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鐘點房。

    程迦無話可說。

    彭野看那家店里實在太臟，說：“不住這個?！?/br>
    程迦說：“嗯，時間不夠?！?/br>
    彭野張了張口想說什么，最后又只是笑出一聲。

    往前邊一點，有家看上去還算干凈的招待所，60塊一晚。

    彭野說：“這家?！?/br>
    程迦拇指往后指了指，道：“剛那邊有家40塊的?！?/br>
    彭野說：“那個看上去沒這個干凈?！?/br>
    “是么？”程迦坐起來伸伸脖子，在窗戶邊上望。的確，彭野看中的是這片兒最干凈的。

    彭野把車停過去，說：“就這家?！?/br>
    程迦說：“那我們就只剩26塊了?！?/br>
    “明早就到了?！?/br>
    “今晚得吃飯?！?/br>
    “26塊夠吃了?！?/br>
    “還有明早?！?/br>
    “……”彭野笑了笑，把車鑰匙擰出來，“那也夠?！?/br>
    程迦琢磨一下，道：“沒想26塊還挺多?！?/br>
    進了招待所，程迦說先看房間。很簡陋，一張床一個柜子一把椅子，外加一臺老式電視機。洗手間設施陳舊，但干凈；地板墻壁床單也都干凈。

    程迦回頭看彭野：“就這個?！?/br>
    彭野從背上卸下背包，準備掏錢；

    程迦抿抿唇，回頭看老板娘，說：“這價格能便宜點兒么？”

    老板娘嘴快：“不能更便宜啦，你看，我們家是這附近最干凈的，小姑娘洗床單拖地干得辛苦嘞，我要給她開工資的?！?/br>
    程迦：“那就算了?！?/br>
    給了錢，老板娘出去了。

    程迦回頭，見彭野仰頭喝著水，唇角還帶著笑。

    她冷哼一聲：“笑什么？”

    彭野把水吞進嗓子，道：“講價這事兒你不擅長，以后多跟石頭學學?！?/br>
    程迦過去關上門，說：“以后沒什么機會了?！?/br>
    彭野沒說話了。

    他沉默無聲地喝了幾口水，把水瓶遞給她。

    程迦接過來，他松了手，錯身從她邊上走過，進了洗手間。

    洗手間里傳來水聲，程迦喝了幾口水，一天的顛簸，泉水都變得燥熱。她擰好水壺，坐在床上打開電視機，里邊播放著無聊的愛情劇，男女主愛得要死要活。

    沒一會兒，彭野光著上身出來，整個人都濕漉漉的。

    程迦隨后進去沖了個涼，洗去身上的塵土和汗水，又簡單地洗了頭。洗完看見彭野晾在架子上的t恤，她抬手摸一下，潮濕，柔軟。

    她又想起今天下午。

    黑狐的人在哈哈大笑中離開。

    彭野走過去蹲下，輕拍她頭發上的塵土，她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彭野。我欠你一條命?！?/br>
    他的手頓了一下，隨即，

    “沒那么嚴重?！彼嗳嗨念^發，笑了笑，“也沒少塊rou，多大事兒？”

    夕陽西下時，程迦從洗手間出來，彭野站在窗邊的桌子旁，低頭給自己拆繃帶，擦傷口。

    落日余暉，透過百葉窗照在他赤裸的身軀上。

    西曬的房間里沉悶而燥熱。

    天光昏暗，老式電視里，男女說著情話；百葉窗外的街上，人聲嘈雜。

    程迦倚在洗手間的門框邊看他的背影，他擦著手臂，背上線條緊繃，因為擦手的動作，身子微微晃動著。

    程迦赤腳走上前去，從背后抱住他的身體，一手抓著他的腰腹，一手撫摸上他的胸口。

    他微微頓了一下，沒有回頭，繼續給自己拆繃帶。

    兩人都沒說話。

    她抱著他，像黃昏里倚在一起的兩根樹枝。

    電視開著，樓下在喧囂，他和她卻沉默安靜。

    她頭發上的水滴在他背上腰間。

    過了一會兒，彭野給自己綁好了傷口，手掌落下去，覆在腰間她的手上，輕輕揉捏了一下。

    程迦頭靠在他背后，開口：“什么感覺？”

    “什么？”

    “你剛才揉我的手了，是什么感覺？”

    “很軟?！迸硪罢f。

    “是么？”程迦一只手落下去，摸摸自己的手背，道：“我不覺得?！?/br>
    彭野淡淡彎了彎唇角，說：“出去走走?！?/br>
    程迦松開他：“好?！?/br>
    她才轉身，彭野從背后抱住了她。

    程迦沒掙脫，任他。

    彭野下巴抵在她肩上，也沒有說話。

    他從未遇到過她這樣的女人。

    遭人踢打掌摑，她一聲不吭，不給旁觀卻無能為力的他更多痛苦；

    他被打被辱，她不看，不哭，不叫，也不求，不給旁人可憐他看他笑話看他無力；

    塵埃落定，他去她身邊，她平靜淡定，只字不提，不安慰，不憐憫，也不哭訴。

    他說：“沒斷胳膊少腿兒，好事兒?！?/br>
    她就曉得說：“對啊?！?/br>
    他從未遇到過她這樣的女人。

    可此刻這樣安靜相擁的機會，也只剩今晚。

    太陽已經下山，空氣依然燥熱。但不用再穿外套戴口罩，倒一身輕松。

    狹窄的道路上人來車往，路邊的餐館開始搬桌子擺塑料椅子準備夜市。經過一家小賣部，程迦望了一眼玻璃柜，彭野問：“想買煙么？”

    程迦搖頭，沒停下腳步。

    彭野拎住她胳膊，說：“去看看?！?/br>
    小賣部貨架上灰塵撲撲，擺著各類零食日用品，柜臺上方掛了個藍色的晾內衣的圓形架，夾著劣質的塑料玩具。

    程迦和彭野才過去，后邊幾個黑乎乎的小孩沖上來擠去前邊，踮著腳給老板錢，爭爭嚷嚷：

    “我要買那個手機?！?/br>
    “我要那個?！?/br>
    老板從夾子上拆下玩具，小孩兒大聲抗議：

    “不是那個，我要的是紅的！”

    “我要的是旁邊那個，不是小的?！?/br>
    程迦漫不經心看他們一眼，對小孩和玩具都沒什么興趣，扭頭卻見彭野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幾個黑不溜秋的小家伙。

    程迦抓抓濕漉的頭發，隨口問：“你喜歡小孩兒？”

    彭野目光挪到她臉上，變得安靜：“嗯?！?/br>
    程迦努一下嘴，轉過頭去了。

    彭野問：“你不喜歡？”

    程迦說：“太鬧?！?/br>
    老板把玩具遞給他們，小孩兒們呱呱呱嚷著，風一般卷走。

    程迦走上前，低頭看玻璃柜子里的煙，都是她不認識的牌子。

    程迦問：“最便宜的多少錢？”

    老板摸出一包黃色的，說：“五塊?！?/br>
    程迦認得那是彭野十六他們常抽的那種。

    她抬頭看彭野，說：“要這個?！?/br>
    彭野掏錢給老板。

    程迦拿過煙，轉身就拆開拿一只抽，剩下的扔給彭野拿著。

    那煙又劣又烈，程迦開始不太習慣，抽一口咳幾聲，刺激得眉頭都皺了起來。

    彭野抬手拍拍她的背后，程迦扭開身子說不用，彭野于是低頭一口煙吹她臉上，程迦皺起眉又是幾聲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