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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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收了掌中的核桃,指尖劃過我的臉頰,最后挑起我的下巴,“看得如何,想不想回家?” “想?!蔽遗踔颂胰?,輕聲答道:“這里似乎沒有什么好看的?!?/br> ☆、第64章 蘇木箋(一) 破曉天色微明,云霞都是淺色的。 我將乾坤袋里的東西再次翻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以后,站到高大的殿門前,推開了紫檀木雕花的華門。 “忘了一件東西?!?/br> 我的腳步停住,轉身看著夙恒。 他自今日晨起時,就只披了一件衣服,紫色衣袍松松垮垮,該露的不該露的盡數展現在眼前。 我心跳漸快,視線上移,對上他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 朝日澄明,早風清涼。 殿內梁柱邊點點銀光匯聚,他于那堆銀光中拿出一把薄削的長劍,反手將劍柄遞給我:“昨日抽空磨了磨血月劍?!?/br> 我怔然接過,過了好半晌,輕輕地嗯了一聲,“我會盡快回來的?!?/br> 殿門被我推開一半,室內映入晨間的暖光。 日影霞色落在衣袖間,將素白的紗裙襯出了櫻粉,我抬眸定定將他望著,淺聲道:“每天都會想你的?!?/br> 他的手指刮過我的鼻子,指尖挑在我的下巴上,摩挲兩下后,松開了手。 “花園里種了蘿卜?!彼o了半刻,忽然道:“等你回來,應該發芽了?!?/br> 我心知這蘿卜是種給白澤吃的,不由得有些替它高興,但這種高興散掉以后,又隱隱有些舍不得走。 庭中菩提輕搖,殿內寂靜無聲,但余熹微的晨色倚上門扉。 我抬步正準備走,口袋里掉出一塊雪白色的面團。 夙恒彎腰將那面團撿了起來,放在掌中把玩兩下,沒有還給我的意思。 “這是我昨天用面團捏的狐貍……” 經過一個晚上,它變得很是干冷僵硬,尾巴上還有一道裂痕,我怔了怔,依言道:“原本打算丟掉……” 夙恒將那面團捏成的狐貍憑空收了,也不知道是藏去了哪里,瞧見我呆然的目光以后,他的唇邊似有淡淡的笑意,淺的看不出來。 在這十二月隆冬的清晨,我的心好像跳漏了一拍。 “你準備把這個面團放在哪里?”我輕聲問道。 他靜立在門邊,看著殿外廣闊無垠的淺藍天幕,云淡風輕道:“放在藏寶閣密室的碧落盒里?!?/br> 我腳下一軟,險些栽倒在門檻上。 辰時一刻,天光開闊。 忍冬桑青的樹影成蔭,我在長老院前等到了雪令。 他背后背著一把雪白色的劍,手中握著一沓名冊,踏著晨光走了過來,眸中映著成片的蒼翠青林。 “哎,毛球?”他站在我身邊,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大長老說這次收集死魂的任務有點麻煩,讓我陪你去人界。他還告訴我,這一次的死魂非同尋常,玄元鏡里什么也照不清?!?/br> 他將手里的名冊遞給了我,“于是我從督案齋調來了這個,你且看看是否有用?!?/br> 人間十二月,天冷風蕭,樹林間霜露含霧。 秋日的枯敗落葉鋪滿了地面,覆著一層未化完的白雪,偶有幾只不畏寒的冬蟲爬過,鉆進黝黑的樹洞里。 雪令提過死魂簿,掃眼看過那簿本上的名字,“這名字是叫……阮悠悠?”他合上簿本,聲音輕了幾分道:“依這名字,大抵是個姑娘吧?!?/br> 時值傍晚,天空暮色四合。 林中小徑蜿蜒曲折,茂密叢生的樹木變得稀少,視野漸漸開明。 這條路的盡頭,通向一間再尋常不過的木屋。 遠方夕陽沉沉西下,枝頭寒鴉驀地啼叫兩聲,木屋的煙囪里尚有炊煙裊裊,柴扉邊竹門半闔,掩住了放在門前的雞籠子。 雪令站在院子的竹籬笆前,端詳一會后緩緩道:“她似乎是一個人住在這里?!?/br> “這里已經很久沒有養過雞了?!蔽铱粗莻€青竹篾的雞籠子,又抬起頭望向雪令,“為什么還要把籠子擺在門口……” 院子里栽了幾株梅花,枝葉才被修剪過,淺香沁人,素白的花瓣別枝而立,像是落在枝頭的冬雪。 敲門以后,屋內無人應聲。 雪令頓了一瞬,推門走了進去。 天色將晚,光線有些暗淡。我跟在雪令身后踏入房內,看見屋子里的陳設雖然極其簡單,卻十分整潔干凈。 臥房里隱有極輕的話語聲,像是夢中的囈言,我仔細聽著,也聽不清她在說什么。 窗外斜陽沉下,光色愈加晦暗。 雪令從袖間掏出一顆夜明珠,我正準備往臥房走,裙擺卻被什么東西扯住。 低頭一看,竟然瞧見一只柴犬,正用爪子按著我的裙子。 “這只狗竟是不怕生?!毖┝钭叩轿遗赃?,彎腰拍了拍那只柴犬的腦袋,“我還以為在凡界,這種狗對陌生人一向兇猛?!?/br> 它的爪子有些細弱,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層霧,悲戚地低吠一聲,垂著尾巴引我往臥房的床邊走。 雪令把夜明珠扔進臥室,通亮的珠子懸浮在半空,霎時滿屋柔光清明。 竹床上躺著一位面色蒼白的清秀姑娘。 我扶著竹架坐在床沿,伸手去搭她的額頭,掌間一片駭人的guntang,指腹沾著她額間的汗滴,微風一吹,頓覺冰涼。 時下正處嚴冬,屋子里非常冷,她的身上蓋了兩床棉被,卻仍在止不住地輕輕發顫。 “大概半個時辰以前,她還準備自己去做飯?!毖┝钫驹诖策?,低低嘆了一聲:“灶房里的爐火還沒有熄?!?/br> 夜色深重,冷風颯颯作響。 那條柴犬趴在我的腳邊,吐著舌頭不住地舔著爪子,直到血腥味越發濃重,我才低頭注意到它的傷口。 雪令已經在乾坤袋里翻起了吃食,他尋到一包溫熱的rou餅,蹲身而下靠在那只狗旁邊,將rou餅擺在它面前。 “吃吧,別舔爪子了?!毖┝畹?。 那柴狗應該有多日沒吃過飽飯,狼吞虎咽地咀嚼著rou餅,尾巴搖得十分歡實。 我給床上的姑娘喂了一瓶藥,試著叫她的名字:“阮悠悠……阮姑娘?” 她沒有什么反應。 雪令站起了身子,他拍一拍身上沾到的狗毛,清咳一聲,接道:“平日里可能甚少有人叫她的全名,應該這么叫……” 他微提了嗓音,緩緩道:“悠悠?” 悠悠姑娘手指一動,隨即開始劇烈地咳嗽。 我生怕她被自己嗆住,立刻將她扶了起來。 她的手似是要刻進棉被里,緊緊握著被子角,蒼白的手背上青筋纖弱,像是只要輕輕一碰,就能輕而易舉地把她碰碎了。 窗扇破了一個洞,雖然用破布堵住,卻仍有寒風不間斷地灌進來。 雪令發現那個漏風洞以后,好心走過去開始修補。 約摸一刻鐘以后,阮悠悠醒了過來。 她緩慢地靠在床架邊,一雙淺棕色的眸子靜如池水,呼吸微微起伏,像是才從一場噩夢中恍然醒過來。 也許這本就是一場噩夢…… 她的陽數已盡。 正在吃rou餅的柴狗將爪子搭上了床沿,熱烈又歡欣地吠叫一聲,阮悠悠摸索著搭上它的腦袋,輕聲安撫道:“我沒事,別怕……” 窗外風聲漸止,暮色更濃。 她輕輕地、低低地,再次說了一聲:“別怕?!?/br> 我不知道她是說給這只狗聽,還是要說給自己聽。 阮悠悠微抬起下巴,散亂的發絲搭在額間,猶然沾著汗水。 她問:“請問……你們是誰?” 我正在想要怎么詳細地同她解釋,就聽見雪令輕聲一笑道:“姑娘莫擔心,坐在你旁邊的是我的meimei。我們二人夜晚趕路,不幸迷了方向,碰巧看見此處有炊煙,索性尋了過來?!?/br> 他抬步走近,“敲門許久,不見有人來應。進屋以后,才發現姑娘發了高燒。倘若叨擾到姑娘,還請原諒我們兄妹二人的莽撞?!?/br> 我點一下頭,跟著應和道:“對不起,就這么直接闖進了你的家門?!?/br> “二位言重了……” 阮悠悠姑娘雙頰微紅,她坐直了身子,將被子往上提了提,“若非你們方才的照顧,我現在……” 她道:“可能已經上了黃泉路?!?/br> 這話聽在我耳邊,讓我心里微一酸澀。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壽命已經到了盡頭。 而我們之所以會來這里……正是要幫她踏上黃泉路。 阮悠悠床前的被子垂落一角,剛好搭在地上,我彎腰去撿被子,瞧見了床底放著的竹簡。 那竹簡上刻著…… 歲月不堪數,故人不知處,無端把韶光負。 自一百年前起,凡界就有了宣紙,竹簡著實很少見,尤其這竹簡上的字還刻的這樣深,并非用毛筆寫成。 什么樣的人才要用這樣的竹簡…… 我呆了片刻,怔怔望向阮悠悠姑娘。 她的目光平靜到不正常,像是在看我,又像是沒有任何東西入眼。 我終于知道了為什么玄元鏡照不出她的生平,玄元鏡復原了死魂生前所見,而這位悠悠姑娘根本沒有任何生前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