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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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清問:“你與今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每個人的說法都不太一樣,給我們個準話,我們好做準備?!?/br> 杜醒在一邊直點頭。 謝則安頓了頓,說道:“我與陛下之間的關系比較復雜,不過暫時來說應該還好。實在不行,我們再回涼州去就是了?!?/br> 杜醒又罵:“一句明話都不肯說,有意思?” 謝則安微微苦笑。他也想給明話,可他能給嗎?他和謝則安之間的事本就有悖倫常,連謝季禹他們都不能告知,更別說是杜清和杜醒。 謝則安說:“不是我不肯說,而是我也拿不準往后會如何?!彼裆?,“我與陛下少年相交,感情一直極好。前些時候我還發現我心里其實始終相信著他,這很不應該,我自己察覺這一點時也嚇了一跳?!?/br> 杜清杜醒靜默下來。 杜醒先開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意味著你正在犯蠢?!卑岩粐斉笥?,簡直要多蠢有多蠢。 謝則安說:“我知道?!彼D了頓,“也許人一輩子總要犯幾次蠢才甘心?!?/br> 杜清杜醒都不再說話,趕謝則安去做自己的事,毫不客氣地在謝則安的院落中挑起臥房來。 謝則安吩咐徐嬸好好安排。 第二天下朝,謝則安又被趙崇昭留在宮中。趙崇昭昨晚明顯沒睡好,遣人替自己脫去冠冕后臉色看著有點憔悴。 等趙崇昭屏退左右,謝則安抓住趙崇昭的手問:“晚上睡不著?” 趙崇昭見謝則安自然而然地與自己親近,心里的焦躁不安少了大半。他點點頭,說道:“三郎,我想了很多?!?/br> 謝則安抬起頭與趙崇昭對視。 趙崇昭說:“以后你都和我坐在我旁邊?!彼o緊回握謝則安的手,另一只手拿出玉璽,“這玉璽我們一起掌管。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商量著決定,沒有疑問的事,直接蓋上玉璽就好?!?/br> 謝則安微愕。 趙崇昭說:“三郎你記得嗎?”他把玉璽放到謝則安手里,“當初舅舅和我們說過,雙星并輝,那兩顆星都移向帝位。那時我以為是有人要和我搶太子之位,其實不是,另一顆星是三郎你。本來我那顆星已經快要暗下去了,是三郎你的出現讓它重新亮了起來?!?/br> 謝則安心頭一跳。他以為趙崇昭早把這件事忘光光,沒想到趙崇昭還記在心里。 趙崇昭這想法,怎么看都是昏君才會有的??蓪ι馅w崇昭認真的目光,謝則安知道趙崇昭并不是在開玩笑。如果是別人聽到“雙星并輝”,恐怕只會想早早把他弄死,趙崇昭想的卻是怎么才能實現這種荒謬的“預言”。 謝則安敬謝不敏:“你這是想害死我啊,要是被別人知道,我豈不是死一百次都不夠。星象這東西,用來參考可以,完全按照它來行事可不行?!?/br> 趙崇昭說:“我怎么會想害死你?!彼焓直Ьo謝則安,“三郎,天下大事都靠一個人做出決斷,要是哪天我又胡來,后果得多嚴重?兩個人商量著辦,總比我一個人冥思苦想要好。說實話,登基之后我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哪個詔命發出去會有什么不好的結果。有時做錯了決定,我過后也后悔得很,卻又找不到補救的辦法……這些事兒,我不知道跟誰說,我是一國之君,連我都不信任自己,誰還聽我的?!?/br> 謝則安聽得出趙崇昭話里的難受。 趙崇昭畢竟還是十八九歲的少年,擱現代才剛踏進大學校門。再想想他剛登基時的歲數,那真是初中畢業就當了最高領導人,心里能不慌嗎?這幾年來,根本沒什么真正能親近的人在趙崇昭身邊。 而他為了陪晏寧走完最后一程、為了避開還未到來的禍患,親手把他們過去的情誼抹得干干凈凈。 在趙崇昭最迷茫、最孤獨、最憂心的時期,他選擇了遠離京城。 趙崇昭當時是什么心情? 謝則安只記得趙崇昭發紅的眼,帶怒的臉,趙崇昭的感受他從來沒有去想象過。 趙崇昭見謝則安臉色有了幾分猶豫,趕緊趁熱打鐵地把事情敲定下來:“以后三郎你不能偷懶,得和我一起看奏章?!?/br> 謝則安臉色發青:“天天?” 趙崇昭大點其頭:“天天?!?/br> 謝則安堅定地拒絕:“不干,堅決不干!” 趙崇昭說:“抗旨不遵也是死罪?!?/br> 謝則安說:“別唬我,抗旨也要看抗什么旨。你這旨意能往外說嗎?誰你都不能提,更別說拿來治我的罪!” 趙崇昭耍賴一樣把謝則安抱緊,整個人壓在謝則安身上:“我不管,反正你得來陪我?!?/br> 謝則安無奈地說:“趙崇昭,你不怕我謀朝篡位嗎?” 趙崇昭聽出謝則安語氣有些松動,又驚又喜。他說:“三郎你不會的?!?/br> 謝則安說:“你就這么相信我?” “當然?!壁w崇昭相當篤定,“因為三郎你懶。聽到天天要你留下來你就不樂意了,哪會想沾皇位這種麻煩的東西?!?/br> “……” 這話還真是該死地對! 謝則安決定讓趙崇昭這混蛋有多遠滾多遠。 趙崇昭轉了話題:“我昨晚讓暗衛去探路,發現那個秘道還有個被封死的出口,再往外走,是一處被封了許多年的宅院,正是以前譚先生父親住的地方?!?/br> 謝則安咋舌。 看來那條秘道是圣德皇帝和譚先生父親“幽會”的地方。 要不是感情極深,圣德皇帝怎么會大費周章地弄個秘道。就算秘道是前朝留下的,光憑圣德皇帝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把它封起來、允許譚先生父親自由出入他寢殿這一點,已能看出圣德皇帝對譚先生父親的信任。 可惜造化弄人。 謝則安說:“帶我去瞧瞧?!?/br> 趙崇昭一愣,說:“三郎你要去?你不會覺得……不會覺得不祥嗎?” 謝則安說:“一個宅院而已,有什么不祥的?!?/br> 趙崇昭又一次從背后抱住謝則安,緊緊握住謝則安的手:“其實我不太愿意再去了解當年的事,我害怕,三郎,我很害怕哪天我也會像皇爺爺一樣。我要是真發瘋了,你得——” 謝則安說:“你已經說過了,你真發瘋犯蠢,我先跑了再說?!?/br> 趙崇昭說:“對?!彼H了親謝則安的耳根,“我要給你更多東西,不僅僅是父皇留給你的勸君尺,我要把玉璽分給你用,把暗衛分給你用,什么都分給你用。這樣的話我要是發瘋犯蠢,你連跑都不用跑,可以直接殺我——三郎,要是哪天我真的昏了頭,我寧愿你殺了我。無論怎么樣,我都忍受不了任何人傷害你,包括我自己?!?/br> 謝則安安靜了許久。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沒有你想象中好?!?/br> 趙崇昭說:“我知道,這三郎你也說過了,你處處算計、你有自己的私心、你貪生怕死——那又怎么樣,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三郎。如果你不通算計、你沒有半點私心、你不是拼了命活下來,我們又怎么有機會見面、怎么有機會越來越了解對方?!?/br> 謝則安說:“你的口才變好了?!彼α诵?,主動親了親趙崇昭的唇角。 趙崇昭龍心大悅。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才進了寢殿從秘道走出去。 譚先生父親府上種著一大片梨花,往窗外看去,梨樹都長得很高,花已經落進了,葉子越發繁茂,綠油油一片。這地方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來過了,原本清幽至極的園林中雜草叢生,連路都快找不著了。 屋里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 謝則安和趙崇昭走了兩步,站在窗邊往外看。許多鳥兒看上了這處好地方,紛紛來這里安居樂業。鳥兒們沒想過會有外人進來,都自在地啾啾鳴叫,仿佛在唱著不知名的歌兒。 趙崇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意亂。 圣德皇帝和譚先生父親曾經的信任與親密,最終都如眼前這一切一樣,堆灰積網,被人遺忘。若是他和謝則安沒能開誠布公,是不是也會這樣?會的,肯定會的,他和圣德皇帝太像了,像得連他都不信任自己。 謝則安看了一會兒,轉頭看見趙崇昭不安的神色,抬手牽住趙崇昭的手:“我們和他們不一樣?!?/br> 第148章 趙崇昭賜府于謝則安。 這一舉動并未掀起太大的波瀾。謝則安畢竟是駙馬,從前趙崇昭與晏寧感情極深,趙崇昭給謝則安賜一處府邸并不是什么大事。謝季禹已成潼川謝家之首,府中借來送往十分繁忙,對于早已入朝為官的謝則安而言未免不太方便。 人多眼雜,謝則安怕如今的謝府守不住事兒。 令許多知情人吃驚的是,趙崇昭竟給謝則安賜了一處老宅。那老宅封禁已久,原主的下場也不太好,怎么看都是不祥的兇宅。很多人暗暗嘀咕:“難道他們根本沒和好,這是故意寒摻謝則安?” 李氏原本也這樣認為,還是謝季禹勸服了她。那人下場雖不好,卻曾經贏得無數人贊譽,謝則安能住進那人的故居是好事。一來能讓謝則安向那人學習、靠攏,二來也能讓謝則安時刻牢記謹言慎行,不要重蹈那人覆轍。 這種希冀聽起來很矛盾,但謝季禹確實是這樣想的。 謝季禹握住謝則安的手說:“三郎,有些事你比我看得深,所以你能走得比我遠??梢粐吘故且粐?,那人就是前車之鑒?!?/br> 謝則安說:“阿爹放心,陛下會把那宅院賜給我,自然是想牢記當年的教訓。我會小心行事,絕不會落得同樣的下場?!?/br> 謝季禹點頭。 謝則安又勸撫了李氏一會兒,帶著人去打理新宅院。謝大郎和二娘去走了一圈,把府中幾處容易出問題找了出來,商量著給謝則安布防。謝則安沒拒絕他們的好意,和匠人商量起其他方面改造方案來。 謝則安不想大興土木,主要是在現有基礎上搗騰搗騰。張大義手底下有一批得用的匠人,他和他們熟稔得很,沒一會兒便敲定了所有事宜。 不到一個月,由趙崇昭親自題匾的“謝府”落成。 是“謝府”,不是“公主府”。這代表這宅院是賜給謝則安本人,而非賜給“駙馬”的。 這是不合儀制的,譚先生父親當初已官居一品、位極人臣,府邸是百官之中規格最大的。要是謝則安以駙馬身份接受還好,以公主之尊稍微逾矩不算什么,可趙崇昭題的字是“謝府”??! 不過謝則安如今明顯是趙崇昭身邊的紅人,終究沒人愿意站出來說什么。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選擇閉嘴。 有個叫耿洵的人,一直在秦明德手底下做事。耿洵為人剛直,和秦明德極為投緣,見這種明顯不對的事秦明德卻緘口不言,耿洵在朝會上站了出來。這次彈劾罵得極狠,趙崇昭和謝則安都被罵得狗血淋頭。 趙崇昭被罵懵了。 在他心里,謝則安住多大的宅院都是應當的,哪會在意這點小事。聽耿洵話里話外的意思,明顯是只給他兩條路:要么別給謝則安賜府,要么把“謝府”改成“公主府”。 趙崇昭哪會樂意! 謝則安與晏寧的婚事他一直耿耿于懷,耿洵這是要他時刻想起謝則安曾是meimei的駙馬嗎?趙崇昭面沉如水。 這不過是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他卻明白了謝則安曾經的猶豫。 他連賜個宅院都不能隨心肆意,哪能給謝則安什么保證? 趙崇昭正要發飆,卻見謝則安朝他搖搖頭。 趙崇昭的火氣瞬間被謝則安澆熄了。于他而言,謝則安是最好的鎮定劑。只要謝則安站在那兒,他什么火都沒了。 趙崇昭耐心聽完耿洵的話,微微頷首,說:“耿卿說得有理?!?/br> 耿洵原本篤定自己會惹惱趙崇昭,所以用詞越發不留情,大有“干完這一票就被貶離京城”的思想準備。聽趙崇昭這么一應和,耿洵突然不知該說點什么了。等秦明德往他這邊看,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請陛下收回成命?!?/br> 趙崇昭輕飄飄地說:“容后再議?!?/br> 耿洵被噎住了。趙崇昭說的“有理”果然只是嘴里說說而已,這不,馬上又使出拖字訣。 耿洵想要再爭取讓趙崇昭給出準話,姚鼎言站了出來。 姚鼎言說:“我認為此事不須擺到朝堂上來爭論?!彼戳酥x則安一眼,“這點小事有多難辦?宅院不合儀制,何不只開半邊,等來日謝少卿官居一品再開另半邊。這樣一來不久兩全其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