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侯作仲媯盥盤，用祈眉壽，萬年無疆，子子孫孫永保用之?！背鯇⑸厦娴你懳妮p聲讀出來，他笑了一聲，“這銘文倒是不錯?！?/br>
    寺人亢看了看，也跟著笑。其實女子出嫁所陪嫁的禮器，上面的銘文幾乎都一個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作禮器的諸侯和女子的稱呼不一樣而已。

    但是楚王說好，那么寺人亢自然也是跟著說好。

    楚王原本和陳妤在一起的時候，也沒見到她掙扎，以為她不抗拒。思念了這么一年多，人就在懷中心神蕩漾自然把持不住。一時腦熱就對她做了那些事。

    出來之后吹了冷風，頭腦稍微清醒了點，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事，心里有些后悔?？墒蔷瓦@樣回去，他又不愿意，干脆跑出來看息國的大廟。

    每滅一國，不僅僅是占據土地，將當地化為楚國的一個縣，更是要將被滅諸侯祖廟中的重器遷走，并將宗廟焚毀。

    息國的宗廟，楚王是不會留的，那些從周武王分封諸侯以來流傳下來的青銅禮器，楚王只是頗有些稀奇的看了看就丟到一旁去了。

    楚國不是沒有滅國姬姓國，那些禮器看多了也就乏味了。

    “你說，女子喜好甚么？”從息國大廟里出來，楚王對著身后的小臣籌問了這么一句。

    小臣籌才十六七歲，正是少年，但是他對于這些也不太精通。他聽到楚王這么問，臉色就變得有些奇怪。

    小臣籌苦著臉想了想，“臣在家之時，常?？吹礁赣H送諸多妾侍錦帛等物……”

    過了一會，小臣籌才吞吞吐吐的給了答案。

    “妾侍？”楚王蹙眉，“不不不，寡人說的不是妾侍，你父親送你母親甚么？”

    “??？”小臣籌聽到楚王這么說頓時卡殼，他有些拿不準楚王這話里頭的意思，“我母親……這……”過了一會小臣籌才苦著個臉，“臣是真不知道?！?/br>
    “……”楚王斜睨著他，“那么云夢澤春社之上呢？”

    都是女子，喜愛的應該都差不多吧？

    “香草或者是美玉?！碑斎蛔詈玫乃瓦@些的是美男子。后面這句話小臣籌很明智的沒說出來。

    “美玉……”楚王沉吟一會，陳媯走的時候他的確是令寺人亢送去一塊美玉，可是還不知道在不在。

    “中原此地不如我楚國物產豐富?！背跸肓讼?，中原還真的不像楚國那樣有著豐富的物產，同樣也沒有楚人佩戴香草的習俗。

    “……”小臣籌已經是快哭著臉了，他哪里知道甚么討好婦人的想法，就是楚國只要樣貌俊秀，手有武力，自然會有婦人喜歡。

    楚王瞟了小臣籌一眼，頓時不悅，“你那張臉怎么回事？寡人又不是讓你沖鋒陷陣！”

    “國君問臣這些問題，臣寧可跟著國君去打仗?！毙〕蓟I飛快答道。

    寺人亢在后面看著，臉上笑著，“要不，國君問問陳媯喜歡甚么？”

    她喜歡甚么給甚么嘛！

    楚王才要答好，結果又想起自己對陳妤做的那些事，頓時又有些遲疑。他站在那里一會，想起整個息國都是他的了，他去看看陳媯怎么了？

    他立即轉過身就往夫人宮走去。

    “寡人還就不信，比不上那個息侯！”楚王憤憤。

    寺人亢跟在后面一邊笑一邊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子。

    陳妤等在宮室中，她有些坐立不安，奵平日里喜歡和她作對，而且不把她這個jiejie放在眼里，可是到了如今別說息侯了就是連息國都沒有了，兩姐妹之間也沒有什么互相仇視的必要。

    何況奵十三歲的年紀就要生孩子，真的是相當的兇險。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身體沒有發育完全，骨盆都還沒有完全張開，她就是一個對婦產知識不怎么精通的人都明白，要是骨盆狹窄，生孩子那就真的十分困難，還別說里面胎兒會不會有臍帶繞頸的問題。

    陳妤靠在漆幾上垂下頭來，她當時那么抗拒息侯也是這個原因，她不想過早生孩子，十四五歲的年紀，就算和男人做那種事情，完全沒有快樂可言，反而對身體傷害極大，要是懷孕生子，身體沒有完全發育，那就是在死路上繞幾個來回。

    息侯這樣，楚王也是這樣。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陳妤以為是寺人貫連忙抬頭，“叔媯如何了？”

    結果見著楚王站在那里。

    陳妤面上的表情僵住，她看著楚王蹙眉走進，“叔媯？那是哪個？”

    “楚君，我meimei叔媯生產，請楚君準許我去看一看！”陳妤站起來。

    “叔媯，你陪嫁的媵妾？”楚王問。

    陳妤點了點頭。

    “寡人派人護送你過去?！背趼犼愭フf只是去看meimei，很爽快的答應。并讓人護送她過去。

    陳妤到奵的宮室的時候，只見著宮室中人個個神色惶恐，奵的傅姆此時也哭成個淚人。

    “奵眼下如何了？”陳妤走過去問道。

    “夫人……”傅姆看到陳妤，頓時大哭出來，“夫人，夫人……叔媯這次這次怕是不行了！”

    “甚么？”陳妤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奵年紀小，生產肯定會有困難，但是看傅姆的意思已經是大不好了？

    “叔媯年紀小”傅姆抹淚道，“腹痛之時已經破水了，到了眼下腹中胎兒任然不下來。疼到現在，叔媯叔媯已經昏過去了……”

    聽到傅姆這么說，陳妤滿臉震驚看著那邊的產房，她想去看看最后還是停了腳步。

    看了又有什么用。

    “夫人，要不然，讓人祝禱于鬼神吧？”寺人貫輕聲道。

    “鬼神？”陳妤輕笑一聲，聲音里帶著無盡的蒼涼，“鬼神管用么？”

    “夫人！”寺人貫驚呼。

    她站在那里，看著產房里頭的人端出來一盆盆的血水。骨盆沒有完全長開，孩子下不來，至于剖腹產那更是沒有。

    陳妤站在那里終于聽到產房里爆出慟哭。

    奵死了。

    陳妤面上無悲無喜，外頭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其實要是當時她肯出手阻攔奵不要去勾搭息侯，或許今日奵依然還能活著，不必承受和她年紀完全不相稱的痛楚。

    可是哪里有什么如果呢？

    ☆、第49章 燕燕于飛

    陳妤沒有在奵的宮室里停留多久，陪她一起去的楚人聽說死的是難產女子，立即就將她請了出來。

    奵少年夭亡再加上是難產而逝，屬于殤鬼，不但不可以受血食，就是在新年前后，更是被方相氏驅逐的對象。

    陳妤不信鬼神，她原本打算留下來給奵料理后事。奵會來息國，也是因為她，如今奵難產而死，做jiejie的能幫一點那就一點，誰知陪她前來的楚人一聽說死者是少年媵妾，而且還是因為難產，立即就將她帶了出來。

    陳妤一開始不愿意，還是被半強硬的帶到馬車上面去的。

    御者是楚王撥過來的楚人，楚人瞧著坐在一旁的寺人貫，撇撇嘴“你們中原人常說我們楚人不懂規矩，可是你們夫人更加不講規矩，哪里有貴人親自給人料理兇事的？何況還是殤鬼！”

    寺人貫聽得懂楚言，他小心翼翼的向后看了一眼，發現陳妤面上毫無表情坐在那里如同一截木頭一般。

    寺人貫以前也看不慣奵的諸多行徑，明明是庶出公女，偏偏將自己往嫡出公女上靠，哪怕做了陪嫁媵妾，也很不安分。奵搶在姊姊之前重身，如今夫人要被楚王帶往楚國，奵卻因為年紀小難產死了，就算之前有再多的恩怨也沒有在意的必要了。

    “那媵妾是我們夫人的meimei?！彼氯素炿p手攏在袖中和御人說道，“年紀小小的就和夫人來這里，如今……”想起息國被楚王所滅，寺人貫也覺得這世事無常，原先他還擔心息侯不來夫人宮中，可是如今來看，夫人和息侯沒有子嗣，倒是最好的了。

    “meimei又怎么樣？”楚人的嗓音比方才柔和了點，“歿了就歿了，有心，就給她筑造墓室吧?！?/br>
    楚人一提這事，寺人貫突然想起來，奵的身份也是息侯的貴妾，若是她歿了，也應該有對應身份的墓葬。

    可是如今息國都沒了，原來息侯的貴妾又算得上甚么？

    寺人貫看了車中的陳妤一眼。

    陳妤坐在帷車中，她的手放在膝蓋上，耳邊聽到的只是帷車上掛著的青銅車鈴發出的陣陣叮當聲響。

    到了宮室中，傅姆急忙迎上來，“夫人，如何了？”

    陳妤沒有說話，徑自到了宮室中，寺人貫將傅姆拉倒一邊，在她耳畔低語了幾聲。傅姆聽完寺人貫的話，大驚道，“怎么會這樣?！?/br>
    寺人貫瞧著陳妤已經到宮室里去了，也聽不到這邊的對話，才將聲音稍微放大了點，“怎么不會，叔媯才那么一點大?！彼氯素炓灿行└袊@，“這十五都沒有，哪里能夠平安生產。說起來也是叔媯自己不好，知道自己年幼，還去招惹國君?！?/br>
    傅姆看了寺人貫一眼，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就算叔媯有這個心，也要國君愿意才行?！?/br>
    寺人貫一下子就被傅姆這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傅姆不在奵的事情上和寺人貫說太多了，“如今息國滅了，楚子又不肯放夫人回陳國，這之后要怎么辦？”說起此事傅姆一陣發愁，楚王和陳妤單獨相處過一陣，雖然不長，但也夠令人遐想了。

    “還能怎么樣?！彼氯素炂财沧?，“楚子會將夫人帶到楚國的?！彼氯素炘浐完愭ピ阡緦m里呆過，知道以后會是個什么樣子。

    “楚國？！”傅姆的臉立刻就綠了，“這怎么能行？楚子就算真的看中夫人，那也得派出行人向陳國……”

    “那些楚人會守那些周禮么？”寺人貫嘆口氣，“楚子那樣，你也看到了，看來日后我們都免不了和夫人一起做楚國人了！”

    “那怎么辦？”傅姆急的快跺腳了，“難道就看著夫人變妾婦？”

    聘者為妻，只有下聘了才算是正妻，瞧著楚王這對周禮一竅不通的樣子，恐怕是不理會的。

    “不會，依我看，事情不會變的這么壞?！彼氯素炁闹馗ＷC，“楚人的規矩和中原大不一樣，況且……”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些許得意，“楚子中意夫人呢，這男子嘛，若是真的中意一個婦人，哪里會舍得她受半點苦楚，尤其是名分上?！?/br>
    “你又是男子了，怎么會知道這些！”傅姆聽到寺人貫這話啐道。

    “我雖不是真男子，但是那些心思我比你明白?！彼氯素灺牭礁的愤@么說老大不高興，“這次去楚國，一定不是壞事，而且……就算君侯得知夫人被楚人擄去，又不會派兵相救?！?/br>
    寺人貫說的是大實話，諸侯們不怎么將嫁出去的女兒看得太重，齊僖公的女兒宣姜嫁到衛國做太子婦，結果被衛宣公那個老兒半路截了做了妾婦，結果齊僖公也沒將衛侯怎么樣，到了衛國大亂，宣姜的兄長齊侯將被趕出來的外甥送回衛國，隨便還讓宣姜以前的未婚夫太子的弟弟去烝宣姜，那位公子不愿，就強行將宣姜和公子關在一起。

    這一件件一樁樁的，傅姆那里還會幻想陳侯會派兵相救？何況陳國可不是楚國的對手。

    “可是這去楚國，怎么能行！”傅姆想起楚人頭上蠻夷的稱號，心中急了又急。那些蠻夷做事沒有半點規矩，夫人去了還不要受氣。

    “莫急莫急?！彼氯素瀯竦?，“這蠻夷也有蠻夷的好處，別將事想的太壞。況且木已成舟，再急也沒有啦?！?/br>
    傅姆被寺人貫氣的夠嗆，抬手就來打他，寺人貫一躲，兩個人就在庭中追逐起來。

    陳妤聽到那邊的動靜，向下的嘴角勉強彎了彎。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她只有好好的走下去。

    第二日才到朝食時分，楚王就到了陳妤宮室中，陳妤才洗漱完畢，她聽到楚王前來，整理了衣裳面容，前去迎接。

    如今形勢比人強，她也不可能為了給息侯守節就一頭撞死在樹上，何況這會還沒有女子守節一說，能活下去，哪個又會想死？

    她見到楚王，楚王今日不像昨日攻進公宮那般的甲胄裝束，他換了一身楚風濃厚的結衣，頭上切云冠，站在那里和周圍格格不入。

    陳妤想起昨晚上的事，原本想要笑都笑不出來了。

    楚王見到陳妤臉色有些蒼白，眼下也有些青色，就知道她昨夜里睡的不好，他上前一步，已經握住了她的手，掌中柔荑柔軟無骨，他甚至不敢用力一點。

    “昨晚沒有睡好？”

    陳妤聞言，抬頭對楚王露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