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待到看見馬氏臉上遮都遮不住的笑容時,她才放下幾分心來。 “昭姐兒過獎了。珊姐兒不過是靠的梳妝打扮,哪里和‘絕色’二字扯上邊了?”馬氏上前半步想要執起江云昭的手,江云昭先她一步抬手撫了撫鬢邊垂下的發,不動聲色地避開,馬氏便順勢幫她扶了下頭上扎著的珠串,“說起來小七的這頭發梳得漂亮。蔻丹的手藝可真是咱們府里數一數二的?!?/br> 江云昭嘴角的笑凝滯了下。 今早剛給蔻丹改了名字,這才多點兒的功夫,二房的人就聽說了? 定然是三房的人告訴她的。 這些人……可真是手眼通天! 她微微頷首,說道:“我也是說她梳得好,她還謙虛?!庇制^頭去看蔻丹,“二嬸這是夸你呢,還不趕快謝謝二嬸?” 蔻丹趕忙上前行禮。 兩邊客套了會兒后,便先后去往安園。 待到大房的人過去后,馬氏刻意滯后些許,扭過頭和身邊的楊mama低聲嘀咕:“我覺得七丫頭好像對我沒那么親了。你說,她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楊mama剛剛一直在惦記著自己家中生病的小兒子,并未留意細聽。此刻聽她這樣說,便道:“不至于吧。剛才七姑娘不是還夸贊姑娘了?” “夸贊了又如何?她那是說實話!我是說,后面我說她頭發樣式好的時候,她沒怎么笑。平日里雖然她總端著,但與我一直很是親近。我覺得有些不妥?!?/br> 楊mama暗道一個八歲的女娃娃能知道什么?就附和著她敷衍了幾句。 馬氏聽了她的話,捏著帕子想了半晌,到底還是不太放心,說道:“你把珊姐兒喚過來,我有話和她說?!?/br> 大房的人一進安園,碧茵便揚聲說道:“大夫人、二少爺和七姑娘來啦!” 江承曄雖是侯爺嫡出長子,但卻不是侯府的長孫。秦氏嫁到侯府后,頭幾年一直未曾有孕,直到成親的第八年方才生下江承曄。故而二房的江承珍,反而要比江承曄年長三歲。 江云昭與母兄一起入得屋內,才發現他們竟然不是來得最早的。屋里除了祖母外,還坐了個風流倜儻的少年郎。 秦氏驚訝了下,笑道:“珍哥兒倒是早?!?/br> 江承珍恭敬地起身答道:“給祖母請安,應該的?!庇洲D向江承曄,說道:“世子也不過比我遲了一小會兒罷了?!?/br> 江承曄性子敦厚,只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不覺得這話有什么。但江云昭知道江承珍有多想要這個世子位置,無時無刻不在悄悄和江承曄爭,便搶先說道:“是我的錯。我剛才想要多看弟弟們幾眼,結果就耽擱了時辰?!?/br> 說罷,她還朝江老夫人行了個禮,愧疚地道:“祖母,這事實在是我的錯。老祖宗要罰,那就罰我吧!” 坐在上首的江老夫人本在出神地遙看著窗外花枝,聞言目光一滯,收回視線,朝她望過來。 這位江老夫人乃是是老侯爺的繼室。 江府的侯爺和二老爺、三老爺均是先頭已逝的原配所生,如今的老夫人乃是先老夫人的庶妹,在家時與那位高高在上的嫡姐并不親近。先老夫人在世時,與這位庶妹并無來往,如今她已故去,她的后人便與這位老夫人并不是特別親近。 特別是寧陽侯爺。他比老夫人只小了七八歲,比起弟弟們,更是多了一些避諱,與繼母只維持著表面上的態度,私底下甚少接觸。 秦氏雖有心緩和,但她做姑娘時家里人口簡單,她只懂得如何省身克己,并不擅長處理繁復的人際關系。平日里照顧老夫人,她事事力求做妥帖,但因兩人年歲相差不大,有時候反倒弄得有些尷尬。秦氏不是善于辯解的性子,兩個人因著誤會而積起來的隔閡無法破除,久而久之,她便與老夫人愈發疏遠了。 大房這種境況下,江承曄和江云昭待老夫人雖十分恭敬,卻少了些親近。如今江云昭這般半是求助半是討饒的口氣與祖母說話,更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江老夫人仔細看著江云昭,見她目光澄凈,并無半分虛情假意,便微微笑了,說道:“你怕是去看兩個弟弟所以遲了吧?沒甚么關系。只是咱們這是自己家,早一刻晚一刻無甚所謂,往后記得與人相約時不要遲了就好?!?/br> 她這話說得延伸了出去,大大超出了今日之事。 若是前世的江云昭,怕是謝過后便也罷了。 只是如今的她曾經看著江老夫人遭遇重創,沒過多久就去世。再感受到祖母話語中對后輩的提點之意,她心下感慨,恭敬行了個禮,謝過了老夫人。 江老夫人朝陳mama看了一眼。陳mama會意,去到里間,拿了兩個紅色小荷包出來。 將荷包分別塞到兩個小家伙的襁褓里,江老夫人撫了下二人白嫩的小額頭,眼中滿是慈祥與和藹,“這兩個小東西,就送給他們頑罷?!?/br> 兩個乳母抱著小少爺們謝過老夫人。 這時小家伙們已經醒了,睜開眼睛連打幾個哈欠。 江老夫人捏了捏他們的小手,輕輕喚道:“晞哥兒,暉哥兒?!?/br> 其中一個小娃娃聽到聲音,朝她看了過去,揮了揮小手臂,還咧了咧嘴,像是在笑。 江老夫人的目光愈發柔和,指了他對身旁的陳mama說道:“這是個活潑的?!?/br> 這時有丫鬟通稟道:“三姑娘來啦?!?/br> 話音未落,一個少女已經進到屋來。 她身著紅色紗織上儒,配同色稠裙,行走間飄逸動人,十分惹眼。 待她行過禮后,眾人寒暄幾句,秦氏便上前與江老夫人再次商量起今日宴請的一些細節,孩子們則自去玩耍。 江云珊看到江云昭后,想到方才母親說的話,就將目光落到了江云昭的耳朵上。 那是一對羊脂玉的耳墜子,清新剔透。乍看不起眼,仔細一瞧,卻是做工精細極其雅致。 江云珊當即笑著走到江云昭身邊,用指頭勾了下她的耳墜,說道:“meimei這墜子可難得得緊。我那件素白的對襟外裳,正缺了個相配的墜子,怎么尋都尋不到合適的。如今看了meimei的,正好就合了心意!不知meimei可否割愛,將它送給jiejie呢?” 江云昭外祖家甚是富足,秦氏的嫁妝極其豐厚不說,逢年過年秦家還往這邊送來禮物。秦氏和江云昭都不是看重錢財的人,以往江云珊借著各種由頭謀了江云昭不少好首飾,如今,便是故技重施了。 三姑娘雖打得好算盤,可江云昭哪里肯? 她退后一步避開江云珊的觸探,淡淡笑了下,說道:“這是我舅母千挑萬選買來送我的,畢竟是長輩的一片心意,我又怎能隨意處置?還望jiejie贖罪?!彪m語氣溫和,卻拒絕得毫無挽留余地。 江云珊占慣了便宜,哪肯罷休? 她正要反唇相譏,旁邊一個溫文少年不動聲色地側身過來,橫插在了二人中間,“既然是長輩給的,自然不能隨意轉送他人。三meimei莫要勉強?!?/br> 江云珊順手拉過旁邊的江承珍,冷笑道:“哥哥,你看人家的哥哥都護短成這樣了,你怎么動也不動?要知道,長幼有序!你是大哥,你開了口,就算是世子爺也不能怎么樣!” 江云昭的目光瞬間就寒了下來。 長幼有序! 二房的人鎮日里就是拿這句話來教導子女、想讓江承珍壓過哥哥一頭的? 她想要側挪一步繞開哥哥上前與江云珊理論,哪知哥哥護得太嚴實,接連攔她,她竟是繞不過去。 “哥,我……” 江承曄不贊同地回望她一眼。江云昭咬了咬唇,終究是別開臉,不說話了。 江承珍看了看時刻在留意著這邊的秦氏和江老夫人,含笑說道:“珊兒有時候太過頑皮,開玩笑過了頭,還望你們不要介意?!?/br> 江承曄說道:“不妨事。不過小丫頭們爭執幾句罷了,算不得什么?!?/br> 江云珊看看一臉笑意的江承珍,頓時氣得俏臉通紅。跺跺腳,一摔簾子跑出去了。 她剛跑到安園院門口,恰好遇到馬氏帶著楊mama她們正要進來。 江云珊氣急敗壞,卻也知道顧全面子,壓低了聲音說道:“娘!你說的那個墜子,那臭丫頭死活不肯給我!你看,怎么辦吧?” ☆、第3章 親疏 馬氏聽聞江云珊這樣說,反而松了口氣。 她給女兒整了整衣襟,說道:“姑娘家嘛,偶爾小性子上來了也是難免的。她是meimei,不愿給你你就不要惦記了。改天娘給你買個更好的!” “更好的?再好能好過明粹坊的東西去?以咱們的身份,上那兒去買這好東西,指不定人家還不肯賣呢!” 馬氏聽了江云珊的話,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江云珊自知口快,可到底不甘心。見母親鐵青著臉死盯著她,心里有些發慌,又不肯回屋,哼了一聲后,扭過身子朝院子外面跑去了。 雖然她已跑遠,可馬氏知她性子驕縱,一旦揪準一件事,不得手不罷休。若今日因了這種小事和大房起爭執,必然要引起大房的警惕。馬氏今日有事籌謀,怎能讓女兒壞了事情?當即忘了江云珊那句戳她心窩子的話,朝身邊的幾個丫鬟吩咐道:“管好姑娘,不準她亂跑!” 見她們領命下去了,馬氏方才與楊mama耳語道:“你剛剛說得沒錯??磥砥哐绢^果然不是因為有所察覺,而是因了上次珊姐兒問她要的那對鐲子,心里有了芥蒂。不然,這次珊姐兒只是問她要副墜子而已,她不會不給?!?/br> 楊mama剛剛心中有事,不過隨口說了幾句,哪還記得自己說了些什么?不過看馬氏眼中滿是贊賞,她自然樂得接下這個夸贊,便道:“定然是這樣沒錯。雖說上次三姑娘磨了幾天后七姑娘最終答應給了,可到底是心愛之物,心里頭不舒坦也是難免的?!?/br> 馬氏剛剛揚起嘴角,又想到剛才江云珊的表現,便有些不放心,“這丫頭,眼看著都到議親的年紀了,卻還是這般玩鬧的性子。以后嫁到婆家,可怎么辦!” 楊mama偷眼細看馬氏神色,見她雖擰緊了眉,可嘴角的弧度卻還是微微翹著的,琢磨了下,說道:“若是成了事,姑娘就成了侯府所有姑娘里的頭一個。到時候,來求娶的人家定然極多。夫人從里面挑一戶最妥帖的人家,不就成了?” 馬氏的眉心一下子舒展開,笑道:“是這個理!”她伸手拂了拂衣袖,款步朝里行去,“你是知道我的。我最不貪圖那些個名利,不稀罕什么侯夫人的名頭。不過是為了珍哥兒和珊姐兒謀劃罷了?!?/br> 楊mama順勢贊了幾句,馬氏的笑容愈發深了許多。 眼看著快到賓客登門的時辰了,將事情大致商議完畢,秦氏便帶著兒女們回寧園。 路上遇到方氏,江云昭很是恭敬地行禮,喚了聲“四嬸”,又笑著說道:“方才我還想著怎么沒看見嬸嬸呢,這就遇見了?!?/br> 江家的四老爺乃是現今的江老夫人唯一的親生子,因著江老夫人與大房不甚親近,四房與大房關系也不是特別熱絡。江云昭這樣的表現,著實出乎大家的預料。 江承曄倒也罷了,只是想著meimei年紀小,想起來一出是一出,沒什么特別。倒是秦氏特地轉回身,看了她一眼。 方氏也很是驚訝。 她的出身在妯娌中算是最低的,平日做事一向小心翼翼,雖無過錯,卻也不出彩。大房的人待她雖客氣,卻從未有這樣被大房的人熱情打趣的時候。雖說江云昭不過是個小姑娘,可畢竟是侯爺唯一的女兒,且侯爺夫人就在旁邊…… 一時間,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紅霞染上雙頰,羞澀地說道:“我今日有些瞌睡,起得有些遲了?!?/br> 秦氏笑道:“這時候算什么遲的?我不過是被那兩個臭小子折騰得睡不著,所以起早了些。你快去吧。母親還等著你呢?!?/br> 方氏笑著應了聲,這便帶著人向著安園快步行去。 秦氏回到房中,先是叮囑了兩個乳母一些事情,待到她們去到耳房給孩子們喂奶了,這才從紅錦手中接過荷包,打開看了一眼。 瞧見里面的東西后,饒是她素來鎮定,也不由有些驚愕。 江云昭見到母親的模樣,忍不住湊了過去看了下,亦是十分震驚。 ——這個不是祖母誥封進宮謝恩的時候,太后賜給她的那對玉牌么? 那么貴重的東西,祖母居然沒留給四叔那一房,而是悄無聲息地送給了弟弟們? 不過一愣神的功夫,秦氏這才發現女兒居然在偷看。嗔怪地瞪她一眼,見她縮回了脖子,這便將東西塞回荷包里放好,又喚來鄭mama,說道:“好生收起來。和我那些地契擱在一起?!?/br> 換好見客的衣裳后,秦氏給江云昭整理著衣衫,故作不經意地問道:“看著你今日和你二嬸疏遠了不少,和四嬸卻又親熱起來了,這是為何?” 江云昭知曉自己的變化瞞不過母親,方才便已想好了說辭,“珊jiejie總是問我要東西,剛剛還問我要這副耳墜子。我不想給她,她便氣惱了,還沖哥哥發火。四嬸嬸那邊就不同了。平時四嬸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會想著給我留一份,卻從來沒問我要過東西。兩廂一對比,可不就顯出來了?” 她年齡尚小,這番話說出來猶帶著稚氣,聽入耳中不顯刻薄,倒是有些嬌嗔的意味。 秦氏手指剛一停頓,江云昭又道:“四嬸給咱們送了東西后,娘都會給她再送些東西回過去。二嬸那邊可好,要了我們這許多好物過去從來不肯回禮就也罷了,上次我問珊jiejie討要一副字帖,她都不肯給我!” 這事兒她早已不記得了,還是剛剛在路上的時候,紅纓不小心說漏了嘴,被她聽到了。 看著女兒怨憤的樣子,秦氏哭笑不得地點了點她的額頭,說道:“一家人,說什么還不還的?做人最重要的是親情,那些個東西都是身外之物,多點少點又有什么打緊?” 見江云昭依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樣,秦氏莞爾,撫了撫她的頭發,“咱們的昭兒長大了,知道愛漂亮了。也罷,你自己的東西,不愿給,就不要給了。至于你四嬸那邊……”秦氏想了想,問身邊的紅袖:“上次鋪子送來的那支金鑲玉的簪子,你可是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