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br>
    程迦好似陷入某種回憶之中，那天，她該給他做頓飯。他在她家的那天，但她不會，也沒來得及學。

    煙頭明滅，她終究回神，換了阿槐熟悉的淡漠面孔，問：“黑狐說了些什么？”彭野和何崢那通電話，她只聽了個大概，沒有細節。

    阿槐小聲：“野哥還有四哥交代不能講給別人聽?！?/br>
    程迦冷定看她：“我不是別人?！?/br>
    阿槐咬唇片刻還是講了，無非是黑狐和他有多大仇恨，收尾時說：“黑狐說，誰殺了他，給三萬……”

    她聲音越來越小，因面前女人蒼白的面孔凝住，冷氣越來越重。

    “三萬——”程迦忽然笑了笑，說，“三萬?！?/br>
    一邊笑，一邊把手里的煙蒂摁進煙灰缸；阿槐心驚膽戰，眼瞅著她能把玻璃摁碎了。

    “憑什么？！”

    阿槐脊背發怵，好一會兒了，她手漸松，表情也恢復冷漠，摸出煙盒再抽出一支點燃，低聲說：

    “以前不珍惜，到跟前了才覺著，他媽的，命比什么都重要?！?/br>
    阿槐心慟，上前一步：“那就勸他走啊。你勸他肯定聽?！?/br>
    “他生，而有所求?！背体嚷曇舨淮?，“必要的時候，我會和他談；但現在不必要。黑狐沒解決，放著這攤子不管，不是他的作風?！?/br>
    阿槐也冷靜下來：“對的。二哥的命擺在那兒?！?/br>
    程迦抬眼：“二哥？”

    “那時野哥才二十幾歲，黑狐朝他開槍，是二哥去擋的……”

    程迦若有所思，忽而淡淡一笑：“一直就是個有情有義的?！?/br>
    話沒落，突聽外邊一聲喊：“程迦！”

    程迦一愣，和阿槐對視，竟有些茫然。

    那喊聲從遠方襲來，穿透昏暗無人的街道，勢如破竹，帶著惶惱，又一聲：

    “程迦！”

    程迦從迷惑中驚醒，眼睛清亮，大步走去嘩地拉開卷閘門，孩子一樣明亮地回應：“誒！——”

    沉睡的街道被吵醒，黑暗的窗子三三兩兩開了燈。

    程迦看見遠方跑來的彭野，大喊：“我在這兒！——”

    她回頭看阿槐，整張臉像她身后被點亮光芒的窗子，水眸如星，說：“我走了?！?/br>
    阿槐微笑點頭。

    程迦往前一步又回頭：“有時候我覺得，就算明天他不在了，上天也待我太溫柔?！?/br>
    她轉頭朝向彭野，阿槐怔愣許久，她并不理解程迦的話，可連她也心動。因那一瞬，她在程迦眼底看見無畏和守護。她沒想過女人也可以成為男人的守護者。

    原來，因被愛而愛，因被守護而守護。

    彭野迎面奔跑到她跟前站定，微喘著氣，黑色的眼睛盯著她，像要把她看穿，他人已平靜，說：“我醒來時發現你不見了?！?/br>
    程迦說：“我帶了手機?！?/br>
    彭野一愣，道：“一時沒想到?！?/br>
    她盯著他看一會兒，忽抬手撫摸他高挺的眉弓，說：“跑出汗了?！?/br>
    他笑笑：“權當晨跑?！闭f完朝她伸手。

    她把手交過去，問：“那散步回去?！?/br>
    “嗯?！彼站o她，往回走，說：“程迦?！?/br>
    “嗯？”

    “我暫時沒錢買戒指了?！?/br>
    “我知道?！?/br>
    “我必須得解決黑狐?！?/br>
    “我知道?！?/br>
    “你再等等?！?/br>
    三句話，程迦聽出了端倪。她微微抿唇，并沒有把這些話拿上臺面講。原有些想談的話，也不必談了。

    她說：“我知道?！?/br>
    說完了，卻又冷淡地嘲諷他：“你倒是有自信?！?/br>
    彭野看她一眼，笑笑：“你在上海會遇到很多男人，他們能給你很多東西，你會發現我能給的比有些人少?！麄兡芙o的，都是你已經擁有的。我能給的卻是你不可或缺的。你不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你也別想脫手?！?/br>
    程迦斜眼瞧他一下，半刻，還是說：“不少了?！?/br>
    你給了一個世界，給了你的所有。

    彭野低頭看她：“像夢話?！?/br>
    程迦說：“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br>
    日出未到，天色漸明。某一刻，路燈熄滅。

    在曖昧的晨曦里，兩人回到住處。

    因為得趕路，大伙兒都早起了，迅速收拾了東西出門。

    石頭照例去集市上買菜，與人討價還價。

    早市上的人三三兩兩。

    過會兒要見麥朵，尼瑪緊張得很，手握著個小紙包，捏了又松，松了又捏，紙張皺巴巴的。

    程迦呼著煙，淡淡皺著眉提醒：“那紙都快給你揉碎了?！?/br>
    尼瑪趕緊換只手，在衣服上搓搓手心的汗。

    路邊一個賣牛角梳的攤子，尼瑪停駐腳步，回頭問程迦：“姐，好看不？”

    程迦瞟一眼，點點頭。

    尼瑪蹲下，挑了個最精致也最貴的，讓人拿紙包好了，揣在手心。

    程迦問：“今天給她表白？”

    尼瑪紅著臉，聲音小，還結巴起來了：“下，下次?！?/br>
    “切！”十六揮他腦袋，“三年前就說下，下，下次，下到現在沒下出個蛋來！”

    尼瑪羞得要打回去，可一手捧著紅景天，一手捧著梳子，怕碰壞；

    彭野揍十六一拳：“一邊兒去！”

    程迦手里拿著兩個細長的小筒，她打開一個，把卷成軸的相片取出來展開，給尼瑪看。

    麥朵立在雜貨鋪子的柜臺后邊，穿著藏青色的袍子，頭發扎成小辮兒，在笑。

    尼瑪吶吶道：“真好看啊?！彼麊?，“這個給麥朵？”

    “嗯?！背体日f，“給你也留了一份?！?/br>
    尼瑪：“這小筒真好！不會折壞了！”

    程迦收起照片，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當初沒拍到安安的照片，沒有與他們同行，或許黑狐早離開這里。

    但解決了黑狐，也還會有別人。

    程迦找到當初她拍照的那戶人家，去時，那藏族阿嬤仍坐在那兒煮奶茶。

    阿嬤收到照片，開心極了，不會說漢語，拉著尼瑪和他說了一堆話，尼瑪翻譯：“她就說，很高興，很高興，還是很高興?！?/br>
    十六：“你亂翻譯的吧，阿嬤說了那么長一串?！?/br>
    尼瑪急了：“真的?！?/br>
    阿嬤又說了句話，還比劃著，這次不用翻譯，程迦也看懂了。

    “她想請大伙兒喝奶茶?！?/br>
    程迦問：“我們喝了，她家人喝什么？”

    尼瑪原封不動問阿嬤，阿嬤說了，尼瑪說：“羊奶再去擠擠就好了?！?/br>
    程迦微微頷首，說：“謝謝?！?/br>
    喝完奶茶，身子暖了大截，大伙兒謝過之后告別了。

    程迦和彭野走在人群后邊，看到一個賣手套的地攤，彭野說：“買副手套?！?/br>
    程迦：“我？”

    “嗯?！迸硪疤糁痔?，說，“這些天得降溫，你喜歡哪個？”

    程迦掃一眼，說：“黑的，經臟?！?/br>
    彭野拿了雙黑的，程迦走過去指：“不是這個，那對好看?！?/br>
    彭野說：“這雙戴著舒服。你摸?！?/br>
    程迦蹲他旁邊，兩邊摸摸，果然他挑的那雙軟絨又貼膚。

    “那就這個?！?/br>
    往前走不一會兒，到了麥朵的小賣部。好幾個月不見，麥朵似乎變漂亮了，笑容也更加燦爛，見了眾人，熱情地打招呼。

    石頭進店買東西，十六賴在門口和麥朵聊天，尼瑪站在最外邊，一副并不在乎的樣子。

    程迦把相片送給麥朵，麥朵打開一看，可高興了：“你比照相館的師傅照得好看多啦?！?/br>
    大伙兒都湊過去：“嘖嘖，真好看?！?/br>
    麥朵抬頭：“桑央，你站那么遠干什么，過來看呀?！?/br>
    尼瑪慢吞吞挪過去，瞅一眼了就要走，十六讓開位置，故意推他一把，尼瑪撞麥朵身上，紅了臉。

    麥朵并未在意，捧著照片說：“真好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