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刖刑？”楚王面露疑惑，楚國國內刑罰森嚴，其中刖刑就是之一。

    “讓人去問問，究竟是受了冤屈還是怎樣，怎么會在道路旁哭泣?！背趺孕殴砩衲且惶?，既然這么遇上了若是不管，也不知道會不會觸怒這一代的山神。

    寺人亢道了一聲唯，趕緊給等在車駕前的軍士傳話去了。

    不過一會，那士人很快就回來了，“國君，那人說，幾十年前他曾經在山中尋得一塊璞玉，可是進獻給先君，被有司說是石頭，砍去了一只腳，后來又獻玉，又說是石頭，另外一只腳也被砍去了。如今他年歲已長，再無多少時日好活，想到璞玉從此要被認作石頭，不禁悲從心來，故而放聲大哭?！?/br>
    楚王在車中聽到士人的回稟，頓時大奇，他并沒有聽說過武王有這么一段故事，不過也可能是他出生之前的事了。

    “那人何在？”楚王問道。

    “就在道路旁?！?/br>
    “讓幾位大夫去看看那塊所謂的玉?！背趿畹?。

    隊伍突然停下來，讓陳妤這邊有些摸不著頭腦，寺人貫立刻就去打聽消息，沒一會就返回來了，“奇了！”

    “出甚么事了？”傅姆焦急問道。

    “小人聽那些軍士說，路旁有個老兒抱著一塊石頭大哭，哎呀，哭的可慘啦，聽說雙目都哭出血來了！”

    “??？”陳妤聽到寺人貫這么說嚇了一大跳，她第一反應就是該不是前來攔住楚王告御狀，“是不是蒙受冤屈了？”

    “嘿！夫人這話和國君說的一樣?！彼氯素炓娭愭ズ透的仿牭糜行┤肷?，不禁得意起來，“國君派人也是這么問的，可是人過去一看，那老兒雙足都受了刖刑?！?/br>
    “刖刑？！”陳妤驚呼一聲，她以前在陳國的時候，時常和太子御寇跟著公子完跑出來玩，那會宛丘的大街上就有受過刖刑的人，刖刑就是將腳砍去，受了刖刑的人要去買一只陶或者木頭做的假腿，走路姿勢也和正常人不一樣，每次陳妤見到都能一眼分辨出來。

    “還雙足！”傅姆瞠目結舌，“這到底是多大的罪，竟然雙足都受過刖刑！”一般刖刑也只是刖一只足，這雙足被刖，看來罪過就大了。

    “說是給楚國兩代先君獻玉?！彼氯素炞匀欢际谴蚵犆靼椎?，“可是頭一回被渚宮里的玉工說是石頭，就被問罪施加刖刑，后來武王繼位，又獻玉于武王，結果玉工又說是石頭，這下雙足就被刖了?！?/br>
    寺人貫說著也有幾分感嘆，“如今年老了，雙足被刖，說自己無法再獻玉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玉被當做石頭，就在路上大哭?！?/br>
    “就在楚子經過的道路上大哭，哪里有這么巧合的事?！标愭ヵ久嫉?，“不過這玉，說不定是真有玄機?！?/br>
    能讓一個人被砍了雙腳，還念念不忘，要是說騙人，騙到這個份上，那還真的是行業中的翹楚了。

    “夫人之意是……”

    “那人懷里抱著的……是不是石頭？”陳妤沉吟一會問道。她穿越以前家里有個親戚就喜歡這些東西，說自己做玉石生意賭石什么的，抱來一塊石頭，切開看看里頭到底有沒有玉，要是有而且成色好，頓時大賺，要是沒有，那就可能虧得連親娘都不認得了。

    這堵的就是運氣。

    “夫人怎么知道！”寺人貫大驚。

    “或許里頭真有玉也說不定?！标愭@口氣，一塊石頭包著，就是現代對著礦石坯也沒辦法測定里頭到底是什么玉，只能靠剖開石頭才能知道里頭到底是什么。

    “玉工看得是外面的石頭殼，當然會說是石頭了?！标愭ト嗳嗝夹?，對著一塊石頭，看出來的自然是石頭?！澳闳Τ诱f，讓人將那人懷里的石頭切開看看?！?/br>
    “唯唯！”寺人貫聽到陳妤這么說，立刻雙手提起裳裾往楚王的車駕那里跑去，不知道楚王是有意還是無意，兩人的車駕離得特別近，寺人貫跑過去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那邊大夫們看看路邊老人懷里的東西，面面相覷互相商量一番之后，都給出是石頭的結論。

    老人聽到大夫們這么說，頓時更加凄厲的痛哭出來，此時這老人雙目已經泣出血淚來，殷紅的血水混著淚珠從雙眼流出來，十分的駭人。

    楚王在車中聽到兵士傳來的消息，眉頭蹙起，還沒等到他說什么，寺人貫急急忙忙奔過來，差點就撲到楚王車駕前。

    “國君，夫人遣小人來有事告知國君！”

    “妤？”楚王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有何事？”

    “夫人說，那路旁老叟帶來的可能真的是一塊玉，還請國君令人將石剖開?！彼氯素灇庀⒂行┘贝?，但是口齒還是很清楚的。

    “寡人知道了?！闭f著，楚王一手撐在手邊的漆幾上。

    “國君這是……”寺人亢望見連忙問，“寡人親自去看看，”楚王一手按在自己腰間的青銅劍劍柄上起身。

    寺人亢聽到連忙讓隸臣準備踏石。

    劈開石頭，非禮器不可，不然就是給一把戟，一個力士去砸開一塊石頭也要費上不少氣力。

    卞和坐在那里哭的十分傷心，他雙目泣血，不知道是為自己這命運還是那塊璞玉的命運。大夫們被他這哭聲擾的有些受不了，正要上前呵斥他住口的時候，人聲多了起來，大夫們回頭一看，見著年輕的楚王竟然過來了。

    “國君！”大夫們紛紛避讓開來。

    楚王一手伏在青銅劍劍柄上，他看著坐在草地上已經哭得嘶聲力竭的卞和。

    “你說這是玉不是石頭？”楚王出聲道。

    “小人年輕時候路過荊山，山上有鳳凰停留，小人便上山查看，發現了這塊玉?！北搴吐犝f楚王前來，打起精神回答道。

    “鳳凰不落寶地，看來是真有寶物?！背觞c點頭，他側首看向身邊的小臣籌，“將那塊石頭拿來，寡人親自一探究竟?！?/br>
    小臣籌立刻讓人將那塊石頭抬來，那塊石頭看起來灰不溜秋的，的確是和路旁的大石沒有多大的區別。

    楚王看著那塊石頭，在劍柄上的手緩緩用力，將腰間的青銅劍拔了出來。青銅劍出鏤空的劍鞘，發出金玉之聲。

    “國君？”小臣見著楚王這架勢，便是值得楚王要親自來檢驗一下這塊到底是石頭還是玉了。

    楚王沒有理小臣籌，他屏住氣息，持劍的那只手突然發勁，一劍徑直劈在那塊石頭上。楚國的青銅劍比中原的還要鋒利，尤其楚王佩帶的劍，更是其中的寶物。

    眾目睽睽之下，那塊石頭被楚王手中劍削掉了一塊下來，那塊石頭轱轆滾下去，露出里頭的一塊沁白。

    “呀！”在場人當場驚呼，這塊石頭里竟然還真的包著一塊玉！

    楚王見石頭被劈開，里頭真的裹著一塊玉，他大步走過去，看了看成色，眼里露出詫異出來。

    美玉，渚宮里有不少，但這塊的成色要遠遠勝出那些渚宮的那些玉璧，甚至比他自己現在佩帶的還要好出不少。

    “果然石中有玉?！背觞c了點頭。

    這下卞和才停了哭泣，呆呆看著那塊被楚王劈開的石頭。旁邊卞和的親人也是悲喜交加。

    楚王將青銅劍收回腰中，他讓人將這塊石頭抬走，同時也令人賜予卞和一家幾百鎰金，連續向兩代楚君獻玉，雙足被刖，幾百鎰看起來算多，但是和方才的美玉比起來算不上什么了。

    楚王心中奇怪陳妤怎么會知道將石頭劈開來看，但是眼下他還有另外一件事要處理，“先君之時到底是哪個玉工去看的，”他對身邊的卿大夫道，“險些就讓一塊玉埋沒山野之中！不管是本人還是他兒子在渚宮，立刻給寡人走！”

    一群人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冒然出聲。

    寺人貫在一旁瞧夠了熱鬧，趁著楚王發火完回到車中之后，他也趕緊的跑到陳妤那里。

    “國君親自一劍砍下去，還真的見到美玉啦！”寺人貫咱那里學著楚王當時的動作，楚王做來流暢瀟灑的動作，寺人貫坐起來十分的好笑。

    陳妤瞧著都忍不住用袖子遮著嘴角。

    “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啊?！彼氯素灪苁呛闷娴膯柕?。

    “我隨便猜的?！标愭サ?，“雙足被刖，還能如此堅持，只能說那塊石頭是真的有甚么寶物，竟然從外面看不出，就剖開看?！?/br>
    “夫人這猜的可真準?！彼氯素炞约合胂胍驳拇_是這么一回事，“不過這次前去祭祀就遇上了美玉，說不定國君會越來越認為我們夫人和其他女子不一樣呢?！?/br>
    陳妤這回沒說話了，說句實話，楚王怎么想的，她完全不明白。

    ☆、第55章 迷茫

    楚國的國都在丹陽一代，后來到了楚武王窺視中原，就將國都遷徙到離中原更近的郢，云夢澤是楚國國內有名的大澤，從郢出發到云夢澤，這一段路不走個幾天是走不完的。

    走到天黑，士卒們吆喝著讓拉著雜物的馬匹停下來，將車上裝載了的那些帳篷和木樁搬下來，國君就地扎營還有起地壇的規矩，百來人要忙不少時間，誰也不敢讓楚王在車里頭多等，都忙的熱火朝天。

    “仲媯就不用另外地搭帳了?！背踉谲囍械f道，一個寺人站在楚王車窗前恭謹聽著，“夜里就和寡人住在一起?！?/br>
    “唯唯?！彼氯说昧诉@話立刻就去了，半點都沒有耽擱。楚王這路上經過了卞和那件事，不說疲憊，還是有想找個地方靠一靠的心。

    楚國地廣，貴族不少，事情也多，路上本來就容易疲倦，又對隨行的那些人發了一通脾氣。楚王靠在手下的漆幾上，他有些想見陳妤了。

    想起后面車中的女子，楚王勾起唇角笑笑，蔡侯當初說息夫人貌美無比，簡直就是衛風里的莊姜那般，他哪里看不出來蔡侯心里的那些道道，不過是息國位置處于中原，若是拿下對于楚國來說十分有好處，至于貌美的息夫人，他在再次見到陳妤之前，要所有多在意，其實也沒有。

    不過這回蔡侯的那些話還真的說對了，息夫人不但貌美，而且知道的也多。楚王在車中抬起頭來想了想陳妤說過的話，楚王不是沒見過其他的公女，他十五六歲的時候，鄧曼張羅著給他選婦，諸侯不娶于內，這是諸侯中普遍的規矩，所以鄧曼提到的都是楚國周圍小國的公女，本國卿大夫之女很少被召進渚宮。

    小國公女來楚國方便，而且鄧曼打算先給楚王做妾婦，妾婦者不奉大廟，說起來不求有德，有容貌足矣。楚王曾經也好奇去看過，結果不是長得中規中矩就是見著他大氣都不敢出，說話聲音都帶著顫抖，楚王險些以為自己是什么猛虎毒蛇，讓那些公女見了就害怕。

    之后他頻頻帶兵征伐于外，對這些納妾婦之事也拋到了腦后，鄧曼見他完全不上心，提了幾次之后，也不了了之。

    果然，比起讓母親來選，還是他自己看中的最好！

    楚王想到這里，面上的笑意濃厚起來。

    陳妤在車中呆著無聊，車中準備著有專門用來取暖的小爐子，這濕冷的天里，手腳容易冰涼，車中的傅姆連忙向陳妤的手里放了一個剛剛侍女加了新炭的小爐子。

    “夫人小心被受寒了?！备的穱诟?。

    “嗯，我知道了?！标愭c頭，她在車里早就不耐跪坐，自己趴在漆幾上半躺在那里，裳裾里也被塞了一個小爐子暖腳。

    寺人貫沒有那個福氣和陳妤坐在一輛車里頭，他站在車外，寒風蕭瑟，他凍得脖子直縮，恨不得整個人都躲到衣襟里頭去，瞧著那邊兵士們將帳子做的差不多了，他才活動一下被凍僵了的臉，走過去問負責的胥吏，“勞煩吾子，請問吾子，仲媯居住的帳子是在何處？”

    胥吏轉過頭來瞧見寺人貫，原本正在呵斥隸臣手腳快些的臉，立刻變了，“原來是吾子?！彼氯素炂饺绽镆膊徽J識這個胥吏，但是胥吏對他客氣也沒有將人往外面推的道理。

    “吾子……”寺人貫雙手攏在袖中就給胥吏行禮，胥吏對中原人禮儀完全一竅不通，答禮也答的一塌糊涂，甚至腰彎的比寺人貫還深一些，看得寺人貫心中暗笑。

    “國君有令，仲媯就住在國君帳中?！瘪憷粜Φ酶右笄诹?。

    這下寺人貫算是明白為何眼前這胥吏為什么對他如此有禮了，胥吏至少也是一個士，他這么一個服侍人的寺人算的了什么？還不是因為他家夫人。

    寺人貫臉上有些得意，他咳嗽了聲，背脊也比方才挺的筆直了些。不過想起方才這胥吏對他說的話，他立刻反應過來，睜大了眼，“吾子說，國君讓我們夫人住在他的帳子里？”

    胥吏聽到他說夫人，面上表情有些奇怪，諸侯正妻稱夫人，不過瞧著楚王對仲媯如此寵愛，也說不定真的會將仲媯立為夫人。

    仲媯是息國被滅之后帶回楚國，按道理就算做了妾婦也不能被立為君夫人，但這些都是周人的臭規矩，楚人并不在意這些。

    “正是?！瘪憷粜Σ[瞇的。

    “那多謝吾子告知消息?！彼氯素灺犃诵幕ㄅ?，對著胥吏行禮之后，急急忙忙就往陳妤那邊趕。

    陳妤整個人都快趴在漆幾上面了，任憑官道修的十分整齊，御人駕車技術高超，但還是比不得現代的平穩，這么一趟下來，她身上都有些散架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腰，面上露出些許痛苦之色，旁邊的侍女便十分有眼色的上來替她揉弄腰背，手勁拿捏的恰到好處。

    陳妤頂著傅姆略帶譴責的視線趴倒在席上，她知道傅姆是想說她人前人后不一樣，禮儀應該始終如一的堅守，可是趕了這么一段路，她人都快趴下了哪里還有什么力氣來維持儀態？

    “夫人，休息用的帳子已經安排好了?！彼氯素炁d奮的聲音從外面進來。

    “那太好了?！标愭ピ谀抢锵硎苤膛姆陶f道。

    “到了帳中，夫人莫要這樣了?！备的坊剡^頭來，面上有些恨鐵不成鋼。

    傅姆從陳妤五六歲開始就在陳妤身邊照顧，有時候陳妤還真的挺怕她。

    “善?！标愭c點頭，反正到了帳子里吃了東西洗漱就睡，也沒有什么需要維持禮儀姿態的地方。

    傅姆和侍女在她深衣外面加了一件狐裘，狐裘是難得一見的白狐，細軟的狐皮蹭在她的臉頰旁，這件皮裘不管是在陳國還是息國，她都沒有一件，倒不是陳國和息國太窮，而是周禮上這種裘衣只有天子才能夠穿，可是她到了楚國，楚王就讓人將這裘衣從府庫中取出來送給她，半點都沒有高看的意思。

    她從車上下來，寒風一吹，就把她冷的夠嗆，她把雙手攏進袖中，帶著傅姆和寺人貫加快了步子就往帳中走去。不過越往里頭走，陳妤就越發覺得有些不對勁，她見到許多持戟郎中站在帳子門前，那架勢簡直就是國君居住的地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