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江云昭身量小,雖然她們讓開了一條細細的路讓她往那邊看,但因視線被擋住,她并未望見那位夫人所指之處。 不過,比她大幾歲的蔻丹卻是瞧見了,臉色驟變,與江云昭說道:“姑娘,那不就是您丟了的外裳嗎?” 因為江云昭今日的打扮十分出挑,眾人都留了心多看了許久,故而印象深刻,也就能一眼便認了出來。先前只道是江云昭是借了那女孩兒穿的,還沒多想。如今聽說那是江云昭遺失之物,再去看落水之人,眼神便明顯不一樣了。 江云昭沒留意這些。她順著那條細路往前行,這才看清了那位落水少女。 少女年歲不大,比江云昭略年長,此刻已然暈厥,正靜靜在地上,雙眼緊閉口唇發白。有七八個丫鬟仆婦正跪在她的身周,不住地給她按胸口,還不時地扶起她來,給她拍背。 她身上那件濕透了的粉紫色外裳,正是江云昭丟失不見的那件。 此刻人命關天,江云昭暫時放下了衣裳之事,再次問道:“她如何了?” 前面的人也是深深嘆了口氣,都說道:“時間頗久了,看她造化吧?!庇钟腥讼肫鹣惹稗⒌に?,不住問江云昭:“那東西真是你丟的?該不會是她偷了吧?” 人已落水,生死未卜,且這事還沒個定論。此時此刻,江云昭又能如何回答? 不過是模棱兩可的幾句給敷衍過去罷了。 仔細看那落水女孩兒,江云昭竟是認出對方來。 這是與朱夫人說話的那名婦人的女兒。許是江云昭的裝扮太過出眾了,午宴時有好些位夫人和姑娘當眾贊賞起來,就連午宴開始后,也不時有人議論。那女孩兒望向江云昭時,眼中總帶著熱切的艷羨。江云昭朝婦人那邊看時,有察覺到了她望過來時的目光,只是當時并未放在心上。 江云昭仔細想想,女孩兒午休時被安排在離她那處不遠的地方,不過隔了兩三間屋子。若對方真想過來‘拿’那件衣裳,倒是頗為容易。 “太好了!醒了!醒了!” 一陣欣喜的驚呼傳來,大家朝那邊一看,女孩兒已經咳出了一大灘水后悠悠轉醒,便都齊齊松了口氣。 有好事者慫恿江云昭去問一問那衣裳的來歷。江云昭看了眼神色憔悴的溺水少女,不欲此時逼問。見楚府的人已經替她將衣裳收起來了,就也沒理會說話的好事之人,喚了蔻丹之后往回折轉。 蔻丹顧不上禮法,緊緊握了下江云昭的手,感受著她傳過來的體溫,心有余悸地道:“她穿著姑娘的衣裳這樣躺著,乍看之下,倒有些像是姑娘溺水暈了過去,可嚇死我了?!?/br> 那女孩兒身量與江云昭相仿,只比江云昭高一些胖一點。這樣想來,倒是真的有點像。 江云昭聽聞后,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陸元婷那吃驚的模樣。她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來不及細究,已轉瞬即逝。 這時,楚夫人和楚月華匆匆趕到。 江云昭生怕她們聽了旁人七嘴八舌的敘說更加疑惑,就與楚月華簡短說了下那件外裳的事情。待到楚月華頷首示意已經明白,她這便朝院外繼續前行。經過陸元婷的時候,她腳步絲毫都未停頓,甚至連一眼都沒往那邊看。 陸元婷看著江云昭離去的背影,只覺得她一舉一動都在嘲諷自己,頓時恨極。待到去了僻靜處,她揚起手來就朝身邊之人扇了一掌,恨道:“連人都能認錯,要你何用!” 跟在她身邊伺候的小宮女噗通跪了下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卻也不敢哭出聲來。 陸元婷眼神冰冷地看著她,說道:“你壞了我的大事,往后,好自為之?!闭f罷,轉身就走。 小宮女再也忍受不住,大喊一聲“公主我知錯了”,手腳并用往前爬了幾步,抱住她的雙腿。 陸元婷用力掙了掙,沒能掙脫,反倒差點把自己絆倒。當即對身邊另外一個小宮女怒喝道:“你眼睛瞎了不成?快把她給我拖出去!” 那小宮女渾身一顫,忙走到跪趴在地上的同伴身邊,就要伸手去拽她。 正在這時,傳來一陣懶懶的“啪、啪”聲。一人邊拊掌,邊從旁邊繞了出來,哼笑道:“六公主好大的能耐,竟是能人前一副模樣,私下里又是另一副模樣?!?/br> 聽到他的聲音,陸元婷只覺得天地都昏暗了。 廖鴻先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她剛剛明明一直留意著,并未聽到人走過來的腳步聲! 廖鴻先清淡地瞥了她一眼,走到泣不成聲的小宮女面前,矮下.身子問道:“先前在池塘邊,你把人推了下去,是也不是?” 小宮女哪敢回答?只能哭泣著拼命搖頭。 陸元婷在一旁急急說道:“你莫要聽人胡說。我不過是因了旁的事情斥責她幾句……” 她話未說完,一小串硬物夾帶著水氣劈頭砸了過來。正敲在了她的鼻梁上,疼得她眼睛一酸,溢出了淚。 廖鴻先遙指著小宮女光潔的手腕,笑道:“六公主身邊伺候的人,都戴著一模一樣的手珠。我且問你,她的去哪兒了?” 陸元婷這才發現砸到她后又落地的東西是一串手珠,正是她宮里頭人手一個的。怔了下后,陸元婷平靜說道:“我不知道?!?/br> “不知道?”廖鴻先笑了,“好一個不知道。方才在落水處撿到此物時,元睿還拜托我,說對方已經沒事了,讓我不要太過為難你。你倒好,竟是只有膽子做,卻沒膽子承認!” “我為什么要認?”陸元婷先前發怒被他看到,就也懶得再裝。她抬起一雙美目,定定看著他,“你怎么證明這就是我的人做的?就算能證明,那也是她自作主張!如今她人就在這里,你只管把她捉了去問罪就好,問我作甚?”語畢,又輕蔑地說道:“不過賤命一條,也值當你拿了東西來砸我!” 先前不住抽泣的小宮女頓時沒了動靜,只睜著滿是淚水的雙眸,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她。 廖鴻先的笑容瞬間轉冷,目光如寒刃,不帶絲毫溫度地望向陸元婷。 陸元婷何時見過他這樣冷冽的模樣?登時承受不住,慢慢垂下眼來。 半晌后,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死在這樣令人窒息的目光之下時,方才聽到廖鴻先語氣森然地道:“說。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br> 江云昭在花園里閑逛了會兒,本想好好散散心。無奈今日之事太多,壓在心里沉甸甸的不舒服,這姹紫嫣紅也失了顏色。過了沒多久,她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打算回午休的屋子靜歇一會兒,待到楚夫人將那事處理得差不多了,便告辭離去。 誰知去到那屋后,卻發現里面坐了個她不想見到的人。 江云昭望著屋中端坐的永樂王妃董氏,又回頭看了院子一眼,說道:“廖夫人怕是走錯地方了吧?!?/br> “走錯?不至于。我還不會找錯害我兒的真正兇手。也算你命大,竟是逃過了一劫?!?/br> 聽了她這句話后,電光石火間,江云昭有了個想法,不禁問道:“推人入水的事情,是你做的?” “我?那種小伎倆,怎可能是我想出來的?!倍献旖俏⒙N,不屑地笑了下,“與我無關?!?/br> 先前陸元婷還以為她說的傷了廖澤昌之人指的是皇后,畢竟皇后命人杖責了廖澤昌。她無奈之下,只能提點了不知實情的陸元婷,示意她指的是江云昭。 哪知道陸元婷太小家子氣,竟是將后宮里女人的那一套搬了上來,還失了手! 董氏努力平復了下心情,扭頭朝旁邊示意了下。 江云昭發覺不對,轉身要走,卻被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拉住了手臂。 蔻丹喊了聲“姑娘”正欲上前,又被另外兩個婆子給擒住了,往外拖去。 江云昭使勁掙了掙,無法脫身,怒極反笑,“夫人好大的氣魄。自家兒子做錯了事,不肯認也就罷了,反倒要找好人尋仇。這算什么!” “好人壞人?那是什么?我今日便讓你知道,好壞,做不得準。只有輸贏,才能決定一切!” 董氏抬手示意,正欲讓那些婆子動手。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嗤笑。 “決定一切?王妃打算用怎樣的‘伎倆’來決定一切?”一個少年緩步進屋,環視著四周,目光凜然語氣閑散地說道:“我倒要看看,誰敢傷她!” ☆、第55章 離 董氏一看到廖鴻先,面無表情地收回了手。 她十分隨意地理了理衣衫,端正坐好,神色倨傲語氣平平地問道:“你剛剛說什么?” 廖鴻先并未答她。 他看了那兩個婆子一眼,見她們絲毫沒有放手的打算,便踱著步子走到她們身邊,抬手朝她們的肘部各彈了一下。待兩個婆子吃痛松開手,他伸手將江云昭拉到自己身后,這才笑道:“王妃好大的魄力,竟是和一個女娃娃計較起來了。當真好本事?!?/br> 董氏看著他一臉警惕的模樣,沉聲說道:“女娃娃?你莫小看了她。若是旁的女娃娃,哪有能耐將你弟弟捅傷?年紀小小就為非作歹,長大了可怎么了得!不過是成個惡徒罷了。倒是侄兒你……”她瞥了廖鴻先一眼,皮笑rou不笑地道:“你寧愿幫她都不幫自家親人,可真是我的好侄子?!?/br> 江云昭正要開口相駁,廖鴻先抬手制止了她。 他伸手拉過兩把椅子,將江云昭推到一個上面坐了,自己坐到另一張上面,這才半瞇著眼笑道:“既然王妃說到作惡了,我們不妨來談談我娘的嫁妝,如何?” 董氏的臉色頓時又陰沉了幾分,慢慢站起身來,面帶怒意斥責了廖鴻先兩句,準備拂袖而去。 她剛走沒幾步,就被廖鴻先給起身攔住了。 屋里兩個婆子想要上來幫忙,被廖鴻先斜睨著又慢慢退了回去。眼見廖鴻先嘴角的笑意愈發冷淡,兩個婆子想到方才被他巧妙地點了那一下,知道這小主子若真想要了她們的命,也不過是抬手的事,頓時渾身僵了僵,扭頭看了董氏一眼,遲疑著退出了屋子。 董氏低聲咒罵一句“不識好歹的老貨”,怒視廖鴻先,問道:“你待如何?” 廖鴻先唇角翹起的弧度深了些許。 他將屋門踢上,微微側首,望向江云昭,說道:“你有沒有聽大人說過,我娘的嫁妝十分豐厚?” 江云昭頷首道:“自然曉得。據說往前推二十年往后推二十年,都沒有能比得過廖夫人的?!?/br> “那便是了?!绷硒櫹日f道:“當年魯國公府總共就我娘和我姨母兩個嫡出的女兒,我姨母又入了宮,所以我娘出嫁的時候,外祖當真是恨不得將府里最好的東西都塞給我娘。只是可惜……”他深深一嘆,“……只是可惜,那些好東西,就被人惦記上了?!?/br> 董氏的臉色瞬間鐵青。 她用眼角的余光望著廖鴻先,冷笑道:“那么依著廖大人的意思,東西是被我惦記上了?” “難道不是嗎?”廖鴻先懶懶地反問道。 董氏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大喇喇地反問了出來,竟是被他這句話給堵了個結實,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廖鴻先慢慢走到董氏的面前,嘴角挑起一抹笑意,眼神澄澈地問道:“還請嬸嬸告訴我,先前我娘得那個玉瓶,是怎么擺到廳中的花架子上的?” 眼見董氏的視線轉向屋角,他心中愈發肯定,當即說道:“若我沒記錯的話,我娘的東西應當是好好收在庫房。怎就出現在了那花架子上?不過嬸嬸也太不小心了。用了也就罷了,怎么不在我回府前全部收好,竟是漏了這一個?要知道這種玉瓶本是一對,母親和姨母各有一個。我在宮中住著的時候,姨母特意把她那一個送了我。我日日看著它,想不認得卻也難了?!?/br> 他這番話出來,董氏的臉色已然少了幾分血色。 廖鴻先拊掌笑道:“是了。嬸嬸沒去過我在宮中的臥房,自是不知道這一茬。也真是難為您了?!?/br> 董氏深深呼吸著,片刻后,平緩了許多,語氣疏離地說道:“你想多了?!?/br> “有沒有想多,嬸嬸心里有數就行了?!绷硒櫹瓤哿丝圩腊?,忽地說道:“不過,在嬸嬸看來,竊賊和惡徒比起來,哪一個更令人憎惡?” 董氏微一錯愕,這才想到自己先前用“惡徒”來形容江云昭的話,明白‘竊賊’兩字是在譏諷她,就也怒了,低喝道:“你竟敢這樣誹謗長輩?禮法何在!” “我并未那樣說,嬸嬸你又何必動怒?!绷硒櫹容p笑道:“不過是一句你知我知的話罷了,這樣生氣,別傷了自己的身子。只不過……” 董氏已經被他激怒,即刻問道:“不過什么?” “不過既然你兒子摔了我母親的玉瓶,嬸嬸總也得補償我點什么?!?/br> “補償?”董氏的冷面孔無法維持,當即叱道:“你當時可是打了你弟弟一巴掌!現在卻還說要我補償你,居心何在!” 廖鴻先不理會她這嘲諷的語氣,自顧自地道:“你往后不再尋昭兒的麻煩,那件事我就既往不咎了。不過,也僅此一件事而已?!?/br> 江云昭知道他很在乎那東西,聽聞他這句話,不由朝他看去。 廖鴻先含笑戳了戳她的小揪揪,她也沒什么反應,就這樣目光湛然地看著他。 廖鴻先竟是被她這樣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訕訕收了手,不知如何是好。 董氏卻是被他那句話給刺得難受,只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好似在施舍憐憫一般,登時一口氣堵在胸中,發不出來,憋得心口生疼,“她重傷了你弟弟,你不幫忙尋她討個公道就也罷了,竟還這般護著她。我只問你,你到底還姓不姓廖!” 廖鴻先嗤地一笑,說道:“我姓廖,叔叔嬸嬸和你們的孩子也都姓廖。不過在嬸嬸的眼里,這不是一個廖字?!?/br> 他朝門那邊走了幾步,又回身向江云昭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他,“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要不要答應,嬸嬸自己衡量吧。嬸嬸也知道我的性子,單那玉瓶一件事,只要我樂意,一定能掀起大.波浪來。孰輕孰重,您可要想清楚了。到時您的寶貝兒子會有什么下場,我可不敢保證?!?/br> 他要推門出屋,卻被氣極的董氏出聲喚住,“你敢!他是你弟弟!是王爺嫡出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