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江林氏笑道:“也好?!庇侄诹私普褞拙?,這便走了。 江云昭目送江林氏走遠后,不由得朝靜園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她沒想到,不過一夜之間,馬氏就蒼老了好幾歲。一向明艷亮麗的妝容,也掩飾不了她眉眼間的疲憊。 反觀院子被燒、夫君被抓的連氏,反而氣色還比她看上去還要好上幾分。 倒是怪了。 回到寧園后,江云昭先去見過母親。 秦氏已經聽聞了方才的事情,便道:“昭兒何須那么緊張?她們若是想鬧,由著她們去。左右我幾年前就有了這念頭,如今她們鬧起來,也正合了我的意?!?/br> 江云昭知道那年父母親是受了多大的難為才忍下了那口氣。如今聞言,就也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道:“嬸嬸們既然打定了主意,必然不會因了一時受挫而退縮。后面少不得還要繼續鬧。如今爹爹還沒回來,能清閑一會兒便是一會兒罷?!?/br> 她想到如今的情形,又道:“也不知二嬸打的什么主意。昨兒大哥哥才將三jiejie打傷了,今日她就來尋機鬧事。有這閑心,倒不如多去關心下三jiejie?!?/br> 這一點,秦氏也有些想不通。 她知曉江云珊鬧出了什么樣的丑事。雖說馬家遠離京城,那丑事一時半刻地傳不到京中來,但總有被捅破的一日。 她既然明白這點,二房就也明白。 若是不分家,事情敗露之時,侯府這棵大樹還能讓她們依靠著。分家后,二房便要自己承擔起后果來了。就算這樣,馬氏依然堅持如此。 倒也怪了。 不過秦氏懶得細究這些。 她只對江云昭簡短說道:“她們所圖的,無非是權、名、利三字。如今前兩者她們搶不走了,自然是要圖利?!?/br> 江云昭也是這般想的。與母親又說了會兒話后,她忽地想到先前遇到四嬸方氏,就將江興志落榜一事告知了秦氏。 “你四叔這次可是遇到難處了?!鼻厥蠂@道:“先前人人都說他必然考中,他也信心滿滿。如今驟然從高處跌落,怕是一時難以接受吧?!?/br> 江云昭聽聞,輕輕頷首。而后一怔,問道:“母親,您方才說的什么?四叔……遇到難處了?” “可不是。他素來只愛讀書,也只會讀書。這一關能不能過去,單看他能不能想得開了?!?/br> 秦氏后面的話,江云昭并未聽清。 如今她只想著秦氏先前所言,腦海中浮現出與廖鴻先道別時,他附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 ——“你家有人今日遇到了難處,對他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若是需要幫忙的話,就來尋我,我必盡力而為?!?/br> 江云昭不由沉吟。 難道廖鴻先指的是四叔之事? 可是……他能幫什么忙? ☆、第74章 必然的結果 雖說馬氏和連氏在江老夫人的命令下回了院子,可二房三房并未就此消停。 當天日落之前,三房的江承梧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匆匆見了江三老爺一面,帶回了他對分家之事的看法。 偌大的紙上,只寫了一個字。就是這個字,再一次堅定了連氏的信心與決心。 ——分! 至于二房…… 他們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便是撞了南墻,也絕對不會回頭。 這個時候,江老夫人已然知道江興志落榜之事,任憑兩房的人如何折騰,她也沒了心力去管。 平園和靜園的消息,自有人悄悄稟與秦氏。 秦氏聽聞后,想起江興源回來時的滿臉怒容,又遣了人去打聽清園四房的消息。 直到天擦黑了方才有人來稟,說是四老爺回了院子后,就一直在屋中和四夫人說話,到現在還沒出來。也不知兩人談了什么,屋里好幾次隱隱傳出了啜泣聲。 秦氏給了此人一些碎銀子,把她打發走了,這便去書房尋江興源。 江興源正在燈下畫畫。 秦氏看了幾眼,說道:“老爺這畫可是奇怪。說是山石,卻過于圓潤。說是土堆,又多了些棱角??刹皇莾刹幌衩??!?/br> 江興源扯了剛畫好的畫,揉成一團,丟到墻角。那處已經有七八個相似的紙團,聚成了一小堆。 秦氏遣退了屋里伺候的人,親自斟了杯茶端給江興源,將四房現今的狀況講與他聽。 “弟妹應是在勸解四弟。今兒老夫人聽了這消息后,都受不住,晚飯也沒吃。更何況四弟?他不過是一時昏了頭,老爺不必把他的話放在心上?!?/br> 江興源哼道:“他那樣胡亂指責,太沒道理。且看他態度如何罷。左右分家之事已經開了頭。那兩個院子的我是不想理會了。他這邊……單看他作何打算了?!?/br> 秦氏知道江四老爺發怒是一個緣由,更關鍵的是二房做出丑事來不說,又和三房一同鬧將起來。這些事情堆在一起,也難怪江興源火氣久久不散。 她又好生寬慰了江興源許久,待他氣消了些,這才一同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江興源和秦氏才剛剛醒了,就有人來報,說是江四老爺已在寧園外頭徘徊了快一個時辰了。他也不許人去叫醒江興源和秦氏,非要等著江興源醒了才肯求見。 秋日清晨的空氣,帶著濕氣與寒意,清冷逼人。江興源收拾妥當后,忙讓人將江興志請了進來。 江興志剛進到屋中,就帶進來一股子寒冷之氣。他下巴上泛著一層淡淡的青色,顯然是早晨起來后匆匆趕來,還未打理自身。 面對著江興源,他也不敢抬眼,只盯著自己腳前三尺之地,訥訥說道:“大哥,昨日的事情,是我對不住你。明明是自己沒考好,還亂發脾氣。你說的對,我是……” “罷了?!苯d源聽說他等了許久,已然心里有了底。如今看他滿臉愧疚,又見他冷得鼻子尖都泛了紅,心下寬慰,擺擺手打斷了他,“知道自己錯了就行。誰沒點脾氣?心里堵著了,稍稍發出來就好,切忌過火?!?/br> 江興志沒料到江興源竟是這般簡單地就原諒了他,想了一宿在心里打了無數次腹稿的道歉之言,竟然無處可說了。 他心中歉疚更甚,搓了搓手,輕輕地“哎”了一聲。在江興源的示意下落座后,想了想,又道:“昨兒你們這里的事情,我、我聽說了。母親的態度,我也知曉了?!彼绞诌叺牟?,端起來大口飲完,定定神,堅定說道:“既然他們鬧著要分家,那就……分了吧?!?/br> 江興源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般話來,不由慢慢轉頭望著他,說道:“四弟,話可不能亂說?!?/br> “沒亂說?!苯睦蠣斅潇o下來,沒了先前道歉時的局促,“這些年,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不過因為和我無關,就沒當回事兒。昨天白日里,我才知道,受人責難,被人奚落是個什么滋味兒?!?/br> 面對江興源探究的目光,江興志尷尬地笑了笑,“想想看,從小到大,我在府里也沒做過什么。家中瑣事都是大嫂處理的,外頭事務都是你辦的。二房三房鬧的時候,我只是看著他們折騰,也沒幫過你們。母親為難你們的時候,我也沒開口說過話?!?/br> 他深深嘆了口氣,“那時候是我不懂事。太順風順水了,沒被人為難過,不知道那個滋味兒。昨兒的事情可讓我想明白了。那些人先前看著是同窗,是友人,可著勁兒說我好話。等到我一時失利,他們怎么著?一個個地落井下石,比誰說話都難聽、都尖酸刻??!我被外人這樣對待,已然心寒至極。想想大哥被自家弟弟這樣對待,心中的苦楚,怕是比我更甚十倍百倍?!?/br> 江老夫人是個不管事的,江興志也素來只悶頭讀書,萬事不理。江興源何時聽江興志說過這番話?頓時百感交集,說道:“平日里我對你的關心著實太少。昨天若不是聽到旁人議論,都忘記了是放榜之日?!?/br> “沒甚么?!苯d志笑道:“大哥鎮日里處理事務忙里忙外,記不住這些也情有可原。只是若是大哥已打定主意當真要分,小弟有幾個請求,還望大哥成全?!?/br> …… 江云昭醒來后,便得知江興志一早來見江興源之事。雖說不知二人談了什么,但看父親今日眉目舒展的模樣,便知江四老爺這趟來,定然是好事。最起碼,昨日讓父親面籠陰霾之事,已然緩解。 先前廖鴻先說可以幫江興志,那時江云昭還不太肯定要不要承了他這個情。畢竟江四老爺與他們大房并不親厚,昨日里還惹怒了父親。但看今日江興志的所作所為,她沉吟一番,決定想法子見見廖鴻先,看他有何提議再作打算。 就在她考慮著怎樣才能見他一面時,吳嬸來了寧園尋她,說廖鴻先正在上次那個偏門外頭等著她。 江云昭聞言,抬眼看了看天色,疑道:“大清早的,他這時候來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眳菋疬t疑道:“看他頭發絲兒上沾了露水,應當是等了有些時候了?!?/br> 江云昭知道廖鴻先看似隨意實則心細,不是江云昭的心腹,他不會露面讓對方傳這種話。吳嬸雖說經常會在那偏門附近往返,但是時間并不完全固定。廖鴻先許是怕錯過了吳嬸出門的時間,特意提早去的。 ——想來,應當是因為答應了要幫她忙,特意來的罷! 江云昭這樣想著,思及天氣寒涼,廖鴻先卻牽著馬不知等了多久,忙吩咐了其他事情全部推后,她則去了偏門尋他。 廖鴻先其實也不想那么早來的。起初,他甚至都沒想到今日會來見江云昭。 昨日他一回到自己的宅子,就覺得那兒空蕩蕩得可怕。就算看著仆從往來做事,依然覺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想了半晌想不通,只得作罷。直到睡下后輾轉未眠,腦海中不斷浮現握著江云昭的一顰一笑,他才意識到,自己身邊到底缺少了什么。 少了一個人。 這樣想著,不由就想起了握著她手的感覺。 身上漸漸燥熱,他愈發睡不著。又折騰了許久,眼看著是不成眠了,索性起來練劍。越練越心煩意亂,只想著離她近點,就牽了馬來到侯府偏門…… 看到江云昭的身影時,廖鴻先一顆無處安放的心才終于寧靜下來。只覺得心口又甜又暖,說不出的熨帖。 他有些慶幸,昨日離去前和江云昭說了那樣一番話,今日剛好拿了來當做借口,與她一見。 ——昨日端王孫‘送’吳倩然走的時候,聽人提起放榜,就過去看了下。得知江四老爺落榜的消息后,他去到莊子上便悄悄告訴了廖鴻先。廖鴻先知道江家四房與大房的關系還算不錯,在路上想了解決的法子,這才有了后來那番話。 江云昭走出偏門,一抬眼,便對上廖鴻先專注的目光。 少年斂去了所有鋒芒,柔和了眉眼,在早晨的微光下靜靜望著她。 江云昭心底一片柔軟,忍不住揚起了微笑,走到他身邊說道:“你等了這許久,可是為了昨日的那個承諾?” 廖鴻先滯了一瞬方才想到‘承諾’指的是什么,輕笑了聲,懶洋洋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江云昭道:“你先說說看是什么法子,我才能知怎樣?!?/br> 廖鴻先凝視著她的笑顏,說道:“我可以推薦江四老爺去清寧書院授課?!?/br> “清寧書院?” 江云昭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清寧書院歷經百年,乃是所有讀書人向往的讀書之地。如今的葉大學士,當年也曾在清寧書院讀過三年的書。 只是書院錄取的學生,都是由主事人親自選取。選上之人,有世家之子,亦有貧寒子弟。有性格溫厚之人,亦有廖鴻先這般行事不羈的。 有很多人研究過如今兩位主事人明先生和周先生的喜好,想看出他們到底是依著什么樣的條件來選取,最終也未參透,不了了之。 江云昭有些遲疑,“四叔過去,會不會不太合適?” “江四老爺博覽群書,大家有目共睹。有何去不得?” “可是……” 廖鴻先明白她心中的猶豫,便道:“你放心。我幫過書院的大忙,如今不過是錄取一位教書先生而已,這個面子,他們還是會給的?!?/br> 江云昭眉心微擰,未曾開口。 廖鴻先又道:“若是你覺得合適,這話由我去跟你四叔談。江四老爺學富五車,卻鎮日里埋頭苦讀,短處在于眼界不夠寬廣。去了那里,教書育人的同時,日日省察自身,還可以與書院中的大儒周先生、明先生多加交流。如此三年下來,所思所想定非今日可比。待到那時再參加考試,心境已然大不相同?!?/br> 江云昭聽聞,暗暗嘆服他想法之周全。 只是他幫的這個忙,著實是太重了些。江云昭思量半晌,苦笑道:“這樣的一份‘重禮’,我該怎樣謝你才好?” 廖鴻先定定看著她,有一句話差點脫口而出,忍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