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公室女年紀都很小，被楚軍這么一嚇，簡直收不住淚，見到陳妤，立刻撲到車門那里哭的凄慘。

    “姊姊……”

    陳妤在息國公宮里對她們很照顧，到了如今她們被送回陳國，而陳妤被楚王帶回郢都，自然又驚訝又害怕。

    “姊姊不一起回宛丘嗎？”一個小宗女問道。

    如今息國已滅，息侯都沒了，哪里來的君夫人，宗女們也叫陳妤姊姊。

    “我回不去了?！标愭u搖頭，就算回去了也不過是轉眼被陳侯許配給另外一個諸侯，回不回去都無所謂了。

    “回到宛丘之后，好好留在父母身邊?！彼焓纸o小女孩理理頭發，“以后長大了，哪怕是送禮求人，也莫要給人做媵妾了?！?/br>
    宛丘中還有許多和陳氏不同姓的卿大夫，或許卿大夫比不上諸侯那樣威風八面，但是能留在陳國還是留在陳國，莫要遠嫁。

    這個交通不便的時代，若是遠嫁就真的代表女兒和父母永別了。

    “去吧?！标愭ニ砷_女孩的手，退后了幾步，示意御人啟程。

    帷車上青銅鈴鈴聲陣陣，載著年幼的宗女行遠，陳妤站在那里看了良久，寺人貫滿臉為難的走了過來。

    “夫人，楚子派人接夫人回去了?！?/br>
    陳妤點了點頭，她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帷車走去，如今她將那些陳國公室女送回陳國，那些妾婦們也已經啟程回自己的母國。

    她也沒有什么留在這里的必要了。

    ☆、第50章 大舟

    楚王在息縣只是呆了十日不到就準備啟程返回郢，陳妤知道自己這一次是沒有辦法擺脫楚王的了，只能吩咐趕緊將奵下葬。

    陳妤沒有眼下時人所有的視死如生的觀念，因此她只是吩咐陪葬給奵幾塊玉器，其他的陪葬品都不用了。

    一來是息國已滅，公宮中的所有財物幾乎被楚軍掠走，就算她想厚葬都有心無力。二來是陳妤擔心陪葬品豐富，加上息國大勢已去，會招惹來盜墓的。

    將奵急匆匆下葬之后，陳妤將原先奵身邊的傅姆和其他服侍的寺人統統送回了陳國，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陳國人，又不是在她身邊服侍的人，不可能一起帶到楚國去。

    而且那些人未必愿意和她走。

    一切處理完畢，陳妤也坐上了去郢都的帷車。傅姆同陳妤共乘坐一車，寺人貫和其他寺人坐在另外一輛車上。

    前面一下令，駕車的御人口中發出一聲長吁聲，竹策在馬背上大了一下。陳妤扶住手邊的欄桿，垂下來的帷裳時不時拂在她手上。

    “夫人這次去楚國，有何打算？”傅姆忍了再忍，終究還是出聲問道。寺人貫之前老是說楚王中意陳妤，所以不會委屈她，可是傅姆看著楚王所作所為都是肆意妄為，根本沒有一絲遵從禮法的意思，這去了楚國，離著中原，要是發生了什么事那就真不好了。

    “有何打算？”陳妤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傅姆到底是什么意思，“無甚打算，走一步算一步?！?/br>
    “夫人?！备的仿詭о凉值膯玖寺?。

    “楚國和其他諸侯也無多少不同?！标愭バ睦镉行┰?，出口答道。

    就算楚王不把她帶回楚國去，回到陳國，她照樣要被陳侯嫁給哪個諸侯，說不定比蔡侯還要老。這幾天里她都想明白了，如今這局勢不是她能改變的，至于逃回陳國更加不實際，接下來如何就走一步看一步，也別想太多了。

    傅姆聽出她情緒的不對，也安靜下來，外面戎車行駛的聲響不時傳到帷車中來，傅姆悄悄將垂下來的帷裳掀開一個角，朝外面偷偷看。

    外面好幾列楚兵手持長戟站在車內，每一輛戎車中站著三個甲士，甲士們甲胄整齊威風凜凜手里提著長戟，看得傅姆心驚膽跳，趕緊將帷裳放了下來。

    “傅姆莫慌?！标愭ネ姼的访嫔系幕艔?，嘆口氣，“楚國的渚宮我曾住過，倒還算富貴馨寧?！?/br>
    傅姆聽到陳妤這么說，一雙眼睛險些都瞪了出來。

    這一次楚王和對付他舅舅鄧侯那樣，滅了息國，那些息國公宮里的財物和大廟里的重器，還真的是滿載而歸。得勝而歸，自然是意氣風發，而且也不怎么趕路。所以陳妤也沒有感受到太多的舟車勞頓之苦。

    走過楚國和中原鏈接的夏道，就是楚國境內，到了楚國境內之后，就要下車坐好長一段時間的舟楫。楚國不像中原，境內多水澤，楚人也常常用舟楫，和車馬一樣，但是對于不習慣乘坐舟楫的中原人來說，就是一場苦難了。

    陳妤當初和公子完來楚國的時候，一開始常常暈船，人都瘦了不少，聽說又要來舟楫，陳妤險些晃了晃。

    寺人貫自然是知道陳妤這些毛病，他瞧著楚兵將在當地征來的大舟推入水中，?？吭诎哆?，趁著他們搬東西的空當就去和隨行的楚國巫師套近乎。

    楚人好巫，出兵也帶著巫師，巫師們驅逐邪魅當然有一手，但他們也會一些藥理，知道某些藥草的用處。

    寺人貫從巫師那里要來一些可以讓人覺得精神的藥材，連忙就向陳妤所在的帷車走過去。

    陳妤在侍女和傅姆的攙扶下踩著踏幾從車上下來，腳才落地就幾案這寺人貫一路小跑而來。

    “怎么了？有甚么要事么？”陳妤見著寺人貫跑的一額頭的汗珠，出聲問道。

    寺人貫拿袖子將額頭上的汗珠擦拭干凈，“無事，要真有事，也不是小人來了?！闭f著他從袖子中拿出幾株翠綠的草來。

    “夫人乘坐舟楫容易不適，這是小人從巫師那里要來的，聽說放在口中嚼，或者是煮湯都是可以讓人覺得舒服?！?/br>
    陳妤瞧著寺人貫手里的草有些眼熟，讓人拿了過來，放在鼻子下面一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清新香味。

    這難道還是薄荷草不成？陳妤有些想笑。

    “善?！标愭プ屓藢⑦@些草收下，“這些都是從哪里來的？”她竟然沒有注意道。

    “多呢?！彼氯素炦七谱?，他原本向巫師要，后來一問那些楚兵才知道，楚國這種東西也不少見。

    “聽楚人說，在河畔邊常長著此物?！?/br>
    陳妤點了點頭，“要是下回看見，多采些來?！边@氣味聞著清醒，到時候不管在車上還是舟楫上都能好過點。

    上輩子她也養過薄荷草之類的植物，但薄荷草這種水草對水質的要求挺高，她也沒那個耐心去照料，最后不了了之，楚人說河畔常有，看來楚國的水土還真的是很不錯。

    “唯?！彼氯素炦B忙應了。

    這會寺人亢走了回來，寺人亢瞧著陳妤心下有些懊惱該如何稱呼她，要是和寺人貫一樣稱呼她為夫人，不合規矩，楚王還沒立她做夫人呢，這個可不能亂叫，寺人亢猶豫了會，“仲媯?！?/br>
    陳妤自然是認得在楚王身邊服侍的寺人亢，她看著他，眼睛里還帶著一抹疑惑。

    “仲媯在此，有何事？”

    “國君請仲媯一同乘舟?！彼氯丝赫f道。

    陳妤沒有半點意外，更加沒有多少抗拒，聽到寺人亢這么說，點點頭，“善?！?/br>
    身旁的傅姆聽得險些連眼珠子都瞪出來，雖然陳妤入渚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可是這楚王做事也太張狂了點。

    寺人貫眼瞧著傅姆臉色越來越壞甚至還要開口，立刻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轉頭對陳妤笑瞇瞇道，“夫人快去吧，小人立刻前去服侍?！?/br>
    陳妤點點頭，和寺人亢走遠了。

    “你這又是要作甚！”寺人貫一直等到陳妤走遠了才放開傅姆的袖子，傅姆立刻一下就打在寺人貫的頭上，險些將他頭上的冠帽給打掉。

    寺人貫被打的直跳，“我這是為你好，要是你阻攔了，夫人還得去楚子面前說好話求情呢！”

    “你！”傅姆不知道楚王的性情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但是瞧著他滅亡息國，再加上以前還騙了親生舅父的事，傅姆心里覺得這個楚王怕是不好對付之人。

    “好了好了，夫人一定不會有事的?！彼氯素炚砹艘幌骂^上的冠帽和身上的衣裳，他瞧著傅姆有話說不出來的樣子，笑了笑，“待會看著就好?！?/br>
    楚人在當地征用的是一艘大舟，楚人生活在水澤之中，制作舟楫的本事幾乎無人能比，陳妤抬頭看了看那舟，除去沒有太多的裝飾，和渚宮中楚王所用的也差不了太多。她踩著搭在舟上的踏板，到了舟上。

    楚王已經老早上了船，他坐在舟艙內，聽到身邊的寺人來報息夫人已經上了舟，他就干脆從席上起來大步走了出來。

    他見到站在那里的女子，有些呆愣。

    女子一襲深衣打扮，腰間的絲絳打成復雜的花結，垂著珩和佩，微微一動便聽到環佩叮當的聲響，如云的發鬢上沒有多少華麗裝飾，只是插著一只玉笄，除去這只玉笄發髻之上便再沒有其他裝飾，素凈的厲害，但是偏偏這份素凈卻如同三月桃華那樣，讓人看得不忍移開眼睛。

    楚王在初次見到陳妤的時候，就知道她美貌，可是這一見發現不管是盛裝打扮還是眼下的清雅似水，妍麗的讓人沉醉。

    陳妤聽到身后寺人亢的聲音，“國君?！彼厥淄麃?，就是看到楚王站在那里，眼里帶著些許的癡迷。

    她不動聲色的向后退了幾步，以袖掩住半張臉，輕聲咳嗽了幾聲。

    楚王反應過來，滿臉都是笑，他走到陳妤身后一手就環住了她的腰，“身體不適？”

    陳妤是中原人，對于楚國水土不服也是正常的。

    “不?！标愭ヂ劦匠跎砩系奶m草清香，心里頭有些亂，這些時日楚王時不時的就愛和她親近。雖然沒有太多僭越舉動，但是楚王總是喜歡抱著她。

    自己入渚宮已經是定局，她也不好真的將楚王拒絕的太厲害。

    “進去吧，外面風大，久了恐怕會風邪入體?！背醢氡О敕鲋屯摾镒?。

    陳妤猶豫了會，還是出聲相謝，“多謝楚君?！?/br>
    楚王一笑，“這事還值得你道謝？以后那你要謝的還多的是?！?/br>
    他這么一說，周旁的人臉上都帶著曖昧的笑容。

    陳妤低下頭，楚王握住她的手，而且握的并不緊，她手腕一動就要抽出來，原本她以為楚王握的并不緊，抽出自己的手應該很容易才對，誰知她一動，楚王立刻將她手掌握緊，甚至還和調戲一樣的在她掌心上輕輕一捏。

    她抬頭就瞥了楚王一眼，發現楚王低下頭對著她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來。他容貌俊秀端正，尤其此時還帶著一股大男孩似的調皮，看得人忍不住也想對他笑。陳妤看了他一眼，低下頭來默不作聲。

    自從啟程以來，她就幾乎沒怎么主動和楚王說話過，楚王對此有些介意，但也沒因此對陳妤怎么樣，這一路上的供給，她的那一份幾乎是和楚王差不多，根據寺人貫打聽過來的消息，就算是軍中那些公室，可能有些用的都沒有她的好。

    當然寺人貫都是私下到寺人亢這里打聽的，這些事其他人都不知道。

    進了船艙陳妤發現船艙內和平常室內并無太大的差別，茵席案幾等物一應俱全，甚至陳妤還看到了漆案旁邊的一堆竹簡。

    “楚君有政務？”陳妤看向身邊的青年，要是楚王真的有政務處置，她就找個理由趕緊遁開。

    “都是當地縣尹送上來的，楚王笑笑，你不必在意，寡人在這里看簡牘，你就到那里歇息，無人打攪你?！?/br>
    這話是真的把陳妤準備的那些理由給堵死了，不過她還是想掙扎一下，“如此怕是不好?！?/br>
    “如何不好？”楚王似笑非笑，“這事就算說出去也沒有甚么可怪罪的，況且寡人還沒耽誤正事?！?/br>
    說著，他看向旁邊服侍的女奴，“你們都去服侍?！?/br>
    陳妤頓時啞然。

    她休息所用的小室就在楚王隔壁，隔著的不過就是一道木板，來去都很方便，當然，楚王要是想做些什么，也很方便。

    陳妤坐在已經鋪好的席上，臉色就有些不好。

    楚王的性子要說是個正人君子，估計真小人都要笑了。十四五歲的年紀就知道騙親生舅舅，趁著舅舅沒防備突然發兵，這樣的心計，自然是不可能純潔如同白兔一樣。

    她這樣好像就是一塊被烹調過的炮豚，只要楚王想，就能把她給吃下肚子。

    陳妤有幾分不安。

    女奴們都是當地縣尹送來的，聽不懂陳妤說的雅言，只會呆呆跪在那里等候主人的吩咐。

    寺人貫過了一會也進來了，只是不見傅姆，她低聲問起，寺人貫小聲答道，“楚人將她安排在另外一只舟里了，夫人莫要擔心?！?/br>
    女子出行都要有傅姆陪伴，陳妤出來自然也要帶著傅姆，可是楚王這么把傅姆放在別的舟楫上，很明顯不將中原人的那一套放在眼里。

    還真的是肆意妄為啊。陳妤苦笑。

    一聲長長的牛角號聲后，大舟啟動，隸妾們將當地所產的果物沾了蜂蜜用漆盒裝了放在她面前，陳妤只是吃了幾顆就讓隸妾拿來銅匜服侍她盥洗雙手不用了，她靠在窗前看著那浩蕩無邊無際的江面，腦中突然閃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