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封mama撐起身子挪到床邊,不等江云昭她們反應過來,她已經咚地下滾落到地上。 忍痛慢慢支起身子,她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淚水一滴滴順著她干瘦的臉頰滾落地面。 “老奴愧對主子,愧對小主子。茍活這許多年,不過是求得當面給小主子磕個響頭,認個錯。求小主子責罰!” 廖鴻先猛地起身。 他在屋子里快步來回走了兩圈,驀地頓足,抬腳踢翻了一張太師椅,深吸口氣,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江云昭小跑著去到外面,喚來紅鴿去照顧封mama,趕緊去追廖鴻先。好歹在他出院門前拉住了他,急道:“你去做什么?” “砸了他們的老窩!滅了那惡毒之人!命都沒了,看他們還能怎么算計自己的親人!” “倘若真的這么做了,你的心里能夠好過嗎?傳出去,你倒成了那最惡毒的一個了!” “名聲什么的,我何時在乎過?我不要那些了!不然怎么辦?”廖鴻先猛然回頭看她,眼圈都泛了紅,“難道我母親的事情,就只能這么算了?” “斷然不會就這么算了!”江云昭死死拉住他,望著他,認真說道:“聽我的。法子千萬個,切莫用這最沖動的。難道你想住進大理寺的刑牢嗎?” 廖鴻先扭過頭去,胸口劇烈起伏著,雙手緊握成拳。 江云昭轉到他的面前,雙手探到他的背后輕輕抱住他,將臉頰靠在他的胸前,“如果你真這么去了,到時候,道理反倒往他們那邊倒了。我不要你擔那惡名。該身敗名裂、受盡天下人的唾罵與指責的,應是那些惡人。并非你?!?/br> 初時,廖鴻先全身緊繃,僵持不動。慢慢地,他放松下來,環臂攬住了她。又俯下身子,將頭埋靠在她頸側。 “昭兒。我很難過?!?/br> “嗯。我陪著你?!?/br> “我爹娘不在了。我最親的,只有你了?!?/br>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br> “你可不許反悔?!?/br> “定然不會。我何時騙過你?” …… 那日晚上,廖鴻先心中大慟,瘋狂索取。江云昭知他心里難過,就也不抵抗,放軟了身子任由他施為。 二人纏綿一夜,居然前所未有的酣暢。累極之后,相擁而眠。 歇息了一會兒,廖鴻先就起了身。 見江云昭掙扎著也要起來,他忙將她按回去。 “這才睡了多久?好生歇著。睡醒了再說?!绷硒櫹冉o她掖著被角,柔聲說道。 不經意看到她身上的斑駁痕跡,他到底是心疼了。剛想要與她說聲抱歉,江云昭卻是伸出手來,攬住了他的手臂,半瞇著惺忪的睡眼,含糊地說道:“晚上早點回來。還要準備寒食節吃食呢?!?/br> 再過幾日,便是清明節了。那日又是寒食節。一整日都不能開火,只得吃冷食。這些食物,自然要提前幾天便開始準備方才妥當。 廖鴻先知道她是不愿他難過,說些別的讓他放寬心。 他心中一片柔軟,道歉的話便沒說出口。只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額角,輕聲道了聲“好”,頓了頓,又道:“我保證?!?/br> 半晌沒聽到她的回答。 廖鴻先聽著她的呼吸已然綿長,便慢慢地將她的雙臂拿開,輕輕放好。抬起頭來一看,果然,江云昭已經睡著了。 這天,基本上要到午時了,江云昭方才再次醒來。 看到那高懸的太陽,她羞得臉都紅透了,對著拿了衣裳立在床側的紅鶯埋怨道:“怎地不早點叫我起來?都這個時候了……可真是……” 真是難為情。從小到大,都沒這么晚過。 大新夜的第二日都比這早。 紅鶯樂呵呵道:“姑爺一早兒走的時候,特意說了不準叫您起來。還說,誰若敢違抗,今兒晚上就得領十個板子?!?/br> 說著,就幫江云昭掀開被子換衣服。搭眼瞧見身上的斑駁痕跡,紅鶯忍不住驚呼:“哎呀,這也太……” 后面的話,到底咽了回去,沒有說出口。 李mama看著江云昭羞得抬不起頭來,笑道:“姑爺這是真疼您呢。姑娘可是好福氣?!?/br> 大家圍在一處夸廖鴻先,便很自然地用了侯府的稱呼。 就算再難為情,江云昭磨磨蹭蹭地到底也起來了。 紅鴿知曉了,便過來將封mama的境況回稟給她聽。 “……昨兒得了世子爺的話后,封mama晚飯好歹是吃下了小半碗。晚上睡得也還踏實,中途醒了幾次,不多會兒也能睡著?!?/br> 江云昭說道:“那就好。你與她說,查庫房的事情不急,讓她多歇息幾日,養好了身子再說?!?/br> 昨日封mama說過,查看魯氏的嫁妝一事,她也要參與。 當年那些東西她可是一件件看著擺進去的。若是里面出點岔子,她只一眼便能認出來。 江云昭看她身子才剛好轉,生怕累著后還會反復,就叮囑紅鴿那番話。 誰知封mama也是個脾氣硬的。 聽說江云昭醒來了,她就再也不肯入睡。非得掙扎著起身,要與江云昭一起將那庫房給徹查一遍。 江云昭本欲拒絕,后想到昨日封mama那愧疚難當的模樣,暗嘆口氣,說道:“她既然堅持,那便今日開庫房吧?!?/br> 魯氏過世后,府里的鑰匙自然而然地由董氏接手了。 廖鴻先娶妻前,就將晨暮苑的鑰匙盡數要了來。而后怕董氏在其中搗鬼,又把院子里的鎖全部換了新的。 院中庫房的門,只在換鎖那日打開過一次,其余時候,皆是閉合。如今里面的情形,便與董氏交出鑰匙時一模一樣。 江云昭拿出匣子,將其中魯氏的嫁妝單子取了出來。正要攤開看,旁邊的封mama出言制止了她。 “夫人不必如此。那些東西,老奴盡數記得?!?/br> 江云昭沒料到她會說得如此肯定,不由愕然。 封mama笑了笑,努力挺直了脊背,淡淡說道:“老奴在那邊十幾年,無甚事情可做,便每日回顧在府里生活的時候。日復一日的,這些嫁妝在心里不知道回想了多少遍。如今閉著眼睛也能細數出來?!?/br> 她說得云淡風輕,但江云昭知道她這些年過得不易,聽在心里,頗為難過,便也不再與她爭執,笑著答應下來。 庫房門打開。沉積了十幾年的味道夾雜著灰塵迎面撲來,讓門口的人都忍不住輕咳或是打噴嚏。 江云昭先前就吩咐人準備了抹布。如今開了門,幾個粗使的丫鬟進了屋后,好生擦拭著表面的灰塵。 待到差不多干凈了,又等了片刻,讓屋里飄著的灰塵慢慢落好,江云昭這才與封mama走了進去。 封mama又紅鴿扶著,一步步前行。望著這些箱子和物什,心里一陣恍惚,好似又看到了當年故人的身影,聽見了故人的聲音。 她跟在江云昭的身后,留戀地貪婪地看著四周的一切,伸出手指,撫上物件的表面。突然,她停下步子,失聲說道:“這個不對!” 江云昭忙回身問道:“怎么了?”又朝這邊行來。 待到她離得近了,封mama指了自己身邊的一口箱子,說道:“主子的嫁妝,是京城里一頂一好的。不只木質上乘,就連木匠的手藝,都是頂尖。夫人您看這個箱子的邊緣,明顯有些扎手。這是絕對不可能的?!?/br> 封mama說著,上下打量了這箱子片刻,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變得鐵青。 紅鴿忙問怎么了。 江云昭亦在仔細觀察木箱。聽到紅鴿的疑問,她當即接道:“這箱子顯然是被人動過手腳的?!庇种噶艘惶庯@而易見的破裂處,“你看這里?!?/br> 封mama撫著那處痕跡,恨聲說道:“沒錯!這些嫁妝的鑰匙都沒有拿出來,還在我的手里。那人定然是貪圖主子的錢財,就使了蠻力去撬!” 然后在撬的時候,將木箱的周邊給蹭到了。 幾句話說完,封mama的臉色驟然變了,急切道:“那里面的東西……會不會被他們給盜走了?” 江云昭也在擔心這個,就示意身邊的紅鶯去將箱子打開。 魯氏嫁妝豐厚,箱子足足摞起占了大半個屋子去。單單嫁妝箱子的鑰匙,就有幾十個,串成了好幾把。 封mama當年是被突如其來的一個借口趕走的。在離開王府之前,她覺得鑰匙藏在身上也不安全,就將庫房里的那串鑰匙悄悄埋在了院子里不易察覺的一個角落。今日準備查探庫房了,她才將此事說出來,又把埋鑰匙的位置點明。 江云昭讓丫鬟們去挖,不多時便尋到這些物什。進屋之前,她交給了紅鶯拿著。 因著年代頗久,中間又沒有人來修護,這些箱子的鎖早已生了銹。紅鶯本以為這鎖頭會不容易打開,正想著若是開不開,少不得要尋了專人把它撬開。突然‘啪’地下輕響入耳,那鎖竟然被打開了。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手里的鑰匙,奇道:“沒道理啊。那么久沒開了,怎么一下子就成了?” 封mama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性。 她掙脫了紅鴿的攙扶,一步步朝前邁著。走到箱子的跟前,又駐了足。 江云昭吩咐紅鶯:“打開它?!?/br> 紅鶯將箱子蓋慢慢扶起托好,問道:“怎樣?” 封mama望著里面的東西,伸手小心地拿起幾樣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她把表面的那幾樣東西往旁邊撥了撥,又盯著里面瞧了片刻,忽地伸出手,在里面大肆扒拉著。 紅鶯看著她大開大合的動作,驚得心驚rou跳,悄聲問江云昭:“夫人,這是怎么了?這些東西最怕磕磕碰碰。不會壞掉吧?” 江云昭望向封mama的動作,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八成是里面的東西不太對勁?!?/br> 而且,起碼一大半有問題。封mama才會這樣毫無顧忌。 她的話音剛落,封mama拿起一個茶壺朝里面狠狠砸去。 瓷器相撞,發出碎裂的響聲。 “這些個渾人!居然敢使了這樣的下作手段!” “怎么了?”江云昭輕聲問道。 “這些東西!分明不對!” 封mama氣得狠了,說著話的時候,胸口劇烈起伏著,面上怒容更盛,“這個箱子里擱著的是各色茶具餐具。雖說不是古董,不如前朝古物值錢。但是,這些東西都是買的最好最頂級的。也是極其難得了。但是這些人,卻是把東西給盡數換掉!全部不對了!” 江云昭雖有了心理準備,現在也十分震驚。 全部不對…… 這一整箱子,居然沒有一件是跟了婆母來到廖家的? 封mama只當她是不信,忙拉了她到一旁指著給她看。 “夫人請分辨。這幾件,這幾件,還有這幾件。它們本該是一套,可是如今細瞧它們的花紋……上面的花草粗看一樣,但仔細留意些,便可看到相互之間有幾筆明顯是不一樣的。比如這個葉子的方向,再比如這一邊的花瓣……當年主子的這套茶具,上面的卻是頂級畫作,丁點不同都無。一看便是出自于名家之手?!?/br> 江云昭仔細看了下,頷首說道:“沒錯,著色也不甚相同。而且這瓷器質地,也只比普通的強一些罷了,并算不上最好?!?/br> “是了。正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