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連氏一聽要見官,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先前忙著救火的眾人,此時都急急趕了過來。婆子丫鬟幫忙抬三夫人連氏,小廝隨從幫忙制服不斷嚎叫掙扎的江興巖。 就在眾人忙個不停之時,一聲沉喝傳來:“這是怎么回事?不是救火嗎!怎么吵起來了?” 大家一看是江老夫人,就都低垂了頭,悄悄去看侯爺和江興志。 江興源與江老夫人關系一直不算親密,喚了聲母親后,也去看江興志。 江興志是江老夫人的親生子,此刻也未推辭,直接將事情講明。 誰知江老夫人并不同意江興源的做法。 她將江興源和江興志喚到一旁,說道:“那位師太的損失,我們雙倍賠了她。至于此事,能掩下去,就掩下去吧?!?/br> 江興源沒料到老夫人會這般說辭,“母親,此事萬萬不可。三弟一錯再錯,若這次再輕易放過他、用銀錢補缺漏,只怕下次還會捅出更大的簍子來!” “事情鬧大了,對江家聲名有損。眼看著老四揭榜在即,若是出點岔子,你該如何彌補?” 江興源還未開口,江興志已然說道:“母親,我憑的是真本事,哪是這一點半點的事情就會影響到的?況且閱卷之時根本看不到考生姓名,您盡管安心就是?!?/br> 神色間,分明也是十分贊同江興源的決定。 江老夫人看自個兒親子居然幫著他同父異母的兄長說話,不由嘆了口氣,說道:“那就照你們說的辦吧?!庇殖d志道:“我也是為你好。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br> 后續的事情都要由長輩們出面處理。事情已定,江云昭就也回了寧園。 只是她剛到院門處,還沒進去,蔻丹就悄悄來稟,說有人要找她,就等在偏門外頭。 江云昭不肯過去,“有甚么事不能好好遞了帖子進來說,偏要等在那種地方?” 蔻丹便道:“剛才姑姑辦事完回來跟奴婢說起這事時,奴婢也是這般講的。姑姑便讓奴婢親自過去看了一下。奴婢見是廖大人,這才來跟姑娘說的?!?/br> 江云昭倒沒料到會是這樣,不禁疑道:“廖鴻先?他來做什么?” 偏門之外的大樹下,一個錦衣少年正手牽一匹白馬,閑閑地靠在樹旁。 聽到開門聲,他朝這邊望了一眼,當即丟開韁繩行了過來。 江云昭看著他光潔的額上有一層細細的汗,問道:“你這是怎么了?來得很急?” 廖鴻先問道:“聽說你家出了意外?走水了?怎么回事?可曾傷到?生怕你有事,特意趕過來的?!?/br> 他說話時,又是擔憂,又是急切。江云昭哪料到竟是因了這個?趕緊答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是三叔那邊燒了幾間屋子,人都沒事?!?/br> 廖鴻先聽了她這話,仔細打量她許久,確認她果然無礙,這才長舒了口氣,放松了些許。 “沒事就好。記得往后無論出什么事,首先要護好自己,切莫到那危險的地方去?!闭f罷,他將手中的馬鞭緊了緊,便要向外行去。 江云昭緊走兩步跟了過去,遲疑著問道:“你這是要走了?沒旁的事了?” 聽她這樣問,廖鴻先明顯地愣了下。自他方才剛剛轉身要走時開始,心里不斷冒出的那些不舍情緒,此刻愈發強烈了幾分。 緩緩轉回身去,他凝視著江云昭,輕輕說道:“今日我當值。有幾個心來的臭小子不聽話,我正訓著呢,可不能離開太久。晚些我下了值再里看你?!?/br> 他說最后一句話時,語氣太過柔和,聲音太過魅惑。江云昭覺得有些怪異,就抬起眼看他。誰料平日里總帶著幾分戲謔的雙眸,此刻卻認真到了極致,仿佛那黝黯的深海,讓人望不到底。 江云昭滯了片刻,最終說道:“那你……路上小心啊?!?/br> 她本以為廖鴻先不會只為了看她有無大礙而特意跑一趟,故而那般問他,生怕他有旁的事要講卻忘了說。如今看他這樣認真,她倒覺得自己誤解了他的好意,心中生出一絲歉意來,就好生叮囑了他一句。 廖鴻先聽了她這關切的話語,心里熨帖舒坦極了。當即輕笑一聲,朝她揚了揚馬鞭權當道別,這便上馬,疾馳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江云昭這才想起自己忘了拒絕他最后一句話。 廖鴻先自入了禁衛軍后,便忙碌了許多。 禁衛軍直接負責皇宮的安全護衛,里面基本上都是官家世家子弟,平素不太服人。偏偏廖鴻先去了后,身份比他們高,功夫比他們強,就連學識,也比他們要好。那些原本眼高于頂的見了廖鴻先,都沒了橫行的資本,時日長了,都被他給徹底整服氣了。一年年下來,廖鴻先升了幾次官,又入了御前侍衛。雖說年歲不大,如今已經是六品的護衛使了。 眼下他正是忙碌的時期,卻貿貿然說會再來看她??墒乾F下并無需要勞煩他過來一趟的必要,若他當真守信來了,豈不是誤了他的時間? 江云昭有心想告訴他不必過來,無奈人已走遠,而他當值的地方尋常人也去不得。思量過后,只得作罷。 ☆、第65章 送物與詢問 侯爺江興源回府的時候,臉色黑沉如墨,顯然是氣得狠了。 他之前為了三老爺江興巖的事情去了京兆府,如今這般模樣,定然也是和那個事情有關。眾人心知肚明,也就沒人觸霉頭去問他為何如此。 江興源走到寧園門口的時候,正看到有個瘦弱的身影立在寧園前,徘徊躊躇不定。 因著幾年前他下令將寧園圍了起來又不準人隨意入內時,管理得十分嚴格,雖說這兩年已經將守園的婆子撤了,府內之人卻早已養成了習慣,沒幾個人敢硬闖寧園了。有什么事要求見侯爺和夫人,都事先在外面等著。有人看到后幫忙通稟了,得了肯定的答復,方才能夠入內。 眼前之人顯然就是如此。 江興源眉心緊擰,喝住那名梳了婦人頭的女子,問道:“你是何人?在這里鬼鬼祟祟作甚?” 對方慢慢轉過身來,望見他,黯然的眼睛瞬間添了些許明亮,“侯爺,奴婢,奴婢有事求您!” 江興源覺得這人依稀有一兩分眼熟,卻想不出是誰,便道:“你哪個院子的?有事自去求你主子去,來寧園作甚!”說罷,便要拂袖而去。 那女子聽了他的話,眼中剛冒出的那些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喃喃說道:“侯爺,您不認得奴婢了?” 她噗通一聲退了下去,哀哀說道:“侯爺,奴婢以前是伺候曄少爺的紅茭啊。您不認得奴婢了?” 江興源哪記得自個兒兒子屋里有哪幾個丫頭?頂多看到了知道是寧園的罷了,根本沒去仔細看過。此刻聞言,他也懶得去想,腳步不停就朝里行去。 誰料紅茭正好跪在了對著院門的柵欄口。江興源往里邁步走時,必然路過那處。就在他經過那地方時,一個不妨,竟是被她撲了過來,抱住了小腿。 紅茭哀哀說道:“侯爺,求您幫幫三老爺吧。若是三老爺進了牢門,咱們侯府的聲譽可就完了?!?/br> 她臉色蒼白骨瘦如柴,整個身板細弱到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偏偏下了死力氣,讓江興源甩了幾下腿都沒能掙脫。 江興源氣得臉更黑了。 不待他開口,寧園里路過的幾個婆子丫鬟就齊齊跑了過來,拽胳膊拽腿的把紅茭給硬生生拉了下來,推到路邊。 為首的婆子在紅茭的胳膊上擰了幾把,硌得自己手生疼。她甩甩手,啐了一口,說道:“沒臉沒皮的東西。這么臟的身子,竟然也敢忘侯爺身上撲。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br> 紅茭當年背叛寧園暗中和江承珍勾結的事情,寧園眾人盡皆知曉。別說是主子們房里伺候的了,就連粗使的婆子和丫頭,也看她不起。 當年守門的一個婆子如今也在場。她蔑視地斜睨著紅茭,說道:“做奴仆的,就得懂得做奴仆的本分。如果連這都給忘了,鎮日里就想著怎么吃里扒外,那可真是要遭天打雷劈了?!?/br> 另一人便附和道:“可不是。說起來,全府里就咱們院子的主子最是和善,最是大方。就這樣,都還喂不飽這賤蹄子的嘴?!?/br> 一個丫鬟掩著口笑道:“紅茭jiejie……啊不對。芭蕉哪跟咱們一樣?咱們不過是想安安穩穩做個奴才,人家可是想當主子呢。只可惜主子沒當成,混了這么多年,還是個奴才?!?/br> 紅茭,如今的芭蕉,蒼白枯瘦的臉慢慢垂了下去。 當年江承珍將她要走的時候,她是歡天喜地跟過去的。 在她心里,大少爺風度翩翩溫文爾雅,與她說話時,從來都是和藹而又溫柔的模樣。就連她做錯了事情,他也不計較,依然堅持等在寧園,只是為了救她逃出寧園那個牢籠。 雖說出來望見的不是江承珍柔和的微笑,而是冷冰冰的一張臉,她依然以為自己沒有想錯。 誰知……從那一刻開始,世界就變了樣。 待到丫鬟婆子們散去做事了,芭蕉神色漠然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她眼神空洞地環顧了下四周,慢慢站起來,步子有些蹣跚地朝著靜園行去。 剛回到屋里,江承珍就寒聲問她:“事情沒辦成?” 芭蕉輕輕搖了搖頭。 江承珍抬腳朝她踹去,“你說你是寧園的老人,有你去求情,侯爺定然會心軟。如今可是自己打了臉!如今侯府的聲名就要壞了,若是我要辦的事情沒能成功,看我不要你的好看!” 芭蕉語氣平平地說道:“那句話不是奴婢說的。是夫人說的?!?/br> 馬氏正好進門來,聽到這句話,臉色頓變,“怎么著?吩咐你幾句還冤了你了?” 她一句話說完,就見江承珍抬起腳又要踹過去,趕忙攔住,“你好歹也輕一點。她還懷著身子呢。以前那幾次你故意為難她,讓她懷了再流掉,就也罷了。如今隔了半年好不容易又懷上了,就留下吧?!?/br> 江承珍冷笑道:“懷身子?就她那低賤身份,憑什么懷我的孩子!母親你以前不也是這么說么!” 馬氏先前是想著主母沒進門,通房不好先有子嗣??裳劭粗姓淙⑵拗酚l艱難,她反倒有了新的想法,打算讓這些個賤卑們先生下個一男半女的再說——說不準院子里有了喜事,就能沖去先前的晦氣了。于是說道:“前些年是前些年。如今境況不同了,自然做法也就不同了?!?/br> “晚了?!苯姓涞卣f道:“她小產太多次,這回的孩子,不用我去踢,前幾日已經自己流掉了?!闭f罷,丟下手里的竹棍,就朝外行去。 那背影淡然優雅,一眼看上去就個翩翩少年郎。 馬氏聽了他的話,呆了呆,扭頭去看芭蕉。 芭蕉好似沒注意到她的目光,從地上慢慢爬起來,拍了拍衣衫,自顧自低著頭出門去了。 只是她一腳踏出屋門后,猛然回過頭來,朝馬氏嘿嘿一笑,露出有了豁口的一排牙齒,問道:“夫人,您說,惡人有惡報,是真是假?” 馬氏面色一整,大步邁過去揚手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叱道:“賤婢,想咒你主子?沒那么容易!” 芭蕉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麻利地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佝僂著身子朝外行去。 江興源回到院子后,就怒氣沖沖地將在院門外的遭遇說與秦氏聽。 江云昭當時剛好在場,聽說了后很是奇怪。 三叔那件事兒發生在早上。如今才不過要到傍晚,僅僅一天的功夫,到底發生了什么,竟然讓二房的人那么重視這件事,非得替三叔求了這個情? 秦氏和江興源也想到了這一點,頗有些訝異。三人還沒就此事想出個所以然來,江承曄帶著兩筐橘子回了寧園。 “方才我回來的時候,正巧遇到廖大人。他說這是南方剛送來的蜜橘,特意讓人送來給咱們嘗個鮮?!?/br> 自廖鴻先在宮中任職后,這些與他相熟的少年時不時就打趣叫他‘廖大人’。久而久之,有幾人竟是叫成了習慣,私下里反倒不太說‘廖世子’了。 江承曄便是其中之一。 秦氏和江興源將橘子看了下,見那蒂上連著的枝葉都還很新鮮,忙吩咐著分些出來,給安園和清園送去。 江承曄悄悄喚了江云昭。去到外面后,他拿出一個小籮筐,遞給她。 “這是剛才廖大人特意吩咐了要送給你的。他說皇上那邊有急事,需得趕緊回宮。先前答應的事情沒能辦到,希望你不要介意?!?/br> 江云昭想到上午匆匆一別時,他說的‘晚些再來看你’那一句,便微微頷首,輕輕“嗯”了聲。 江承曄說道:“他到底答應了你什么?為表歉意,不只特意跑來說這一聲,還巴巴地尋了橘子送來?!?/br> 江云昭笑道:“你怎知他不是特意來送橘子,順便來說那一句?” “橘子什么時候送不行?還非得在皇上有事找他的時候,抽空送來?” 江承曄一句說完,見江云昭也面露不解,就笑了,“也罷也罷,別想了。他做事素來隨性,若是揣摩他的想法,那可是難了?!?/br> 兩人道別后,江云昭正往屋里走,江承曄忽然停了步子,回過身來喚了她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