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李熒藍看了看,將它牢牢地握在了手里,然后對卓耀低聲道:“我想回去了?!?/br> 卓耀一愣,意外于李熒藍竟然沒有選擇要去停尸房看人。 李熒藍已是直接就往外走去,除了面色有一點蒼白之外,看不出任何的不對,只是在上車的時候忽然身形有些微晃,卓耀趕忙去扶,一拉住李熒藍的手就被他沁骨般的濕涼溫度給震了一下! 比來時更無聲無息的,李熒藍回了u市,可是飛機一降落,李熒藍便發起了高燒,這一燒便是持續性不退,各種病理性藥物使用下去卻還是不見效果,無奈之下,卓耀再次請來了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給出的建議是:這或許需要一段漫長的恢復期,什么時候會好誰也不知道。 于是在高一的下半學期,李熒藍休了學。 不過出乎卓耀和李小筠意料的是,他本人并沒有排斥治療,一如去年那般,他竟然還是十分配合醫生的,該如何就如何,這不由讓人覺得欣慰,如果卓耀沒有聽見李熒藍某一日對著那缸金魚自言自語的話,他甚至也開始漸漸要和李小筠一樣,覺得他的選擇沒有錯了。 那天李熒藍說:你們吃得那么多,等阿坤回來都要認不得了,我要給你們減減肥…… 可是除此之外卓耀卻很少再聽他提起過這個人,好像高坤這個名字從李熒藍的人生里就這樣被抹去了。 在治病的一年里,李熒藍的情緒也一直很穩定,醫生說他康復的意識很強烈,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現象,而他的訪問周期也在不停的延長,只不過夜晚睡眠還不太好,實在難過可以稍稍借助些藥物,但不能依賴。 在經過醫生的首肯后,李熒藍終于回到了學校讀書,落下了一年的課,為了怕學習太緊張,李熒藍只有重讀高二,和原本小他一屆的學弟一起,不過李熒藍本就讀書早,所以年齡上倒是一般大小。 去學校的那天,卓耀親自送的他,他們沒有走比翼路,不過盡管如此,到了一中的時候還是被車流堵在了路中間。 遠遠的望去,一大早校門口便十分熱鬧,有一些身穿小學校服的孩子也在里頭穿梭著,李熒藍透過車窗遠遠看去,就見一個小學生抱著一個捐款箱類的東西攔住了一個要進校門的男生,那男生見此愣了一下,急忙要掏口袋,可是摸了半天卻啥都沒摸出來,他尷尬地搔了搔本就跟鳥窩似的頭,不知道對那孩子說了什么,那孩子撇撇嘴,無奈地走了。 卓耀一連叫了好多聲李熒藍才回神,他皺眉道:“要不要我送你進去?” 李熒藍想到卓耀出現會引起的sao動,搖了搖頭:“我自己可以?!?/br> 卓耀有點擔心:“你有事打我電話?!?/br> 李熒藍卻沒有馬上就走,反而難得問了句:“你要出專輯了嗎?” 卓耀微訝,還是點點頭:“沒有到宣傳期?!?/br> “很多地方都能看見嗎?”李熒藍又問。 “亞洲都會同步發行?!?/br> “真好,大家都能知道,都能看到……”李熒藍吶吶著,又說,“我也想當明星?!?/br> 在卓耀茫然的目光里,李熒藍丟下這一句話便下了車。 來到他的新班級,早自習已經開始了,李熒藍剛一進去就得到了全班的注目,他沒有座位,也不急,就這么站著,像極了第一排女生手里拿的漫畫書上的封面男主。 此時后排一人走了過來,有點緊張地對李熒藍說:“同學,你好,你是不是插班生?班主任跟我說過了,這是團支書,我帶你去你的座位?!?/br> 李熒藍看了眼對方那燦爛的笑容,還有他鳥窩一樣亂糟糟的頭發,跟著他走了,結果,兩人竟是同桌。 坐下后,那男生又要給李熒藍介紹各種情況,卻被李熒藍阻止了。 “我會自己看?!?/br> 那男生看著李熒藍,臉面不由一紅,急忙低下了頭。 “好,那你有事情找我就行,哦,對了,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朱至誠……” ☆、 第62章 善后(六) 第六十二章 高坤進了y省第三監獄快一個月了,他身上的傷一天都沒有少過。 清晨,幽暗的牢房里根本看不到太陽,但警鈴已經響徹了樓宇,獄警cao著警棍一間間的將牢門敲得框框作響,呼喝著讓人起床干活。 高坤咬了咬牙準備下床,上鋪的人也立馬跟著跳下來扶他。那是一個少年,短短的刺兒頭,黝黑的皮膚,如果不是眉骨處腫了個大包讓眼睛有點睜不開,看著也是五官周正虎頭虎腦的。 少年瞪了眼角落床上那打呼的身影,對高坤小聲說:“哥,你還傷著就別去了,我跟那牢頭說,大不了被揍一頓?!?/br> “喜樂,”那少年才轉身就被高坤叫住,“不礙事,沒幾天就好了?!?/br> 劉喜樂心里想著就眼下這情況能不傷得更重就不錯了,怎么好得了,不過嘴里還是沒有堅持,又喊另一個站在一旁的矮個兒男生道:“姜明,一起搭把手?!?/br> 姜明要上前,高坤卻對他搖搖頭,徑自撐起身,呼了口氣,勉強一番整理慢慢走了出去。 劉喜樂和姜明也只有一道跟上。 他們三人都是從因為之前的那場火災從g鎮少教所轉來的,劉喜樂和高坤以前就是一個室,一塊兒待了小半年,而姜明是才來沒幾天,誰知就碰上了那事??h里資源本就少,這時候也沒工夫挨個兒細分,基本跟隨機似的湊出一堆人就丟到一個新地方,哪怕他們都沒滿十八,卻已經跟一伙成年囚犯關押在一起了。 牢房有大有小,高坤住的這個是大的,十六個床位,但是卻只住了六人,可這兒又不是酒店,越空蕩就越舒適。如果讓劉喜樂和姜明來選,他們寧愿三人天天睡地板擠小間也不愿意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 走前劉喜樂又狠狠對床上人投去一眼,還有他身邊那幾個睡得跟死豬一般無二的。 結果,高坤集合的慢了被訓斥了一頓,然后照例去南面的荒地林子割稻草,寒冬臘月的天氣,手一暴露在空氣里就凍得沒了知覺,還要抓握那鋒利的草桿,一天下來這被割得幾乎是皮開rou綻。 就算劉喜樂著急,但高坤還是堅持,而且每人每天都有既定的份額要完成,姜明總是手忙腳亂,高坤還要時不時照顧他,眼見著臨到中午了也沒弄完,估計這飯也別想吃了。 劉喜樂一個不察讓鐮刀在手面上劃出了一道深痕,血當下就冒了出來,一邊姜明趕忙要撕衣服給他包扎,卻被劉喜樂阻了。 姜明問:“你在看什么?”看得這么心不在焉。 劉喜樂朝遠處大棚下坐著的幾人抬了抬下巴:“憑啥待遇差這么多?”明明大家都是囚犯,但對方不僅不用做工,而且衣服也比他們厚實。 姜明道:“不管到哪兒總有些人有特權?!比O里的犯人可不少,造了也有些年頭了,不過窮鄉僻壤的基本屬于三不管地帶,里頭已是養出了一批自己的規矩,白的黑的在一定的條件下大家也算是和睦相處。 劉喜樂不知想到什么,也點了點頭:“我昨兒還看見幾個吃完飯都沒回舍監,都往老柏樹那兒去呢?!?/br> “去干什么?”姜明訝然。 “還能干什么?!?nbsp;劉喜樂像是發現驚天大秘密一樣,低聲道,“解決糾紛嘍,聽說鬧到后來不服的就……”他用手在脖子上做作的抹了抹,把姜明的臉都嚇白了。 高坤聽著一直沒說話,直到好容易把活干完,他這才抬頭望過去一眼,卻見那棚下的幾人竟也在看他們。 高坤和正中那光頭的男人對視了一眼,默默地別開了頭。 遠處,獄友a琢磨著老大的表情,說道:“原以為一禮拜差不多了,沒想到都快一個月了……這幾個小子還挺能忍的?!?/br> “他能忍,”b指指高坤,“另外兩個就未必了,特別是后頭那個細皮嫩rou的,我記得他們和賊老五是一個房的吧,那老幫子就好這口,怎么到現在都沒真下嘴,不會是慫了吧?!?/br> “見兩個黃毛小子就慫?”c插嘴問。 b罵他:“讓你有時間多關心關心新聞,每回上圖書館少看些黃的,莫蘭村那案子前兩年都上多少回電視了?!?/br> c說:“就是他?算起來今年都沒滿十八吧,想想那……下手,怎么看著不像呢,老老實實的?!?/br> “會叫的狗從來不咬人?!盿道,“我看這小子也挺有意思的,貴哥也是這么想的吧?!?/br> 一旁叫“貴哥”光頭男只是笑了笑,從口袋里摸出了根煙點上,他年紀不大,眉角有一道明顯的疤,不說話的時候面容帶著些狠厲之色。 a繼續道:“你說每回進來九成的都想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但真行的能有幾個?這狗屁的環境允許么,想平安無事的自保你首先得迎合得了那地兒的規矩,就他這樣的,瞧著是默默無聞一聲不吭,但明顯和大家不是一條道上的,年紀小還特別假正經,不被賊老五他們盯上才怪?!?/br> a說完b下結論:“也就這兩天的事兒了?!?/br> ******** 不知是不是真應驗了這句話,當天高坤他們干完活還沒來得及回到牢房就又出了事,一伙人先把高坤支開,然后將劉喜樂堵在去飯堂的路上狠揍了一頓。 獄警趕到的時候,劉喜樂已是斷了一條胳膊,血全糊在了臉上,但是他卻還咬著牙跟高坤說:“哥,我沒事……”他記得高坤要他忍,他也想好好的出去,再也不犯錯。 高坤看著被抬往醫務室的兄弟,手里的筷子啪嗒斷成了兩截。 晚上高坤躺在床上,本該寂靜一片的獄所里卻不時傳來嘰嘰喳喳的咒罵或嬉笑聲,而其中動靜最大的便是他們這一間內發出的。 被子被輕輕地扯了扯,高坤睜開眼,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坤哥……”對方喊得可憐兮兮。 高坤一頓,坐起身讓開了一半的床,任那少年小心地坐上來卷住了自己的被子。 黑暗里,姜明湊過來害怕地說:“我想回家,我什么時候才能回去……” 他不過才十七歲,家里以前在村里也算是有些條件,基本沒吃過苦,但是不知何故似是父母得罪了任上的支書,小工廠一夜之間就倒了,爸爸心臟病直接給氣得撒手人寰,mama帶著兩個弟弟去上訪,路上卻被車軋死了,姜明一氣之下竟然就要放火燒支書家的屋子,結果才點了個牲口棚就被抓起來了,但縱火罪已定,只得被丟到了這里。 “這里只要有錢,什么都可以做,賣煙、打架、不用上工,殺人都沒有人管,到處都沒有公平,這世界從來不存在公平……”姜明呢喃著,繼而忍不住哭了起來。 黑暗里,高坤看著眼前那張淚盈于睫的臉,恍惚間只覺如此熟悉,他抬手輕輕地給對方擦了眼淚,然而還來不及出口安慰,忽然身上的被子就被人一把掀開了,接著一陣油膩的笑聲響了起來。 “啊喲,這是在干嘛啊,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家了啊,要不要哥哥來安慰安慰你……” “小弟弟哭了啊,那可是大事,快來我看看……” 咋呼聲此起彼伏,動口不夠,那些人又朝姜明伸出手來,不過還沒碰到衣服就被高坤一把擋了回去。 他這個阻攔的動作自然引得對方不滿,很快一頓拳腳就招呼了過來,可是無論那些人怎么痛揍,高坤始終把姜明護在身后,他的目光也一直死死的看著角落里那個猥瑣的中年男人。 男人顯然是這幾人的頭,瘦得幾乎皮包骨,還有一雙吊梢眼,室里的人都叫他“五哥”。 五哥看著高坤,又去看他身后的姜明,目光陰鷙。 見高坤被打得已是起不了身了,姜明終于忍不住大聲地呼起救來,那些人自然不讓他叫,可是明明高坤已是只剩半口氣了,卻因為他的反抗讓那些人怎么都近不了姜明的身,。 不知道過了多久,獄警終于姍姍來遲,在他們的呼喝下,五哥上前笑著和幾人攀談了一番,又遞過去點東西,不知道是煙還是錢,將對方打發了。 待人走后,賊老五回頭用仿佛貓捉老鼠的語氣對倒在地上的兩人道:“骨頭還挺硬,逃得過初一逃得過十五嗎?” 高坤擦了擦嘴角的血沒有退讓地回視過去。 賊老五看了他一會兒,不見這少年戾氣,但是那眸中神色卻也讓他莫名沒有上前。 “行,那就十五再說?!彼α诵?,爬上了床。 …… 第二日,高坤又添新傷,但他仍是如昨日那般堅持要上工,他請求獄警把姜明調到室內工作,卻被無情地拒絕了。 兩人只得回到冰天雪地里繼續勞動,高坤甚至還被要求去鏟冰,兩只腿全浸沒在碎霜里,融了的雪水化進棉褲中,不過片刻兩只腳都已經沒了知覺。 高坤怕做不完,所以非常賣力,可是當他弄了一半回頭想幫姜明時卻找不到那個孩子了。 高坤心里一突,直覺就是大不妙,他拔腿要往回跑,卻沒走兩步就被獄警攔了,那一刻,高坤是真急了,力氣一下子變得無窮大,三四個人上來都制不住他,直到對方最后掏了搶。 一頓教訓,又被關了一天的禁閉,等高坤回到牢里,早就天都黑了。 一片死寂中,高坤一走進去便對上了那雙在黑夜里大睜著的雙眼,空洞、絕望,和記憶中那個在草屋、在法庭上看見的眼睛莫名重疊在了一起,緊緊地揪住了高坤的心。 高坤走過去,慢慢在床邊蹲下,他沒有去掀被子,只是張開懷抱任由那個少年顫抖著靠了過來,然后無聲的淚濕了他的衣襟。 高坤摸著他的頭發,回頭去看另一邊躺著已是呼呼大睡的人,眼神冷寂中帶著一絲幽深…… 第二天,高坤拖著滿身的傷照例上了工,第三天、第四天,足足一周的時間,姜明和喜樂都在醫務室,高坤則如以前一般做事、睡覺,看著倒比以前更沒存在感了,于是賊老五那群人嘲笑他這種小雜毛,收拾了總算學會老實了。 劉喜樂回來后得知此事恨在心頭多次想出手,卻都被高坤攔了,而這一日他被派到旁的地方做事,才一回來了,卻在半路上聽著高坤進了醫務室,竟然說是因為偷懶,還企圖和人打架,被獄警抓了一頓胖揍,腦袋直接砸地上開了花,現在正縫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