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日小人看著成羋似乎對仲媯有些……”寺人想起方才畀的反應，一時間話也說的吞吞吐吐。

    “有些不高興？”鄧曼笑問，寺人不敢和她對上視線，連忙低下頭，“她那個小心思哪里會有人看不明白，也是，到底是和貲一同長大，這情誼的確不是隨便那個人能夠比的上的，若不是同姓，也是一樁好事?！?/br>
    畀所在的成氏，先祖是斗伯比，斗伯比是楚君熊儀之子，算起來還是楚武王的叔父，到如今也不過才三四代而已，楚人沒有中原同姓不婚的規矩，羋姓內部也有聯姻，但鄧曼心中同姓不婚子嗣不繁，莫說楚王沒這個意思，就算有，也要出手攔一攔。

    “夫人？”寺人聽到鄧曼這話，話里似乎好像有些遺憾，可是看看鄧曼面上哪里有半點遺憾之意，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這漿里味道淡了，命人多加些蜜?！编嚶鼘⑹掷锏谋七h了些。

    貴婦們去宮中看了武夫人之后，身上基本上也沒有多少事了，紛紛告退出來。畀和母親從宮門處上車，出了宮門之后，畀的母親看著女兒面上露出不悅的神色來，“今日你怎么好端端的在武夫人面前提起仲媯之事？”

    仲媯雖說是未來的君夫人，但是不去武夫人那里，也不是她們能夠插手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白無故的就把事情往身上攬，這是嫌棄自己有多清閑？

    “不過是問上一句罷了?！鳖犞赣H有些帶責怪的話，撇了撇嘴，“何況作為家婦不去姑氏那里，的確有些奇怪?！?/br>
    “再奇怪也輪不到里去插手?！鳖搁L長吐出一口氣，“仲媯宮中那些人仗著仲媯初來駕到，欺負她不懂楚俗就不給她置辦那些，還不是巴望著她好些被那些癘疾纏上？說白了這心思也再毒不過了，你一未嫁之女去問這些，哪里能合適？”

    畀低著頭，手指撥弄著腰下的雜佩。

    “你的心思母親也知道，可是如今國君已經要立夫人了，那些心思也好生收一收，難道你還真心想要給國君去做妾婦？”

    做妾婦就算做的好，生下的公子只要能能征善戰，在楚國就有立足之地，可是妾婦再好也只是妾婦，祭祀先祖可沒有妾婦的份。

    “做妾婦又怎么了？”畀正在叛逆的歲數上，聽到母親這么說，一氣之下也知道回嘴，“就算國君要立君夫人，應該是娶齊姜或者是王姬，至少也應該是晉姬和秦嬴，陳國……”說著她就忍不住發狠，“陳國不過就是一個小國罷了，被鄭國打的，連吭都不敢吭一聲?！?/br>
    “國君喜歡，想要立仲媯為夫人，你難道還能沖到國君面前將你方才那些話統統說了？”畀母被這個不省心的女兒給氣的心口疼，“況且楚國國君世世代代哪個又是真的娶齊姜或者是王姬了？都是周旁小國公女，若真論出身血統，比小國公女好多了?！?/br>
    說著畀母就恨不得去戳女兒的腦子，看看里頭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國君對你無意，眼下更是一心都在仲媯身上，你還能怎么樣？”說著又放緩了聲調，“前段時日，母親見過了郢都中的一些子弟，你看中哪個和母親說，若是合適，你父親自然會……”

    “我累了?！鳖嫫鸲?，那個仲媯她一直都沒有見過一面，聽渚宮里的人說仲媯長得美，難怪國君會喜愛她。畀也有幾次機會見到仲媯的，可是幾次都被她自己給錯過了。

    **

    陳妤坐在宮室內，自己拿著那些侍女們拿來的厭勝之物瞧，以前她穿越前看什么科普，說宮斗中這種東西很邪門，哪個皇后只要和厭勝沾了邊，基本上只有下崗的份兒。她自己瞧著手里的那個小木人有些失笑，沒想到這會還將它當做可以代替主人受罪的呢？

    “哎哎——！”傅姆在外面帶著人清點好昏禮那日陳妤要用到的昏服和首飾，忙活了半天一進來就見著陳妤拿著厭勝在玩。

    “夫人，這些物什你看看就好，怎么還拿在手中？”傅姆如同其他人一樣，對鬼神都很敬畏，見著陳妤玩那個臉色都變了。

    “楚人的巫術能好到哪里去？”寺人貫對傅姆的那些話很不以為然，“夫人想看就多看看唄，也無甚的?！?/br>
    “你這小人！”傅姆被寺人貫那張嘴給氣的半死，張口也有些不客氣了，“夫人立即就要被國君立為夫人了，若是出了甚么差錯，何人能承擔的起？”

    “無事的?！标愭ゲ幌肟粗鴥蓚€人在自己面前吵起來，她原本就不信那一些，不管是周人的還是楚人的，統統都不信，要是照著楚人的那一套，她這會就應該躺在床上了，可是到現在半點事都沒有。

    “都看過了？”她這問的是昏禮上那些用的著的衣裳首飾。

    “都看過了，”傅姆道，“就是形制和夫人以前用的不一樣?！?/br>
    以前用的自然是說第一次嫁息侯的時候了，那一套是照著周禮來的，而楚人是最不理會這一套，不一樣也沒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對了派出的上卿這會也該到陳國了吧？”陳妤想起楚王在半個月之前派出卿前去陳國的事。

    “快了?！彼氯素灥皖^算了算時間，郢都本來就比較靠近中原，而且定的昏期又近，路上應該會加緊。

    “那就好，最近我總是有些不安穩?！备的仿牭剿氯素炦@么說，心上一塊石頭落下來，楚王是真要立陳妤為夫人，甚至還讓龜尹去占卜了，占卜出來的卜辭也是吉，可是這真的不行聘禮，總是名不正言不順。

    “希望那位卿回來之時，我能聽到母親和太子的消息?！标愭ハ肫疬h在陳國的蔡姬和太子御寇，她這次從息國到楚國，也沒能去見上他們一面，只能讓卿大夫去代她問一問了，還要看看對方到那時候記不記得有這么一回事。

    “夫人放心，君夫人和太子一定會好好的?！彼氯素灠参康?。

    “嗯?！?/br>
    **

    清晨的宛丘蒙著一層的薄霧，城墻裹在這層薄霧里，如同隔著一汪水去看那邊的花和月，翹也瞧不真切。城門每日的開啟和關閉都有嚴格的時辰規定，尤其陳國還受過鄭國的幾次攻打，在城門的關閉上就格外的嚴苛，近乎驚弓之鳥一般，外頭一絲半點的動靜都要瞧得仔仔細細。

    所以當一行楚人行駛到宛丘門外的時候，守在城門處的兵卒隔著一段距離都瞧的老清楚，中原崇龍，楚人崇鳳，中原以玄色為尊，楚人尚赤。這要是還看不出不同，那雙眼睛算是白長了。

    兵卒們立即就去向上峰稟告此事，墻頭上還有一群前來三日勞役的庶人在看熱鬧。

    此刻天已經放白，按道理應該將城門的吊橋放下到護城河那里，可是這么一群楚人尤其看著還不是普通的楚人，陳國人也不敢貿貿然的放下吊橋來。

    楚國人jian詐是出了名的，其中以楚子為最，前一年，楚子還趁著和息侯一同宴樂的謚號拜伏下武士，趁著息侯不設防就將人拿下，還將息國滅了，陳侯嫡出次女是息夫人，也一同被楚子擄走，到了如今都沒有消息。

    陳國在諸侯混戰里頭吃足了苦頭，自從天下亂起來開始就沒怎么贏過，瞧著楚人來更是繃足了弦。

    那赤色的馬車到了護城河邊，瞧著前頭的城門沒有放下吊橋的意思，有個楚人跑到護城河邊，用不甚熟練的雅言開始喊，“我們是國君派來行聘禮的，快讓我們入城中去！”

    諸侯娶妻納妾，不管是君夫人還是妾婦，只要是公女，都要派出上卿或者大夫去?？墒浅耸浅隽嗣牟皇囟Y，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城墻上的大夫摸不著頭腦，趕緊讓人將這件事去稟告公宮中的陳侯。

    陳侯今年少說有四十了，他站在一塊可以看見全身的大銅鏡前，兩旁是侍女幫著他整理身上的衣裳，昨夜里他是在嬖人河娟這里過夜的。

    河娟并不是這個嬖人的名字，進獻這個嬖人的大夫，是在河水便找到這個女子的，所以公宮中都稱呼她為河娟，娟原本就是指女子，河娟就是河邊的女子之意，不過是個稱呼，連名字都算不上。

    河娟昨日里服侍了陳侯，她讓乳母將公子宣抱過來，公子宣才一歲多點兒大，在襁褓內圓嘟嘟胖乎乎的很是可愛，很是討陳侯的喜歡。

    “國君?！焙泳瓯е鴥鹤有τ目粗惡?。

    陳侯人到中年，加這些年酒色都沒有停過的，身材自然是走樣的有些厲害，一步子走出去頗有些彘圓潤身體的風采。

    陳侯的年紀都能做河娟的父親了，但被大夫送給陳侯，享受著富貴，哪怕是陪著這個樣貌完全沒有任何出眾之處的老頭子，她也認命。

    陳侯見著襁褓內的小兒子，頓時眉開眼笑，走過來抱著孩子逗弄，那股熱切勁兒就連當年嫡長子出生的時候，都沒有過。

    正逗弄著，外面慌慌張張的跑進一個寺人來。

    “怎么了？”懷抱里的小孩子因為旁邊的響動不滿的哭起來，陳侯將公子宣遞給乳母抱走，回過頭來對寺人蹙眉道。

    “國君！有楚人來了！”

    “寡人還當甚么事，不過就是楚人……”陳侯轉過頭去，話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他立即轉過頭一雙眼差點都瞪出來，“楚人？！”

    “是的，聽說那些楚人是來下聘的?！?/br>
    “下聘？”陳侯有瞬間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公宮中的公女幾乎都是庶出，君夫人蔡姬自從生下太子御寇之后，陳侯便很少去蔡姬那里了，蔡姬自然也再無所出，嫡出的兩女都已經嫁了出去，但是兩個嫡女都不怎么好，長女夫婿被楚人拿了去，到現在楚人都沒有將人放回來，不是蔡國沒有派去人拿出財物去贖，但是楚人說什么都不肯放人。次女所嫁的息國被楚王所滅，人也被帶到楚國，到現在還是毫無音信。

    聘是對正妻來說的，要是陳國是齊國和晉國那樣的大國也就罷了，庶出公女也能做君夫人，可是陳國是小國不說，那些公女還是庶出的，一個個才十二三歲，模樣都還沒長開。

    這樣子楚子去聘他女兒？？

    “當真？”陳侯心下百回轉，甚至想了好幾次是不是楚人的jian詐之計，想了半天問了問寺人，說人都已經到了宛丘城門口了，陳侯差點就急出一腦門汗出來。

    沒其他的，實在是陳國被打怕了，陳國不是沒打過仗，但是每回都輸。尤其對方還是楚國，他實在是沒這個底氣去和楚人硬碰硬。

    過了一會，陳侯常常吐出一口氣，給自己壯了壯膽，“去將人請進來，并且敲鼓，讓卿大夫和太子都來?！?/br>
    要是真的躲不過，那他也沒辦法了。

    宛丘只有這么大，一會兒楚人進入宛丘的消息一下子就在內城里傳開了，陳侯召集卿大夫和太子上朝，不一會兒，卿大夫們便過了雉門，走上了朝堂。

    陳國不是沒有和楚人打過交道，楚人行事霸蠻，怎么看都是一副好不相與的樣子，何況楚子還最愛滅人社稷，這樣的楚人怎么讓陳國人歡喜的出來。

    太子御寇將要十五歲了，因為是太子，所以不用像一般的貴族少年等到二十歲行冠禮，早在十三歲的時候就提前加冠了，所以他也能坐在朝堂上，見一見那些行人們。

    因為來得急，所以一切都還沒怎么好好準備，原本陳侯的意思是讓他好好準備一番能夠接待從楚國來的賓客，誰知道對方說事出緊急，這些虛禮就不用了。

    虛禮，哈！

    楚人還真的如同傳聞那樣不通禮儀。

    楚國卿士進來，公宮那邊開始鼓樂，一群人攏手站在一旁，恭候貴賓的前來。

    太子御寇長到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親自見到楚國人，因為陳妤的緣故，他這一年里對楚國格外關注一些，自從息國被滅，陳妤也沒有回娘家，太子御寇和蔡姬擔心了又擔心，可是再擔心也得不到她半點消息。

    頭一個月蔡姬幾乎是精神不振，最近才好了一點。這次楚人前來，他要是肯下點力氣，說不定還能問道什么。

    陳侯不敢在楚國人面前裝腔作勢，他對著到了面前來的楚國行人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更深了些。

    前來的這位是楚國的卿，是羋姓中的屈氏，楚國屈氏的先祖是楚武王之子屈瑕，算起來和楚王還是比較親近的親戚。

    “寡君這次派臣來乃是為了行聘禮一事?！比D到底是好事，前來行聘禮的卿對著陳侯也是好聲好氣。

    陳侯聽到這里面色如常，可是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就連旁邊的太子御寇也忍不住看了過來，這楚王才搶了一個陳氏女，怎么又來行聘了？

    “不谷無德，膝下諸女都沒有多少賢德，不知所聘是……”陳侯心里有些發苦，和楚國做親戚，可真的不好做。不但半點姻親的照顧都享受不到，還要提防著哪天就被這個女婿給滅了。

    “寡君所聘之人是仲媯?！?/br>
    太子御寇聽到這話，微微蹙起了眉頭。

    在朝堂上的公子完也不禁看了過來，公子完一雙眼睛全部盯在那個楚人身上，妤此刻就在楚國，但是楚子卻派出人來下聘，看著想要立妤為君夫人。

    想著他心頭上一松，但嘴角卻浮上了一抹苦笑，看來妤在楚國很是得寵。也是，她第一次入楚的時候，楚子便對她很不一般，只是沒想到……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想這些做甚么？

    “仲媯？可是仲媯……”陳侯面色有些奇怪，他女兒不就在楚國么，這下聘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寡君想要立仲媯為夫人?！背鋵τ谶@一棒子中原人變化頗多的臉色沒有在意，他微笑將楚王的意圖再次明確的表達出來。

    也是，若不是要立夫人，干嘛這么正經的派人前來？

    太子御寇原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等反應過來才知道楚王是真的要立自己姊姊為夫人。

    夫人一般都是聘娶別國公女，陳妤去楚國，身份多少有點不光彩，是作為楚王滅息的戰利品的，諸侯中也有將俘獲的女子作為妾婦的習慣，但是像這般立為夫人的……卻沒有。

    太子御寇心里知道是知道，但是終究還是希望姊姊能在楚國過的好。既然已經不能回到陳國那么就在楚國過的好一些。

    陳國的卿大夫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楚王為什么這么做，但公女能被立為夫人，拋去禮法不說，對陳國也是一樁妙事。

    結果楚人的下一句話就將在場的人再次釘在那里，“寡君已經決定仲春之時便將仲媯立為夫人?！?/br>
    公子完聞言立即蹙眉，眼下孟春都快過完了，仲春也快到了，他突然想到什么，諸國之中用的歷法都不一樣，說不定眼下楚國就是仲春了。

    楚子這說的是下聘，其實也是派人來做個樣子，告訴陳侯一聲，仲媯成了楚國的君夫人了。

    陳侯被這接二連三的消息弄得簡直有些反應不過來。

    ☆、第61章 再嫁

    楚子將立陳妤為君夫人的消息迅速就在陳國公宮里傳開來，夫人宮的寺人急匆匆的從路寢那里打聽消息，一個勁的就往夫人宮里沖，其實這種事情，就算君夫人不去打聽也會有人將消息送到，可是這么好的消息，能第一個送到君夫人面前，也討君夫人的歡心了。（ 全文字 無廣告）

    前朝的朝會還沒有散去，蔡姬也才剛剛起身，若是換了平常，照著她受禮的性子，絕對不會這么晚才起身，可是自從兩個親生女兒一個夫婿做了楚人的俘虜，另外一個夫國被滅，甚至自己都被擄到楚國生死未卜，蔡姬便有些身體不好了。

    蔡姬坐在鏡臺前梳妝，銅鏡內照出的女人容貌眼角都有了些許細紋，她年紀也有了，之前因為保養的好，肌膚雪白細膩，但是兩個女兒的事一出來，她心力交瘁之下便顯出了老態。

    身后的侍女手持馬蹄梳給她梳發，一縷發落到蔡姬臉頰邊，蔡姬側首一看，發現那縷發絲里竟然夾著一根銀絲。

    “將白發拔掉?！辈碳мD過頭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面上沒有半點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