘴里搶了他們阿父的尸骨回來,不管如何,他們謝家也是要感恩的。 這事謝慧齊讓大郎帶著二郎去了,還帶上了她給他們阿父浸的那兩壇藥酒。 大郎二郎去之前,她叮囑他們,“那魯先生看著陰森,但人卻是好的,定不會收你們的錢,你們想個法子把錢留下,莫要讓他知道?!?/br> “阿姐放心,我知曉怎么辦?!贝罄傻氐?。 “我聽阿兄的?!倍芍还茳c頭,唯他阿兄馬首是瞻。 謝慧齊微微嘆了口氣,讓他們去了。 這時候,謝慧齊的還禮也一家家送過去了,怎樣做能飽腹又好吃的飯菜,看著四季樹上掉的東西做些孩子愛吃的零嘴,還有種冬菜需要注意的事項和能做的防護,能說的謝慧齊都說了…… 外邊的事都安排妥當了,周圍接著蔡婆子也到家了。 蔡婆子病得很重,在守了她三天,老大夫把他珍藏多年的老參也拿出來后,才把命吊回來,蔡婆子醒過來后知道他們要護棺進京,她怕她這老東西一路給他們添負擔,偷偷尋死了兩次。 第一次她尋死,下地去拿剪刀的時候被紅豆發現,謝慧齊知道后守了她一夜,跟她說了半夜勸解的話,但不管用,第二夜她摸進了廚房要拿刀,被守在里面的阿菊發現了,硬是被阿菊拖著抱著回了屋。 蔡婆子哭得雙眼都不見淚光,她朝阿菊道,“你就讓我死了,我就是個拖累啊,我老了什么都干不得了,喝藥還費錢,讓我死了吧,死了就太平了?!?/br> 謝慧齊已被驚醒,她裹著披風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家中的老婆子說自己費錢要死的活,說到最后,就是只要有飽飯吃就萬事無憂,對世間一切感情都懵懵懂懂,不知情深情淺的阿菊都急了,她結巴著跟蔡婆子辯,“姑,姑娘說你死不得,就是死不得,死了大家都要哭,不好,婆婆你不,不要這樣,姑,姑娘眼睛要哭瞎了?!?/br> 蔡婆子一聽,哭的聲音更大了。 謝慧齊聽她那嘹亮的哭聲,倒是笑了。 看來老大夫的人參確有用,再好生養一段兒,也就養過來了,老參現在還剩一大半兒呢。 隨后她揚手叫了也出了屋門的大郎二郎到身邊,一邊牽著一個,慢悠悠地進了蔡婆子的屋子,站到床前,就著那點都看不清人臉的油火跟躺到床上哭的婆子道,“你就是尋死,死了,我也要給你備個棺材,拉到京中去,我們在阿父面前發了誓,一家人到哪兒都是要在一塊的,沒有誰死了就扔下不管的道理,婆婆好好想想,是活著帶著我們去京里趟那龍潭虎xue,還是死了睡在棺材里輕輕快快地去那京里?!?/br> 蔡婆子一聽那龍潭虎xue的字眼心中就一驚,眼皮不停地跳,她抬起頭來不停地看著大姑娘和大郎二郎,這可是她的姑爺小姐最后的一點命根子了,他們年紀這般小,進了那步步險惡的京中,身邊沒個妥貼人豈不是沒幾日就要被人撕了吃了?是她糊涂了,于是一會兒她就不哭了,扶著床鋪奮力地坐了起來,跟謝慧齊道,“姑娘,老婆子現在餓了,您叫阿菊去給我熱口飯吧?!?/br> “我這就去?!卑⒕斩组T口候著呢,一聽這話,在黑夜里麻溜地往廚房那邊跑去。 “二郎……”謝慧齊手一動,二郎就已經知意地脫了鞋子往蔡婆子的床上爬。 婆婆雖然不是親人,只是個下人,但對二郎來說,只是一個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也要保護他的人,他爬上床就把自己鉆進蔡婆婆的懷里,給他們倆都蓋好被子之后抬起臉問她,“婆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要我了?” 蔡婆子剛停下的淚又掉了,她伸出滿是粗糙紋路的老手摸著小郎的臉,“我哪舍得,你就是婆婆的命?!?/br> ☆、第25章 楊樹街的人都知道謝家姑娘要帶著兩個弟弟要扶他們父親的棺材進京了。 想著大郎二郎是周圍帶回來的,那日他們的樣子有多慘,許多人都是見著了,蔡婆子后頭回來,也是鬼門關前走了好幾天才被老參吊回了命,這鄰居相熟之人都以為是出了什么大事,那做主的人沒有找著,小的們悲慘回來還要知聞父親慘狀,凡人說道起謝家姐弟,無不嘆息。 法事做足了七天后,謝家的人也散了,謝慧齊把家中的農具好的挑出來,讓阿菊送去了隔壁的劉寡婦家。 家中腌酸菜的酸壇子不帶走的,也給了劉寡婦兩個。 桌凳廚柜等物件就打算留下來給王伯娘一家了。 周圍打的兩個大車,有著王家兄弟帶著人幫忙,幾天下來也有了雛形了。 謝慧齊這天給了大郎二郎銀子,讓東三哥帶著他們去馬市挑馬兒,臨出門前,謝慧齊跟吳東三福了一禮,“還望東三哥多教他們些許?!?/br> 教他們挑馬,教他們跟行商的人打道,教他們怎么辨別好歹,這些都是在外面的吳東三能教給她的弟弟們而她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