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已經有意立這位息夫人為楚國的君夫人，公子元知道，楚人沒那么多的規矩，息夫人哪怕原先是息侯的夫人也沒多大要緊的。何況仲媯出身陳國公族，往上能夠追溯到舜，要說身份還真的有身份。

    即使比不上周王室的王姬，也比楚國周圍的那些小國公女好上不少。

    “將水囊給我，”公子元伸手向家臣，家臣依言將水囊解下來，喝了一口面容上是遮掩不住的黯然。這樣子被一旁的家臣看了去，家臣哪里會不知道公子元在想什么，這一路上，只要看到那個仲媯，公子元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她的身上，也虧得國君不知道，要是國君知道，哪怕是兄弟少不得還要出什么事來。

    “公子，臣說句公子不愛聽的?！背诵郧橹?，向來愛有話直說，“仲媯原先是息夫人，若是當日沒有被國君看中，公子就是將她娶回來也無不可，可是國君中意她，甚至想要立為夫人，公子再這樣，就不好了?！?/br>
    哪里有臣子對著君夫人懷著愛慕之心的？就是平常人家弟弟愛慕嫂子傳出去也是丑事。

    公子元立即黑了臉，“這些我都知曉?！?/br>
    最近這幾天下的雨不如以前兩日那么多了，而且云層散去，陽光照下來，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寺人貫跟在陳妤車駕旁，仰著頭渾身都被曬的暖暖的好愜意，道路兩旁的樹木參天，瞧著應該有好幾百年了，寺人貫在陳國和息國都沒有見到如此景象，好奇的伸著脖子看，走過一段路之后，樹木漸漸的不像方才那么多，好像一個大林子似的，路邊的樹木也只有一排，寺人貫見到廣闊的湖面就在那排樹木后，浩蕩無邊。幾只象很不怕人的在岸邊喝水，好似走過的不過就是木頭或者是其他的活物。

    湖面上還有幾縷水霧之氣，飄飄渺渺，似仙人之所。

    “夫人，夫人快看！”寺人貫在中原的時候哪里講過這樣的景色，立即就壓低了聲音去叫車里的陳妤。

    “夫人，看來我們是到云夢啦！”寺人貫沒來過云夢但也聽說過楚國的云夢大澤，今日一見，他差點把眼睛給瞪出來，果然這里不是中原能夠比的。

    城妤在車中聽到外頭的寺人貫這么叫，立刻自己也推開了車壁上的推窗朝外頭看，果然見到的就是一片浩蕩的景象，她曾經聽說過洞庭湖就是云夢澤兩千多年后的縮影，古詩里八百里洞庭，可是到了現代，洞庭湖水位下降，到了夏天水少的時候長了有半人高的草，都能當草原看了，哪里有兩千多年前的壯闊？

    陳妤原本打算不過是看上一眼，結果看呆了。

    即使沒有西子湖的秀美，但云夢澤真的有種浩大之美。這樣的景觀不是現代那些旅游景點能夠比得上的。

    “這就是云夢澤？”陳妤有些發懵。

    “錯不了?！彼氯素炁d奮的很。

    這一興奮，直接興奮到行宮。

    行宮里楚王每年都要來那么幾次，每次來的時候都有些當地的縣尹或者是封君送些美人，但是能送到行宮里去，也不一定能夠見到楚王的人，那些送進去的美人們幾乎都在春社上找到自己的情郎，跑的無影無蹤。

    陳妤來到行宮中，人才坐下，就見著那邊就來了幾個娉娉婷婷二十歲上下的女子，女子們進來的時候面上帶著些許憧憬，但是進來見到陳妤之后統統都變的慘白。寺人貫在外頭見到這么大架勢，立刻腳下一溜煙的跑去打聽消息去了。

    陳妤宮室中服侍的都是新撥過來的人，雖然云夢澤在楚室中頗為重要，但終究不是郢，郢都里有幾個貌美侍女平常，可在這里。美人們哪里呆得??？

    陳妤見著這些個美人沒有平常服侍人的宮人那樣，臉上慣有的謙卑，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們是什么人。

    恐怕又是那些封君送來的美人，美人楚王享用不享用沒關系，反正借著這份“大禮”向楚王表明忠心就好。

    更何況這會還真的有送女子給對方的習俗，說是為了能讓對方的子嗣延綿。

    她打量了一下那些美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紀，腰身處用絲絳緊緊束縛出，勒出了一抹楚腰的窈窕風景，說來也怪，此時貴族中都是以女子略為豐盈為美，偏偏楚國以窈窕苗條為美，尤其是纖腰風。

    她在渚宮中也見過為了謀求楚王的愛幸而偷偷節食的侍女，但是基本上還沒見到楚王，自己先餓成個黃臉婆了。

    “我這里用不了這么多的人?！标愭ド焓帜眠^一只片面，她微微偏了偏頭，看著那邊的垂首的女胥，“我這里用不了這么多人?！闭f著手中的片面抬起來指指那邊的美女。

    女胥哪里會不明白這些美人的來處，聽到陳妤這么說，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了。

    可是女胥也為難，“回稟仲媯，這些人都是國君遣派來的?！?/br>
    “哦？”陳妤面上頓時似笑非笑，“我從渚宮帶了人來，而且這些人也并不是能夠服侍人的?！币粋€個瞧著細皮嫩rou的，一看就是精心養出來給楚王的，楚王塞給她做侍女，她這里哪里安排下這么多人。

    “不如看看其他地方還需不需要人?！标愭フf著身子向手邊的漆幾上一靠，身邊的自然沒有給這些女子留下位置，去別處的話，那就只有浣裳或者是其他粗使力氣的地方去了，這些地方也是有專門的隸臣和隸妾來做。

    女胥怎么安排人，她一點都不關心。

    陳妤看著那些女子慘白的臉，心里甚至有點快意，想要見楚王謀富貴，那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機會。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陳妤自己嚇了一大跳，還真的把這些女人當做和她搶男人的了，雖然這樣說也沒錯。

    “就這樣吧，有勞你了?！标愭ノ⑿ε愕?。

    見著女胥帶著那些女子出門，她立即和沒骨頭一樣趴在漆幾上。

    傅姆見到她這樣子，不由得嘆口氣，“夫人?！?/br>
    “我走了那么段路，困乏的很?！标愭サ目谖抢锒紟е荒ㄈ鰦傻囊馑?，“躺一會，就一會?！?/br>
    舟車勞頓之苦，就算一個壯年男子也會受不了，傅姆見著陳妤這些只好點了點頭，吩咐她不要睡的過多，免得到天晏之后全無睡意。

    陳妤點點頭。

    這幾日楚王都沒有過來，畢竟祭祀是國之大事，夜里頭和她睡在一起，楚王就沒有一次不動手動腳，動手動腳完之后還會越發的煩躁。

    俗稱：欲~求不滿。

    這個陳妤也沒有辦法，楚王是個二十來歲的成年男子，要是真的做了，她覺得一定會很慘烈，當然慘烈的是她自己。

    楚王年輕著呢，一旦開了例，恐怕她還有的好受的，在昏禮之前她都不會答應他的。

    楚王似乎也知道祭祀重要，這幾天都忙著齋戒，沒來煩她，不過還是讓寺人亢過來給她送楚國那些讓中原人瞧著新鮮的果物。

    寺人亢是楚王身邊服侍的人，派他來而不是隨便讓哪個人來。

    “國君讓小人說，等到這次祭祀一看，就讓仲媯看個物什?！彼氯丝阂娭愭バξ?，話語里有幾分討好。

    “物什？是甚么？”陳妤在行宮里呆的不錯，心情也好，聽寺人亢這么說有些好奇。她無事的時候也會帶著人去周圍看看，還會看到不少庶人。當然后面莫名其妙的也會跟著一輛車，上面站著的楚王的弟弟。

    每次她都會裝著沒看見，直接讓御人另外走個地方。

    “是甚么小人也不知道?！彼氯丝盒ξ?，“到時候仲媯就知道了?！?/br>
    楚國祭祀都是在夜晚舉行，等到祭祀完畢，天際都已經放亮了。那個祭祀的宮室，陳妤也沒去，所謂的祭祀就是將五谷和牲畜都擺到神靈面前，然后殺幾個俘虜，進行血祀。楚國的風氣還要野蠻點，有時候可能會在大廟面前上演鼎煮活人。

    陳妤才不要去看這種血淋淋的場景，聽人慘叫很有趣么？而且她也攔不下來，楚國巫風濃烈，國內yin祀隨處可見，她自己尚且還不知道能不能在楚國站穩腳跟，就對人家祭祀鬼神指手劃腳，要是惹了眾怒，尤其是時人最關心的鬼神上面，就算楚王有心保全她，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

    楚王年輕力壯，祭祀折騰了一晚上，換了別人少不得要睡上一天，可是當天夜里，楚王便派人接她過去。

    陳妤只當時楚王又要鬧她，上了楚王派來的馬車，一直到宮室的大門前，她都是沒覺得有什么異樣，當進了宮室見到那邊坐著的男人的時候，陳妤頓時就停住了腳步。

    她一停，身后的寺人貫也得停下來，寺人貫還有些摸不著頭腦，結果他順著陳妤的視線一看，頓時白了臉。

    蔡侯就在那里！

    蔡侯不像陳妤第一次遇見他那樣，八面威風，那會在蔡國公宮里遇見蔡侯的時候，蔡侯特意穿了冠冕服，只要一動，頭上的琉毓就會發出玉石之聲。

    只是可惜那么好的一身諸侯禮服竟然穿在了一個輕薄好色的家伙身上。

    陳妤看著蔡侯，眼里險些冒出火來，對于這個姐夫她有時候真的巴不得他好，她從楚王那里得知，楚國會攻打息國，就是蔡侯在楚王面前說她有多貌美。

    楚王早就對中原有覬覦之心，說她美貌不過是挑起楚王吞并息國的心思罷了。

    她袖中雙手緊握，發出一聲冷笑。

    蔡侯在楚國被關了一年多，這一年多的時間足夠抹去他作為一個姬姓諸侯的任何驕傲，對著楚王也是一副如同豎仆的模樣。

    楚王看蔡侯如同看猴子一樣，純粹拿來取樂，聽到寺人亢說陳妤來了，他面上露出一抹微笑，“夫人來了?！?/br>
    寺人亢一愣，楚王想立仲媯為夫人這件事，渚宮恐怕沒有幾個人不知道，可是這么當著忙說出夫人兩字來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蔡侯對著楚王陪一千個小心，楚王這喚了一聲夫人，蔡侯心下奇怪，他里楚國這么就也沒有聽說楚王有立夫人過。按禮他應該正襟危坐才是，可是習性保持在那里，改也改不掉，他偷偷一瞟，瞧見站在那里的少女，立即如遭雷擊一般。

    比當年見她的時候，仲媯還要長高了一些，身形如同春日的柳條一樣，窈窕多姿，面如桃華，雙眼含情，哪怕只是一瞥就能讓人忍不住為她停住步子。

    當年還是一個稚女的時候，就已經讓人移不開眼睛，如今出落的越發水靈了。

    蔡侯不敢在楚王面前多事，哪怕再舍不得，也只是瞧了她一眼，轉過頭來見著楚王似笑非笑的雙眼，他頓時打了個寒顫。

    蔡侯低下頭，頓時激靈一下，仲媯怎么會出現在此地？他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動起來，一下比一下快，他一直被關在那方院子里，外面發生了甚么一概不知道，難道楚王還真的對息國用兵了？

    是的，沒錯！不然身為息夫人的仲媯也不會出現在楚國！

    想到這里，蔡侯越發興奮，他終于借著楚王這把劍，殺掉了息侯。

    “國君?！标愭ラ]上眼，深深呼吸，將起伏的心緒平靜下來，她上前走了幾步，對楚王行禮。

    來到楚國這么些時日，她還沒怎么對楚王行禮過。

    “快起來?！背趿⒓磸南掀饋?，大步走過去將她扶起來。

    陳妤對著楚王已經不知道是要謝謝他還是踹他一腳了，她對蔡侯真的是討厭到了骨子里，同樣她也討厭陳侯，為什么就將妘嫁給了這么一個男人？

    還不如……弄死他干脆讓妘做了先君夫人，蔡侯是有子嗣的，但繼位的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兒子，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不管繼位的是誰，都要對妘這個先君夫人禮遇。哪怕到個宮室養幾個男寵取樂，和陳姬那樣，只要不要有孩子，也沒有人說三道四。

    陳妤的笑容里露出些許戾氣。

    楚王從開始就沒有放過她面上一絲半點的變化，瞧見她眼里露出的戾氣，他有些稀奇，她在他的眼里都是平和的，不管是息國公宮被楚軍攻破，他帶人殺入夫人宮的時候，還是他將她擄入楚國的時候。

    她身上總帶著一股隨和，好像哪怕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不是他，換了別人她也會一樣。楚王不想這樣，他要她的人，他還要她的心在這里。

    他瞧見她眼里的那一抹戾氣和殺意，勾了勾唇角，“你來了?！?/br>
    “嗯?！标愭ッ銖姵读顺蹲旖?，好歹讓自己露出個笑容出來，

    “國君，妾能和蔡侯說上幾句話么？”她輕輕抓住楚王的袖子，腳下已經有些站不穩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氣過頭。方才她進來的時候，還看見蔡侯色瞇瞇的對她看了一眼，在蔡國的時候，當著妘的面就對她口出調戲，如今到了楚國還不改這性子。

    好色好到他這地步，也正是一朵難得一見的奇葩。

    “寡人也在吧?！背醪煊X出她步履有些不穩，他扶住她的手臂，嗓音里毫不掩飾自己的擔心。

    “不用，國君將他叫來，可不是給妾看的么？”陳妤笑了笑。

    楚王聽出她對于自己的稱呼都有些不同，女子自稱妾，可是這稱呼說起來也不是多少好聽的，妾者，女奴也。陳妤以前在他面前從來不自稱妾，都是我。他那會聽著還覺得很高興，這會怎么……

    “善?！背觞c了點頭，既然陳妤這么說了，他就如她所愿便是。

    陳妤看著楚王的身影在那邊的宮門后消失，未幾，宮室中多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寺人。

    “君侯別來無恙？”陳妤見著楚王已經離開，她轉過身來對著蔡侯微微一笑。

    蔡侯起先還被她那一笑迷得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而后反應過來，笑得有些得意，“夫人看來也很康健?！?/br>
    陳妤笑了笑，她走到另外一處的坐席上坐下。

    “我聽楚子說，楚王攻息，還是因為君侯之故？”陳妤不知道蔡侯見著她就嚇得戰戰兢兢，恨不得鉆進地縫里什么之類。

    蔡侯的臉皮很厚，而且當初息侯擺過他一道，恐怕到了現在，蔡侯還覺得自己借刀殺人用的很妙。

    果然她見到對面的蔡侯譏諷笑了一聲，“的確是寡人，息侯讓楚軍攻打息國，回頭卻向寡人求援，寡人出手相助，他卻將行軍布陣之事全部告訴楚人，這等卑鄙之徒，寡人為何就對付他不得，”說著他看著陳妤一聲冷笑，“況且看到夫人在此處，也知道那小人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br>
    陳妤隨意的勾了勾唇角，她幾次向楚王求情，讓楚王放息侯一條活路，但是楚王每次沒拒絕也沒答應，過了幾次，為了不觸怒楚王，她也不去提了。心里對息侯更是有一種愧疚，可是這么一路上她也想明白了，她和息侯是做不到夫妻一體的，就算來的不是楚王，她也不可能真的等息侯一輩子，早就回到陳國改嫁去了。

    嫁息侯是嫁，嫁楚王也是嫁，嫁其他諸侯也是嫁，有什么不同？尤其楚國還是南方一霸，就是齊侯都不敢冒然來撩撥南方這頭大虎的胡須，強橫至此，楚王敢立她做夫人，她有什么不敢去做？

    何況楚王還年輕的很。

    “不，”陳妤抬眸，對著對面那個中年男人一笑，她拍拍手，身后的侍女膝行過來，對她畢恭畢敬，“拿蜜漿上來?！?/br>
    “俞?！笔膛皖^應了，不多時就奉上一只玉卮。

    “息國的確是亡了，成了息縣，而我……”說到這里陳妤笑了笑，“或許君侯不知，楚君要立我為夫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