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從太后宮里出來后,江云昭和廖鴻先往宮外行。走到半途,路遇一群人正往宮內行去。其中一人身穿官袍,其余人皆身著常服。 初時廖鴻先和江云昭都未往那邊細看。待到將要與那些人擦身而過了,人群里一人突然“咦”了聲,又低低喚道“江姑娘”。 夫妻二人這便駐了足,往那邊望去。 人群里有一個高壯的少年含笑朝他們拱了拱手。 江云昭一下子就將人認了出來,欣喜道:“孟大哥?你怎么在這里!” 孟得勝看了看四周的同行之人,歉然地笑笑,走出人群,來到江云昭他們身邊,說道:“我考武舉,中了,來拜見皇帝陛下?!?/br> 說話間,滿是自豪,隱有緊張。顯然是對接下來的覲見有些沒底。 江云昭這才知道,剛才陸元??纯磿r間說有事要忙,原來竟是要見這些考中武舉之人。 她看著孟得勝略微緊張的模樣,笑道:“你來京我竟是不知道。若不是今日相遇,怕是還不知道這件喜事?!?/br> 孟得勝有些赧然,說道:“我來京有些時日了,還沒去拜見過侯爺和夫人?!?/br> 他口中的‘侯爺和夫人’,便是江云昭的父母。 雖說他和江云珊解除婚約一事和大房沒關系,卻心中生出些許愧意,到底不好去見侯爺他們了。 江云昭看出他心中所想,嘆道:“當初孟大哥救我幼弟,我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會介意?” 孟得勝正欲再言,突然,江云昭身邊的錦衣少年驀地抬起眼眸,雙目宛若利刃,朝著這邊直直襲來。 他是練武之人,頓時一凜,就朝那少年看去。 對方卻已在一瞬間就斂起了所有銳利,唇角微微勾起,半瞇著眼朝著這邊看過來。 孟得勝這才發現自己脊背上竟是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他想了下,朝少年躬身行禮,“孟得勝見過世子爺?!?/br> 誰知少年卻未答話,而是越過他,朝他身后不遠處揚聲喚道:“崔建忠。見了本官,還不趕緊行禮?” 人群里為首的那名官員打著哈欠揉著眼睛,等到身旁的人慢慢都停了步子,這才留意到廖鴻先他們。仔細看了眼,面露驚愕,忙行了過來,斂容躬身朝廖鴻先和江云昭行禮:“翰林院崔建忠見過廖大人、世子妃?!毕胂?,有些不妥,又改了口:“世子爺和世子妃可是要出宮去了?” 孟得勝忙立到一旁,讓出二人面前的位置。 廖鴻先似笑非笑地看著崔建忠,說道:“翰林院近日來許是十分繁忙。崔大人竟是把自己累成了這副模樣?!?/br> 崔建忠的身子躬得又厲害了些,“翰林院事務不多。只是下官這病也不知是怎地了,吃了藥也不見效?!?/br> “病了?” “應當是?!贝藿ㄖ业脑捓镉袔追诌t疑,“近日一直精神不濟,卻不知是何緣由?!?/br> 江云昭細觀他神色,只見他印堂微微發暗,臉色略帶蒼白。眼睛浮腫雙目無神,顯得極其憔悴。 此人正是先前被梅大人瞧中了的邀請入社的崔大人。 他的夫人,便是梅夫人的詩社中,與江云昭不太對付的那一位。 江云昭先前與這崔大人沒見過面,此時看了,略略有些驚訝。 ……不像是jian邪之人。倒有幾分清介耿直的模樣。 只是有了王府那位‘憨厚’的廖澤福為例,便可知‘人不可貌相’。 廖鴻先叮囑了崔建忠幾句,又和孟得勝說道:“沒事的時候來王府玩。園子里的花開了許多,景色倒是還能一瞧。晞哥兒長大了不少,過幾日一起去侯府瞧瞧那小子去?!?/br> 待孟得勝高興地應下了,他便與江云昭繼續往前行去。 身后隱隱傳來考中漢子們的艷羨聲,對著孟得勝羨慕不已。又有崔建忠的輕喝聲,讓漢子們都安靜下來,等下要去面圣。 廖鴻先見江云昭回頭望了一眼,也不多問,只是擰眉說道:“崔建忠是個好官?!?/br> “你查過他?”江云昭訝然問道。 “那是自然。他夫人對你做了那么多事,不然你以為他為什么還能好好地站在這兒?” 廖鴻先說完,也回頭看了看,若有所思。 回到王府后,一進大門,便明顯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 下人們低著頭,也不與身邊的人交流,一個個行色匆匆。整個王府仿佛寂靜了下來,再無半點往日喧囂熱鬧的模樣。 紅鶯忙拉過一個丫鬟,問道:“這是怎么了?” 那丫鬟本不想回答,看了看一旁的江云昭和廖鴻先,咬了咬唇,最終輕聲說道:“晌午的時候,宮里頭賞了個屏風給少爺。王妃和王爺就發了怒?!?/br> 其實早晨的時候,永樂王妃董氏的心情還是十分不錯的。 崔少爺送來的東西十分有用。廖澤昌用了后,再也不如先前那邊疼得哀嚎不止了。雖說依然時不時地痛呼,但是起碼能睡個囫圇覺了。 董氏這就安心了許多。 之前看到兒子渾身都是血,又聽到兒子不住嚎叫,她覺得他的生命在不住流逝、自己在一點點失去他。如今兒子好了,她一直在感謝天地,暗道那奇藥果真有效,往后經常給他用著,這病就也好了。 ——當然,這個‘好’的意思,指的是傷口愈合。傷口已經成了一團死rou,定然是沒法重新按上去了。 只是這后一點,在她經歷過那種心驚rou跳后,已經壓根不去想了。 活著就好。 就在她心情慢慢變好、剛吃下一碗飯后。宮里的賞賜就到了。 先前那口鐘,堵得人心里發疼發慌,還動它不得,已經讓董氏嘔了一口氣。如今聽到還有賞賜,她生怕還如那東西一般膈應人,就心里先做好了準備,思量著等下若是瞧見那賞賜不是什么好物,可千萬莫發火,不能隨意發作。 左右是宮里頭給的,擺出來讓人瞧著就好了。 比如那鐘。旁人只會想著那是御賜之物,羨慕還來不及呢,怎會想著那許多彎彎繞去? 這樣思量著,董氏拿定了主意,就往外行去。 走到半途,遇到了剛從廖澤昌屋里出來的永樂王廖宇天。 廖宇天亦是發現了廖澤昌如今的狀況不錯,心情大好??吹蕉?,面上便帶出一些笑來,贊道:“不錯。他這樣下去,應是無礙了?!闭Z畢,竟是捏了捏董氏的耳垂。 二人因了滕遠伯夫人的事情,爭吵已久。他許久未對董氏作出這般親昵之舉了。 董氏不由有些面上發燙,心情愉悅起來,就帶出了幾分笑意,說道:“是了。再過幾日,應當就能好了?!?/br> 雖說新娘子姚希晴做下這種事情,讓她們對祝賀這婚事的東西無甚好感,可夫妻兩人現在的心情都還不錯。便一起向外行著,去到院中,接受賞賜。 來的還是先前那位公公。 他一見二人,上來就是道賀。 “恭喜王爺、恭喜王妃!先頭有了陛下和娘娘的賞賜,如今太后也賞賜了,這可是大喜??!得了這種殊榮的,可沒有幾家!” 廖宇天心情好,就也懶得去想那鐘的事情。望一眼公公身后,沒有旁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只一扇合起來的一人高的大屏風用金燦燦的繩子捆了,擱在后頭。 他心下了然,那屏風怕是就賞賜了。 想想屏風一物并無不好的寓意,廖宇天面上的笑又真誠了三四分。敷衍了公公幾句,就與董氏一起將賞賜接了。 公公離去的時候,董氏還特意給了他賞銀。 一來,是兒子好多了,她心情舒暢,想要散散財。二來,這個時候得了個賞賜,雖說不是什么值得慶賀的事情,可來得好不如來得巧。這東西出現得是時候,說明老天庇佑,讓他們開始轉運了! 為了不給兒子添堵,夫妻倆沒敢讓人把這大婚的賞賜搬去給廖澤昌看。而是讓人擺到了堂屋,準備讓來王府的客人們瞧瞧。 權當是個榮耀的象征,就也罷了。 丫鬟們見廖宇天好似心情不錯,就松了口氣。 有個丫鬟聲音軟糯,素來被廖宇天所贊賞,今日有意在他面前顯擺顯擺,就挪動著身軀在那邊說道:“上面繡著的,會不會是百鳥朝鳳?” 廖宇天平素拈花惹草,與丫鬟們有點私事,最是慣常。 其他丫鬟知曉剛才說話的那個是被廖宇天所喜的,聞言不甘示弱,也爭相說了起來。 “我瞧著不像。許是并蹄蓮也說不定?!?/br> “不見得罷。亦或是一對白鶴,比翼雙飛?” 聽著丫鬟們的聲音,董氏的臉色黑沉了起來。 姚希晴那個毒婦,怎配得上與她的愛子舉案齊眉! 可恨的是這些個沒有眼力價的,居然還在那邊所這種嘔人的話! 越聽越來氣,董氏正要出言訓斥,廖宇天已經一腳踹飛了一個丫鬟。 “渾說什么!賞賜的東西也是你們非議得了的?快將東西打開,擱在這里就好!一個個嘴巴不干不凈的。也不怕污了這賞賜!” 姚希晴被困在廖澤昌養病的跨院里。那兒如今守得死緊,除了伺候的那些人和廖宇天、董氏外,再無旁人。且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半步也出不得跨院的門,故而姚希晴被關一事,外面的仆從是絲毫都不知曉的。 她們不知為何王妃生氣王爺暴怒。但看那個同伴被大力踢過后吐出一口鮮血,就也不敢再多言語。默默無聲地將屏風擱在了指定位置處,把繩子扯開,悄無聲息地將屏風展開。 一打開,眾人就忍不住驚呼。 這上面繡的,是一整幅的百子千孫圖。繡工精細,人物栩栩如生。小兒神色各異,但舉止動作憨態可掬,十分可愛。 丫鬟們忍不住低聲贊嘆:“果然是宮里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平日里府上那么多刺繡,就沒一個比得上這個精致的!” “可不是。而且寓意也好。百子千孫……這是希望咱們二房興旺呢!” 她們的話音還沒落下,后面‘砰’地聲重響,就把她們給驚到了。 董氏臉色黑沉如墨地看著她們,腳底下散落著碎瓷片,陰惻惻說道:“誰說這個東西吉祥?誰說的?給我站出來!” 丫鬟們齊齊閉了口,將頭很很低垂下去,一個也不敢發聲,噤若寒蟬。 董氏大叫一聲就朝那屏風撲去。 什么百子千孫? 什么二房興旺? 全都是糊弄人的屁話! 她沖到屏風前,伸出尖尖的十指,就要用指甲把那上面的小兒臉給摳下來。 誰知手指尖剛剛觸到屏風,她的手就被人從旁邊大力拉住,動彈不得。 “這是宮里的賞賜!若是傷了分毫,那可是要問罪的!”廖宇天厲聲叱道。 董氏不欲搭理他,還想再動手,被廖宇天用力一拽,摜到了地上。 “你這是發什么瘋!”董氏跌坐在地上,對著廖宇天嘶聲吼道:“人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你還要忍氣吞聲不成!” “這是宮里頭賜的!你若毀了,全家都要跟你遭殃!”廖宇天指著她怒喝:“你想出事,由著你。我還想好好地過完后半輩子!你不考慮我。也想想你的寶貝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