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我？”

    “不錯，你不覺得這樣在睡夢中殺了他，實在太便宜了嗎？”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我管你信不信?！边@個聲音好像有點不耐煩了，說完這一句，很久都沒有再出聲。

    那人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斧頭，他曾經懷著無比的仇恨與決心將它磨得锃亮，他以為自己一定能用這把斧子砍下仇人的頭顱，可是如今，面臨著醉的人事不知的仇敵，他又有點不太確定了。

    我如今殺了他固然有一時之快，可之后呢？他會在醉夢中毫無痛苦地死去，然而我所經歷的巨大悲痛，會借此得到彌補嗎？

    一陣冷風吹來，他的頭腦慢慢冷卻了。

    “你有什么辦法？”他沉聲問道。

    祝小九笑了笑，他能感受到這人身上的殺意變得更為內斂深沉，他盡情地吸收著這些濃郁稠密的殺氣，眼看即將吸取殆盡，才慢悠悠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原來，祝小九在夢海波濤中漂泊了一段時間，就被這個人夢中透露的無盡殺機所吸引，來到了此人的夢境之中。

    也算是恰逢其會，魔種萌芽在即，他心頭惡念被殺意激發，在夢境空間中化成修羅世界，幾欲奪去他的神智。所幸，因為林莫一直潛移默化的言傳身教，他在關鍵時刻葆有一點靈智不失，引動修羅殺氣灌溉魔種，終于安然度過了萌芽的緊要關頭。

    ——這番心海交戰其實很是險惡，若祝小九為無邊殺氣所迷，就會第一時間被魔種奪去意識，淪為一個只知殺戮的怪物。而他此時雖然度過了這一關，卻也不過是能暫時控制住魔種，至于最終究竟孰勝孰負，還要看日后如何了。

    當然，這么一番苦功下來，祝小九也得到了不少好處，雖然并沒有獲得修為上的顯著增長，卻在魔種萌芽一刻得到了幾分天生魔種的上古記憶。這些記憶中既有信息，也有傳承，雖然都并不完整，但是對于現階段的祝小九來說還是很夠用的了。

    他當時便對天生魔種的本質有了一些隱約的理解，他能感覺到，如果他能掌握絕對的主動權，只要不斷引殺意灌溉魔種，使其不斷生長，到了最終，便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

    祝小九發現這一點后，簡直意氣風發，他已經看到了一條煌煌大道，只差自己邁步向前。他志得意滿地向前跨出一步，卻“嘭”一聲被彈了回來。

    這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四顧一番，才發現自己竟然被困在了這個人的意識之中！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祝小九不過煉氣期，還不具備穿越夢境的能力。本來這方夢境主人一醒，他就應被彈出夢境，可是因為此人的殺機濃郁，他的潛意識、或者說是體內的魔種流連不去，便硬是賴在了這個人的意識里。

    祝小九這下傻眼了，他左右摸摸，又用腦袋撞了撞，發現自己完完全全被困在其中了。

    已經與林莫相伴了將近一年，祝小九此時突然又變成了一個人，不免覺得有點不適應。

    我如今出不去，師尊也不知去了哪里，他若是找不到我，一定非常著急。

    可是沒想到這么一想，祝小九也不知道為什么心中竟莫名其妙好受了許多——他也曾見過別人家的父母，面對晚歸的孩子又生氣又擔憂卻掩不住喜悅的樣子，只是這種待遇他哪里享受過，此時一自我代入，覺得孤寂感都一下子被沖淡了不少。

    唉，他下次見到我，肯定會很高興。祝小九美滋滋地想，恨不得立刻就出現在林莫身邊。

    只可惜，他想得是很美，可是此刻卻只能身不由己地縮成一團，只靠著靈力感應著外面的情況。

    他眼看著這個年輕人喘著粗氣磨了半天斧頭，又隱藏在小巷里向著一名男子走去，要做什么已經不用多說——他能感受到這人意識中強烈的恨意，對他殺人的目的也有幾分明了。

    只是，在這人即將揮斧的一刻，他還是忍不住出聲了。

    倒不是出于什么善念，只是他在靠近這個中年男子的一刻，感覺到了濃郁的煞氣。

    煞氣與殺氣不同，是其凝縮而成，對天生魔種的生長更為有利。祝小九稍微接觸就覺得垂涎三尺，于是一番話語下來，才終于讓這人上鉤。

    “你靠近一點，將額頭貼向他丹田之處?！弊Ｐ【懦谅暤?。

    那人猶豫了一下，向四周看看，終于依言蹲下，恨恨地將腦袋湊了上去。

    如果普通人看到，只會覺得這是世風日下的一幕；然而若有修士在場，就會看到一股股黑色煞氣自中年男子身上涌出，盡皆匯入這名年輕人的眉心。

    祝小九喜孜孜地感受著魔種在煞氣澆灌下的茁壯，一邊覺得自己真是想出來一個絕妙的主意。

    魔種何須用自己的殺意與煞氣培養？反正這世間想要殺人的人有千千萬萬，殺過人的又有萬萬千千，這么多的煞氣分散流離在不同人的身上，我又何苦去自己辛辛苦苦地凝練，直接坐享其成吸收不就可以了么？

    祝小九越想越得意，不禁“獰笑”起來。而年輕人聽到那個聲音嘿嘿大笑，只覺得毛骨悚然。

    難道這就是奪舍前兆？其實這個聲音是一個修煉已久的變態魔頭？他不禁胡思亂想起來了。

    祝小九就呆在他的意識之中，對這些想法懶得反駁，只是仔細觀察著體內魔種的變化。

    魔種萌芽時，長出了兩片墨色的小葉子，其上隱隱有流光浮動，看起來極為精致可愛。此時煞氣一入，它們便如饑似渴地不斷吸收，還舒服得晃來晃去。當然，如果情況允許的話，它們說不定還會發出滿足的哼唧聲。

    祝小九體會著魔種不斷傳出的渴望的情緒，滿意地點了點頭。煞氣吸收完全后，這墨色的小苗似乎長了一點，但因為實在太細微，就連祝小九都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還需要更多的煞氣。祝小九默默地盤算起來。

    與此同時，可怕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剛剛還紅光滿面的中年人，此時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面色瞬間灰敗了下來，即便是不懂行的年輕人，都能看出，他的生命力在rou眼可見地迅速流逝。

    “這……這是你做的嗎？”他鼓起勇氣問道。

    當然不是。祝小九暗想。他現在能看見，自從煞氣被吸收之后，就有許多冤魂來到了中年人的身邊，用種種匪夷所思的可怕行為折磨著他——祝小九不敢再看，急忙轉移了視線。

    煞氣有驅鬼的作用，這個中年人曾經害過很多人，一些人變成了鬼，苦苦跟著他只為尋覓復仇的機會，只是畏懼煞氣而不敢上前。此時煞氣一消，自然有仇報仇有冤報冤，這家伙就算還剩一口氣，也會被曾經的罪孽纏身而生不如死。

    我這是在做好事呀！祝小九沉吟一番組織了一下語言，又仔細回想了一下林莫的語氣，方開口道：“這世上惡人何其之多，放任他們逍遙不是天道所愿。本尊便在茫茫人海中選定了你，欲要借你的手懲治世間罪惡，你可愿意？”

    自稱“本尊”真是太爽啦！祝小九不動聲色地想。

    “我愿意！”年輕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這個聲音便是魔鬼又如何？這世間的惡鬼已然太多，既然如今有了這個機會，就讓我化身厲鬼，一管天下不平之事！他只感覺熱血在體內沸騰，他的仇恨已經變為正義之火，想要一舉燃盡世間罪惡！

    這時，他聽到了一聲嘆息。

    仿佛一盆冷水澆了下來，他驀然發現了自己想法的諸多疏漏，不禁反省起自身，同時也對這個仿若孩童卻無比睿智的聲音深深敬畏起來。

    他是為什么而嘆息呢？年輕人聽出了悲憫，聽出了無奈，聽出了命運弄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