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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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說:“比你還差了點,不過我以后肯定會贏你的?!?/br> 對方說:“我當然不如陛下?!?/br> 小皇帝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轉頭說:“那個青苗法和市易法,真有那么好嗎?” 對方說:“我也不太確定,畢竟是新東西,誰都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能成……” 小皇帝說:“不管了,大慶那邊要推行的東西,我們怎么能落后!”他眉飛色舞地自夸,“這次我們不僅不落后,還要搶先他們一步!阿應,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 對方“嗯”地一聲,伸手抱起懷中的半大少年回寢宮。 這種親密的舉動在別人看來有些逾越,他們本人卻習以為常,尤其是小皇帝,當初他落難時所有人都跑了,只有這個大塊頭還一路護著他。小皇帝一直很愧疚自己連對方的名字都叫不出來,等接手了皇位,他始終把“阿應”當成最親近的人。 等西夏皇帝熟睡,一只飛奴悄無聲息地從西夏皇宮飛了出去,一路往東,落在涼州附近的田嶺縣里。 謝則安看完信后把它燒掉了,坐在燈下看著飄忽不定的燈影。以前他不是沒有做過“大事”,只是那終歸是在玩經濟,玩得再大也只像在玩數字游戲——那是他的長項,所以他永遠樂在其中。 可如今不一樣,一著不慎,會牽連不少人命。有西夏人的,也有潛伏在西夏的“自己人”的,誰都不能保證自己遇到的全都是傻子——就算遇到的是傻子,也難保對方不會漸漸學聰明了。 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 謝則安準備將西夏變成新法的“試驗場”。 這得益于他早年在西夏皇帝身邊安插了幾個親信。這些人跟著西夏小皇帝逃難,屬于西夏小皇帝的患難之交,在西夏朝廷中的地位很高。西夏小皇帝年紀小,有點天真,非常好糊弄,根本不曾察覺他能登上帝位是燕沖一手設計的。 西夏“漢化”程度高,是試行新法的良好土壤,謝則安早早埋了線,只等著找個好時機正式試行。 事實證明一切都很順利。 只不過“遙控執行”比親自執行要難得多,很多事都是兩眼一抹黑,光憑西夏那邊的來信判斷執行程度實在太困難了。 所以謝則安需要更多人來幫忙。 杜清和杜醒幫了謝則安很大的忙,給他找來了許多幫手。這些家伙大多有點古怪,根本不像聽命于朝廷,之所以肯來謝則安這邊是因為他們覺得很好玩。 沒錯,很好玩。這樣的計劃實在太瘋狂了,瘋狂到讓人不敢想象,刺激到讓人欲罷不能。自家朝廷終歸是自家的,再怎么不喜歡他們也不可能放開手腳把它玩壞,西夏就不同了,他們都覺得西夏從前是大慶的土地,是西夏人叛離了大慶。對于這樣的“叛徒”,玩起來根本不需要留情,更不需要考慮百姓如何、后果如何,簡直不能更爽??! 于是他們開始分工合作,有人控制商人線,有人控制朝廷線,有人控制“叛軍”線——等選好立場后都把對方那條線當真敵人來撕咬,你來我往斗得要多歡有多歡。 有這么一群瘋子在,謝則安估摸著西夏很快就會被他們玩完了。 柳慎行這個壯丁一到,謝則安很放心地把縣務扔給了他,讓戴石回來給自己打下手。柳慎行本來還想著觀望觀望,突然被賦予了“管理全縣”的最高職權,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能手忙腳亂地適應自己的新“職務”。 謝則安一身輕松,終于騰出手來折騰端王了。 于是端王最近過得非常憋屈,他從來沒將謝則安看在眼里,沒想到謝則安竟將他千辛萬苦籠絡來的奇人給挖走了。更令他難以接受的是謝則安也不知哪兒找來的高手,愣是把他埋的暗樁挖了大半,差點讓他變得耳聾目盲,什么消息都收不到! 偏偏他要維持“閑王”的風度,壓根沒法追究這件事。 謝則安就是瞅準端王顧忌多,才敢做得那么肆無忌憚。端王這人才能是有的,可惜心思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整天琢磨這琢磨那,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說他要造反吧,他又不敢出頭——連出面保住自己的耳目都不敢;說他想安安分分當個閑王吧,他又小動作多多。 晏寧不在了,謝則安做事可沒那么多顧忌。 謝則安蔫兒壞,叫戴石找來張新琴送過去,做工特別好,用料特別棒,出自名匠之手,要多好有多好。 端王收到琴時臉都綠了,回頭處置了身邊一批人。 沒過幾天,琴又被他砸壞了。 謝則安轉腳又叫人送了一張琴過去,這次還讓人捎了句話:“聽說皇叔是愛琴之人,怎么這么不小心???” 端王:“……” 端王派人下帖請謝則安過府一聚。 謝則安正正經經地上門,一言一行依的都是拜見長輩的禮儀。 端王看得心里更加憋悶,明明是個見鬼的野種,怎么短短兩年就讓他做到這種程度? 端王無奈地說:“你到底想做什么?” 謝則安微微地一笑:“皇叔憋了這么久,恐怕都快憋壞了吧……”他毫不避諱地點出端王的野心,“朝局如今安穩得很,皇叔你一時半會兒肯定等不到機會的。與其虛耗時光,不如和我一起來好好玩玩?!?/br> 端王眉頭跳了跳:“玩什么?” 謝則安吐出兩個字:“西夏?!?/br> 端王:“……” 第131章 張大德回到了趙崇昭身邊。 張大德的起起落落看在許多人眼里,都有些猶豫不定,不知該不該向他“效忠”。張大德并不在意,趙崇昭肯重新讓他在身邊伺候,說明趙崇昭心里還是信任他的。只要趙崇昭信他,別人怎么看他又有什么關系? 這日張大德照常跟在趙崇昭身邊,趙崇昭竟召出暗衛詢問涼州的情況。張大德心中一凜,噤聲靜立,并不細聽??杉词顾幌肼?,暗衛的話依然飄進了他耳里:“……駙馬與端王往來甚密……” 趙崇昭面沉如水,揮手斥退暗衛。 張大德一咬牙,壯著膽子開口:“小的覺得里面肯定另有隱情,駙馬定然不會無緣無故和諸王往來?!?/br> 趙崇昭轉頭看了張大德一眼:“小德子,你還敢為他說話?我以為你最清楚我現在有多——”有多厭惡?有多憎恨?有多——有多——趙崇昭停頓下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竟找不出哪個詞可以形容如今對謝則安的感情。 趙崇昭說:“寧兒從前與端王叔親厚,他與端王多些往來倒也說得過去?!彼们米姥?,“只是端王叔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簡單,他要是把自己搭了進去,可別求我饒過他?!?/br> 張大德汗出如漿。 趙崇昭說:“我允許你把我剛才的話寫進信里?!彼D開眼,“下去吧?!?/br> 張大德頓時明白了趙崇昭的用意,趙崇昭是想借他之口敲打謝則安。不管怎么樣,趙崇昭終于肯跟謝則安“間接說話”了,大概是個好兆頭吧?張大德領命下去寫信。 張大德一退下,趙崇昭狠狠撕掉了桌上練字用的白紙。 白紙上寫著個碩大的“忍”字。 不聽不看不想,謝則安這個人仿佛就會從心里消失??梢坏┞牭搅?,他又怎么能平息心中的不平意。明明是自己一心想著盼著的人,突然有那么一天,這個人告訴他他想著盼著的那個人其實從不存在,趙崇昭根本無法接受。 謝則安和端王為什么會越走越近?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端王是否又是謝則安“不敢拒絕”的人之一?還是說他們志趣相投、一拍即合? 無數疑問盤桓在趙崇昭心頭,讓趙崇昭暗恨起自己的不爭氣。明明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三郎”,他還是無法忍受謝則安和別人太過親近。光是想到那個畫面,他就忍不住想立刻去把他們分開。 趙崇昭猛地一拍桌子。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真正把謝則安這個人從心里拔除。 涼州路遠,張大德的信過了許多天才到謝則安手里。 謝則安看見信時微微驚訝,等拆開信一看,謝則安的手頓了下來,心里有點高興又有點傷懷。張大德一向沉得住氣,這樣信若不是趙崇昭授意,他自己肯定不會這樣寫。 趙崇昭這是愿意跟他說話了,雖然是借張大德之后說的。 謝則安很矛盾,趙崇昭肯理會他,他高興得很,可不免又擔心趙崇昭故態復萌。那大概是他心里想要的,但卻是他不能要的。謝則安擱下信,給端王煮春茶,兩個人相對而飲,氣氛仿佛和從前一樣,實際上早就不大一樣。 端王拿起謝則安放在石桌上的信看了幾眼,說道:“看來我那皇侄兒還是把你看得很緊?!?/br> 謝則安泯了口茶,抬眼望向端王:“沒有的事?!?/br> 端王放下茶杯,俯身湊近:“你說我要是在這里親你兩口,皇侄兒會不會知道?” 謝則安說:“皇叔何必開這種玩笑?!彼ζ饋?,微微抬起頭,與近在咫尺的端王四目相對,“皇叔若是愿意的話,我自然求之不得?!?/br> 端王額頭青筋抽了抽,坐回原位。 謝則安哈哈一笑。 端王心思雖多,對皇位的執念卻并不深,只是他有個野心勃勃的母親,一直教導他要奪回王位,把趙英那一支踩到腳下。端王母親在世時他還挺積極的,后來就漸漸消極怠工了,只有他母親留下的一批心腹還無知無覺地積極謀劃“奪位大計”。 相處久了,謝則安對端王的了解多了不少——這家伙演技一流,身邊的人沒一個發現不對,每次端王“吃虧”都心疼的要命,一個勁地寬慰端王說“不必太憂心,一切有我們在”。 自從開誠布公地談了幾次之后,端王在謝則安面前越來越懶得掩飾了,平時兩個人你來我往地抬杠,日子倒也過得挺舒心。端王甚至還提起了謝謙:“他的尸骨也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你要不要叫人去找找?” 謝則安花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謝謙”是誰,他搖搖頭說:“沒那個必要。如果我死了,我是不會在意我被埋在什么地方的,躺在棺材里、躺在泥土里,最后還不都是化為一抔黃土?!?/br> 端王說:“也是?!?/br> 謝則安說:“其實這也是因為我對他沒多少感情。如果是我親近的人,那我掘地三尺也會把他找出來。當然,如果是我親近的人,我絕對不會讓他們出事?!?/br> 端王說:“萬事無絕對?!彼鬼粗媲暗那宀?,“有時即使對方比你還厲害,一樣有可能保不住他自己?!?/br> 謝則安一頓,沒再說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端王也有。 他不愿追問,因為端王肯定不想說。 而且他無法替端王分擔什么。 只是即使不問,很多事也是可以猜出大半。端王對謝謙和長公主的事了若指掌,當初暗中推動的人恐怕不是齊王,而是端王這邊的。端王的人怎么能拿出那么多信物、拿出以假亂真的骸骨? 這說明端王肯定派人去搜查過戰場。 再結合端王平時透露出的一鱗半甲,謝則安可以斷定一件事:端王有個極為親近的人當時跟著前駙馬出戰,再也沒回來過。 從剛才的交談看來,對方的遺骸應該還沒找到。 謝則安喊:“皇叔?!?/br> 端王回過神來,頓了頓,說:“最近我挺快活的,”他笑了起來,“你給我找的這個樂子我很喜歡,比以前要好玩多了?!?/br> 謝則安說:“那就好,”他也笑了笑,“忙碌其實是最好的良藥?!?/br> 兩人對視一眼,沒再說話。 謝則安清閑的時間并不多,默然地喝完杯中的茶,沒再多留。涼州知州年前已經致仕,吏部那邊的批文也下來了,他以十八歲之齡接任知州之位,一州的事務哪會像縣里那么簡單? 謝則安當然不能再當甩手掌柜。 端王目送謝則安離開,站起來憑欄而立,望著遠處的山色。人的執念實在很沒道理,當年他才八九歲,小得不能再小的年齡,想把最喜歡的人找回來是應該的??梢换芜@么多年,他明明連對方的樣子都忘得差不多了,偏偏還是忘不了那種想把人找回來的執著念頭。 大概是因為他再也沒有過半個可以親近的人吧? 端王回到府中,王妃畏畏縮縮地找了過來,說道:“官人,蟬兒他病了?!?/br> 端王說:“哦,找大夫過去看看?!?/br> 王妃垂淚:“蟬兒他說、他說想見見你?!?/br> 端王輕笑出聲:“你覺得我該去見他嗎?”他抬手撩起王妃落在鬢邊的一綹頭發,“他爹已經死了,你親手殺的,你不記得了嗎?” 王妃面色慘白,連連退了幾步,踉踉蹌蹌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