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藍……熒藍……”

    李熒藍微微喘氣，這才意識到自己超越水平線的情緒，他氣力一軟，靠在了高坤的胸前。

    那叫江涉的少年的確不是高坤，他叛逆，憤世嫉俗，自甘墮落，早早就沉淪在社會的種種欲望之中，但是他們也有相像之處，一樣小小年紀遭逢巨變大好前程毀于一旦，一樣沉浮在黑暗無道的泥潭里只不過想好好的活下去，那種克制隱忍壓抑隱匿的性格，只要李熒藍嘗試，勢必要去體會，而他能想到的，能感同身受的，只有身邊這一個人……

    而高坤此刻則在他耳邊道：“不想了，不想了，不喜歡就不接吧……”

    李熒藍只是埋在高坤的懷里久久未語，情緒倒是穩定了下來，當高坤以為對方已是做下了決定時，李熒藍卻忽然道：“你說得對?！?/br>
    江涉如果和高坤不像，李熒藍就沒什么好顧忌的，而江涉如果有像，那么自己去演，在貼近這個角色的時候，是不是也更貼近那個人的心里一點？

    想到此，李熒藍忽然就釋懷了，為此他愿意大方地承認高坤剛才的話是正確的。

    “你說得對，”李熒藍又道，“我還挺喜歡演戲的，仔細想想，真舍不得，就這樣吧?！?/br>
    高坤被他推開，見李熒藍又回復了精神，執起勺子慢慢地吃起了西瓜，好像剛才的那些糾結都不復存在一般。

    “哦，對了，”李熒藍又想起來，要去拿回高坤手里的煙，“不過這個是真得練，放心，只在戲里試一把?！?/br>
    高坤卻反射性地躲開了，不忘道：“你受不了這味?！?/br>
    李熒藍皺起眉：“你怎么知道？我都沒親自嘗過?！彼{少爺不抽煙，交際又少，他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敢放肆，所以連二手煙都難得聞。

    就見高坤遲疑片刻，忽然把煙叼在了自己的嘴上，然后從煙盒里拿出打火機，“啪”得一聲點了。

    他捏著濾嘴處啜了一口，煙頭亮起熒熒的紅光，然后縷縷煙霧溢出高坤的嘴角，那一刻他抬眼看著李熒藍，對上對方怔然的目光，接著湊過來，低下頭吻住了李熒藍。

    高坤舌尖的辛辣一下子刺得李熒藍不由往后縮去，但是一只手在此時托住了他的后腦勺，不給他逃跑的機會，然后挾著不容拒絕的氣勢席卷口腔將那滋味徹底分享給了對方，而李熒藍的口中則還能嘗到西瓜的味道，只不過那清新甜膩很快就被高坤浸染了，灰蔓延過了紅，交纏，覆蓋，徹底湮滅。

    兩人分開的時候，李熒藍的嘴邊還掛了一線銀絲，當空氣吸入鼻腔他忍不住大口地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

    看著李熒藍咳得眼睛都紅了，高坤著急地拍著他的背：“對不起……”他只想告訴他煙味不好聞。

    李熒藍則恨恨地瞪這丫，做都做了裝什么好人。

    “你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那姿勢動作跟拍電影似的，熟練得把自己都給震了。

    高坤低頭道：“少教所里就會了……”他還記得第一回是他當時的室友偷偷摸摸給的，不知道怎么帶進來的，簡直跟藏了寶貝似的，兩人在夜半一道躲在房間的角落偷偷的吞云吐霧。之后則是在三監中，就像姚正貴說的，大家都上了一條船，上道的別想裝清高，反而襯得旁人很下作似的。

    高坤又立刻解釋：“我在要出來的時候就戒了?！彪S著其他那些上不了的臺面的習慣一道，全留在了那里。

    李熒藍已是順了氣，沒對此繼續發表什么意見，能讓一向自律的高坤都如此放縱，可見當時他心中一定也承受了無邊的壓力。

    李熒藍將高坤夾著的煙拿過來掐滅在了陽臺上，隨手扔到了垃圾桶里。

    “其實流氓除了抽煙一定還有很多別的裝逼法，我覺得我應該在摸索摸索?！?/br>
    ……

    既然下了決定，李熒藍第二天就給潘明駒打了電話。

    潘明駒對于李熒藍演赫定川的戲不吃驚，他應該早就接到了消息，反而比較吃驚赫定川竟然是自己跑去片場找的人。

    “這老崽子夠賊的，他一定是去偷看你演戲后才動心了，既然你想接那最好不過……”潘明駒老懷安慰，說著又道，“你等等，你表舅跟你說?！?/br>
    接著電話被轉了手，卓耀低沉的聲音在那頭響起。

    “熒藍，你想好了？”

    李熒藍“嗯”了聲。

    “劇本你也看了？”

    李熒藍知道他表舅在擔心什么：“我覺得我可以?！?/br>
    卓耀沉默，須臾道：“那行，你自己把握，這部片子制作班底不錯，只是如果中途有什么困難，你可以告訴我?！?/br>
    卓耀語調平淡，但是李熒藍卻能聽得出他的關心，李熒藍心里一暖，道：“你放心，你期待的，我都不會讓你失望?！?/br>
    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直白的口氣和卓耀做下保證，那頭卓耀頓了下，也是內斂的應了一聲。

    只是在李熒藍要掛電話時，他又忽然說：“熒藍，還有一件事……”大概李熒藍還沒有聽說，不過卓耀覺得應該告訴他。

    ☆、 第89章 未來（五）

    相比于李小筠對自己情況的掌握，李熒藍還是非常了解這個母親的，知道她習慣晚起，總是卡著點出門進安檢，一路算下來，到機場的時候等了十來分鐘，便見到三個人自遠處緩緩而來。

    李小筠推著坐在輪椅里的李元洲，身邊跟著謝阿姨。

    對方看到他也有些意外，特別是當目光落到李熒藍身邊站著的高坤身上，李元洲直接皺起了眉頭，而李小筠則是嘆了口氣。

    李熒藍上前一步，摘下墨鏡，和他們點了點頭，卻換來李元洲的一聲冷哼。

    還是李小筠開口：“你怎么知道我們今天要走的？”

    是的，他們要走了，說是送李元洲去a國休養，但是老人年紀不小了，又能再奔波幾次呢，公司大半也都交到了李翎手里，想來很有可能以后就不回來了。而李熒藍上次的選擇幾乎就已經注定了他放棄李家的所有財產，包括洲際的股份，和他對公司的繼承權，龐大的金額，一分都不是他的。

    “表舅告訴我的?！弊恳徽f，李熒藍怕是直到對方離開，他也未必能收到消息。

    “你來干什么？送我最后一程嗎？”李元洲忽然道。

    “爸！”李小筠阻止，又見父親氣弱的咳了起來，趕緊給他拍著背。

    李熒藍只是站在一旁，沒有反駁，也沒有說話。

    李小筠待李元洲情緒穩定后，示意謝阿姨扶著對方，轉頭朝李熒藍走來。

    “還有一點時間，我們說說話好嗎？”李小筠看著兒子，“只有我們……”

    李熒藍還沒開口，一旁的高坤已是退了一步，見李熒藍回頭，輕聲道：“我去停車場等你?！?/br>
    李熒藍猶豫了下，還是點點頭。

    因為李元洲的緣故，李小筠也不能久留，兩人只是找了轉角處的長椅坐下，不待李熒藍問，李小筠徑自道：“你外公的身體恢復的還是不錯的，只是在國內他會忍不住cao勞，我就想著讓他去外面療養療養，眼不見為凈總能休息好?！?/br>
    李熒藍頷首，只要李小筠上心，該有的辦事能力還是有的。

    李小筠邊說邊觀察著李熒藍，他的氣色比上回見已是好了很多，又想起高坤陪著一道，之前說吵架什么的，現在應該已經和好了吧。

    “你以后一個人在國內，有什么事兒就去找卓耀……”李小筠本是想作為長輩走之前貼心地關照一番，結果說了才覺得是廢話，這不是李熒藍一直以來的狀態嗎，有他們沒他們其實都一樣。

    說著她自己都覺得尷尬地苦笑了一下。

    “你……恨我嗎？”

    李小筠咬著牙問了，自從李熒藍徹底離開李家后，最近李小筠總是時不時想起李熒藍在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對自己說過的話，還有他望著自己的眼神，如此陌生，如此憤恨，曾經她以為這些都會隨著那件事一同淡化在李熒藍的心里，連帶著高坤一起，結果，被淡化的只是他們那本就所剩寥寥無幾的親情，而那些深刻的負面情緒，又是否在李熒藍的心里依舊殘存？或許更發酵膨脹。

    李熒藍看著李小筠交叉緊握的雙手，指尖都攥得有些發白了，他微微抬起手，結果還是握成了拳，擺回了膝蓋上。

    李熒藍搖了搖頭。

    在李小筠怔然的視線里，李熒藍道：“你是我mama……”也許感情上始終差了那么一點，但是血緣上，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曾經自己對他們說了殘酷的話，但是有些東西終究不是能被輕易抹殺的，交集不多的成長，到底是一年一年的相處，未能完全的照料，但他李熒藍還是好吃好喝的長大了。

    李小筠一下子紅了眼睛。

    “熒藍……對不起?！?/br>
    李熒藍淺淺勾起唇角：“也許，是我該說一句謝謝?！?/br>
    此時廣播里響起飛往a國的航班通知，李熒藍站起身，本想提醒他們不要遲到，卻見李小筠仍是坐在那里。

    “你爸爸……”

    李熒藍腳步一頓。

    李小筠繼續道：“我當年和他不是沒有感情的，要不然我怎么會要死要活也要把你生下來呢。只不過為了一時的沖動，付出的代價卻太大了?！?/br>
    李熒藍轉過頭：“你后悔嗎？”

    李小筠苦笑了一下：“我說后悔你會又恨我嗎？”

    李熒藍沉默。

    但是李小筠卻點了頭：“我很后悔……”事實證明，自己和她爸爸一樣，都沒有為人父母的責任心，卻放不下所謂的自尊心，然后平白惹出一樁又一樁的烏龍。

    “我曾經很害怕你走我的路，你比我當年還小，美好的所謂感情又能維持多久呢，你很快就會膩味，你們會吵架，彼此埋怨，兩相生厭，然后自此分道揚鑣，我留下一個孩子，而你，或許留下的就是一輩子……”

    李小筠握了握一旁的行禮，跟著站了起來：“但是現在我已經發現，其實是我自己把生活活成了一場笑話，我沒有全心全意的對待它，卻總是責怪我的人生中沒有真心，熒藍，你比我了不起……”

    李熒藍皺起眉頭。

    李小筠道：“所以，如果你想知道你父……”

    “我不想知道！”李熒藍打斷她，對上李小筠微愣的表情，他又緩聲重復了一遍，“我不需要……”

    李小筠呼出一口氣，點點頭：“好，你現在很好，你的確不需要?！?/br>
    說著，她拖著行李箱打算離開，走前又倏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李熒藍的臉，然后輕輕地擁抱了一下他，這是對方記事以來的第一次，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唯一的一次。

    “再見?！崩钚◇薜袜?。

    李熒藍垂下眼，沒有讓李小筠看到他眼里的表情，他也沒有抬頭，直到身上的體溫離開，高跟鞋的腳步聲也漸漸遠去，李熒藍才抬起頭。

    遠處李小筠推著李元洲往閘道口而去，要過關卡時李元洲忽然回頭遙遙地望了過來，兩人目光對上的那一刻，老人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閃爍的光暈，僅只一瞬，連是冷是暖是悲是喜都分不清，就又迅速地調開了臉，以至于他也沒有看見李熒藍微微張開的雙唇那一句無聲的低喚。

    喊得什么，也許只有他自己明白。

    回到停車場，就見高坤靠在車前蓋上發呆，見著李熒藍才急忙站直了。

    “怎么不進去？”明明把鑰匙都給他了，這周圍廢氣那么大又那么熱，高坤的身上的t恤都有些汗濕了。

    高坤只是笑了笑：“里頭有些悶……”

    李熒藍這才想起來，他不會開車，自然也不會開空調，暗道自己粗心。

    趕緊開了門讓兩人坐進去，高坤就見李熒藍不停揉著太陽xue，自然要關心。

    李熒藍說：“有點累?！?/br>
    高坤緊張：“那先別開車，要不要休息一下?！?/br>
    李熒藍身子一歪就往高坤懷里倒去，被對方一把接著了，他便靠在高坤的肩膀上道：“躺五分鐘就好?！?/br>
    高坤抱著他：“等我的廚藝班結束，就去報個駕校?！?/br>
    李熒藍嘴角微抬：“你忙得過來么？”

    “嗯，可以的?！?/br>
    高坤很有自信，見李熒藍面色的確有點晦暗，高坤沒問他們剛才說了什么，他只是粗手粗腳地拿下對方的手給李熒藍按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