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先前聽說她要去戶部,兩個長隨已經隱約覺得不對勁了。如今聽到她的命令,長海片刻也不敢耽擱,鄭重答了個“是”字,這便揚鞭策馬,往明粹坊行去。 現如今是上衙的時辰。戶部本就不準閑雜之人隨意進出,江云昭一到那里,自然是被盡職的守衛給攔住了。 江云昭問道:“我要見廖鴻先廖大人。各位能否通傳一聲?” 守衛僵著臉說道:“每日里想要見廖大人的多了去了。難道各個都要見?豈不亂了套!” 那件事情太過緊急,江云昭無法,只得拿出身上腰牌來給他們看。 這腰牌,是楚月華送她的可以進出宮中的憑證。她也沒有把握,這東西在這個地方到底能不能管用。 沉香木做的牌子上,刻了江云昭的身份。 其中一個守衛心思靈活,一下子想到了其中關竅所在,瞪大了眼問江云昭:“您是世子妃?” 江云昭剛剛點頭,原本留在馬車旁的長夜遠遠瞧著事情不對,也已趕到了這邊。 兩個守衛見了廖鴻先身邊的長隨,又看看江云昭,一下子跳將起來。 “哎呦我的天。是您??!小的現在就去給您叫廖大人!” 其中一人剛剛低聲叫完,另一人卻是說道:“去你的。世子妃這顯然是有急事。急事啊,能在大門口說?”語畢,側了側身,對江云昭道:“您進去尋廖大人吧。不過得沿著邊兒走,別讓太多人瞅見了就成?!?/br> 江云昭會意,輕聲謝過了他們,便由長夜引著路,匆匆往里行去。 廖鴻先正查看手下一名官員報上來的賬本問題,聽到有人進屋,頭也不抬地說道:“忙著呢。沒空。等會兒再來?!?/br> 一般他這樣說完,不管識趣不識趣的,都不敢再打擾他了。 可是這次不同。 他冷著臉把這句話拋出去后,對方居然毫無所覺。不僅不出去,反倒在屋里將房門給掩上了。 廖鴻先心中不悅,猛地抬起頭來,正欲把人呵斥出去,卻在看見眼前俏麗身影的那一刻,徹底震驚了。 手中筆啪嗒一下掉落到了桌上,廖世子也毫無所覺。 他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之人,愣愣地問道:“昭兒……怎么是你?你怎么來了?” ☆、127|4.| 江云昭看到廖鴻先難得一見的震驚模樣,若是平日里,她定然要取笑他一番。 可是此時,想到易大少爺如今的境遇,她終究是無法露出歡樂模樣。 廖鴻先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慢慢斂起神色,站了起來,走到她的身邊,執了她的手輕聲問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易大少爺是廖鴻先一同長大的好友。他初初聽到此事,必然無法接受。 江云昭在路上已經將怎么對廖鴻先說起此事默想了好幾遍。 此時她稍稍用力,回握了下,輕聲道:“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要冷靜?!比缓髮⒛鞘戮従彽纴?。 誰料她剛說了大半,廖鴻先便搖頭失笑,“這不可能?!?/br> 江云昭說道:“難道此事有假?我已拜托薛老板幫忙查探此事,等下可能就會有定論了?!?/br> “不,我說的不是事情有假?!绷硒櫹鹊捻型赋鲆荒▍柹?,“我是說,他絕不可能會做這種事情?!?/br> 他這語氣森寒至極,江云昭登時怔住了。 他的意思是事情八成是真,而易大少爺不會去做…… 難道…… 廖鴻先生怕嚇到了她,忙道:“你先把話說完?!?/br> 被他打斷了這么一下,江云昭竟是忘了先前所有說辭。但看他心中有定論,她知道自己無需過多修飾,便將剩余的話平鋪直敘說了出來。 廖鴻先擰眉,扣了扣桌子,問道:“易夫人說,需要多少銀子?兩萬?” 江云昭輕輕頷首。 “等下你與薛老板說一聲,讓她把銀子湊齊,盡快給易家送去?!?/br> 廖鴻先說著,抽紙提筆,快速寫了個‘緩’字,塞入信封中,“把這個一同送去?!庇置媛恫恍?,嗤道:“那些人可真是煞費苦心?!?/br> 江云昭愈發不明白起來。 廖鴻先生怕她擔憂,不愿與她多說??墒撬貋砺敾?,易少爺的事情已經露出些許端倪,他若不說,她日后也能從蛛絲馬跡尋到由頭。到時候,只怕更加憂慮。 思來想去,這事情既然已經開了頭,便沒法繼續遮掩了。 廖鴻先只得把話說開:“近日我在查一些人。我設法讓他們以為我已經拿捏住了他們當中的關鍵處,實際上,我并未接觸到那些極其隱秘的卷宗。那樣做不過是為了引他們露出馬腳。先前他們就試圖尋我麻煩,我都避開了。誰知……” 他輕輕一嘆,滿是苦澀和無奈,“如今那些人氣急敗壞,已經開始對我身邊的人下手了?!?/br> 說罷,他倚靠在桌案邊,揉了揉眉心,“這都是我的錯。是我疏忽了?!?/br> “你是說,易少爺是被人陷害?”江云昭一字字說道:“他是中了旁人的詭計?” “八.九不離十?!?/br>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在查的事情?” “……嗯?!?/br> “那你的處境到底有多危險?”江云昭看他慢慢垂下眼簾,就走到他的跟前,仰起頭,凝視著他,“你身邊的人,都能被算計至此。那你呢?” 廖鴻先神色緊繃。平日里神采煥然的雙眸,此刻卻是黝黯無比。且,不似平常那般,只要她需要,他就回視她。而是無論她怎么看他,他都緊緊盯著地面, 江云昭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只看到他平日里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卻從未想過,他在府外之時,經歷過什么。 在這一剎那,她甚至有些恨陸元睿。 若不是為了他,廖鴻先何苦要做這些事情! “昭兒?!?/br> 聽到廖鴻先的輕喚,江云昭慢慢回神。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方才竟是出了神。死死盯著他桌案上的戶部文書,將他的衣袖擰出了褶皺。 “和元睿無關?!绷硒櫹蕊@然看透了她的心思,緩聲說道:“這些,是我答應了先皇的。與元睿無關。上次如此,這次如此,往后,亦是如此?!?/br> 上次…… 上次,便是他拼死守住殿門,用身軀護好皇位的那次吧…… 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而且,可能是在陸元睿都不知道的地方,廖鴻先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來拼命護住陸元?!?/br> 江云昭心里大慟,卻又不能說出口。 先帝將廖鴻先當做親子一般養大。于廖鴻先來說,先帝不只是姨父或是帝王那么簡單的存在。 在他的成長里,那位長輩,縱容他,呵護他,包容他。對他,甚至比對陸元睿還要寵溺許多。 廖鴻先愿為他做任何事情,她想,她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這個時候,她卻覺得,這種‘理解’,怎么就那么傷人呢? 廖鴻先知道江云昭一向護著他,故而他從來不敢和她說起這些。 此次被她發現,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原先他把明粹坊轉到江云昭的名下,是為了防著哪一日他真的有點什么意外,明粹坊的那些人不肯服她。故而想著,在她一進門就將明粹坊歸到她的名下,又讓她明粹坊老板的身份公之于眾,這樣,萬一有點什么岔子,起碼明粹坊能上下一心,聽從于她。 但他沒料到,易夫人竟是因了她明粹坊老板的身份,想向她借銀子,從而引出來了這些事情。讓他再也不好繼續瞞著她。 廖鴻先正苦苦思索,該怎么安慰小妻子才好。江云昭突然悶悶地開了口。 “前些天,你讓長海長夜他們時刻跟著我。若他們沒空,就有女官跟著。是怕我出事?之所以請來那么多會武的女官,也是為了確保我的安全?” 廖鴻先拉著她的手,把玩著她的手指,心中忐忑,口中平淡地“嗯”了聲。 江云昭深吸口氣,說道:“那往后就讓他們繼續跟著吧?!?/br> 廖鴻先驀地抬眼看她。 江云昭笑道:“易大少爺都會出事,我作為廖大世子的夫人,豈不是更容易被盯上?既然如此,我可得護好我自己,斷然不能拖累了你?!?/br> 廖鴻先胸中溢滿感動和溫情,卻又不知如何說出口。 最終,他擁她入懷,緊緊抱著,喃喃說了二字。 “傻的?!?/br> 這時,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擾亂了二人間溫柔繾綣的氣氛。 廖鴻先戀戀不舍地松開懷抱,江云昭急急走過去開門。 長海拿著一封信,交到江云昭的手中。而后又恭敬退下。 廖鴻先看出信封出處,挑了挑眉,兩指夾住信封從她手中抽出,三兩下打開,取出信紙,展開攤到桌上。 白白的信紙上面,只有一字——“真”。 這就是說,江云昭問她的易大少爺賭局輸了兩萬兩,是真事了。 “先前我不知道這些,就讓薛老板幫忙調查……”江云昭訥訥說著,望著廖鴻先含笑的眉眼,忽地心中一松。 她與他之間,或許并不需要解釋什么。 這樣一想,江云昭心情舒暢不少,莞爾說道:“我還道薛老板怎地如此惜字如金。想來,是跟你學的罷?!?/br> “這倒是真有可能?!绷硒櫹冗厡⒆郎闲偶堅瓨诱酆?,邊道:“以前她有事情需要請示我的時候,經常會長篇大論一番。我不耐煩看,就讓元睿讀了,我再想想該作何處理,然后寫一兩個字當做答復。想想這些年來,她倒是行事漸漸干練起來,沒有以前那么婆婆mama的了?!?/br> 江云昭看著他一臉憋悶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薛老板能忍受你那么多年,倒是奇了?!?/br> “與我無關?!绷硒櫹鹊f著,神色間卻透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哀愁,“我父母對她全家有恩。她從小就立志報答父母的恩情。至死不渝?!?/br> 江云昭忽地心里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哀傷之感。 ……至死不渝。 就是這四個沉甸甸的字,讓薛老板全身心撲在了明粹坊上,至今未嫁? 頭頂忽然一沉。 江云昭愕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