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那一瞬間,時間的阻隔被打破,苗靈像是終于從面前這個已經遠遠比她還高出許多的年輕男人身上找到了自己那糯米糕似的、稚嫩得甚至還不明白什么叫做死亡,便已經要被迫與母親進行死別的孩子影子,她抱住他,嘴唇微顫,眼淚奪眶而出:“對不起……對不起……阿娘對不起你……” 謝懷寧輕輕地拍著苗靈的背,他能感到肩頭的溫熱潮濕,和與那顫抖的聲音同步的悔恨情緒,穿過十幾年的時光,傳遞給了他。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敝x懷寧道,“我比誰都更感激,你還能活著?!?/br> 他拍了拍她的背道:“阿嵐還在上面等我,敘舊的話等之后再說吧,娘,我們該走了?!?/br> 苗靈點點頭,從他懷中退出來,剛走一步,聽到腳上“嘩啦”一聲,皺了皺眉頭提起了裙角道:“姬赫南用特殊的鎖鏈將我鎖在了這里,若是沒有鑰匙,恐怕只有玄鐵鍛造的兵器才能切斷它?!?/br> 謝懷寧聞言一怔,倒覺得這真是上天冥冥之中似乎都在幫他。笑著搖頭說了聲“無礙”,言罷,俯下身攥住那節鏈條,右手從靴子旁抽出一把通體漆黑的三.棱.軍刺,只聽“?!钡囊宦暣囗?,那節將苗靈困了月余的鎖鏈終于應聲而斷。 他橫過手,又將軍刺穿過她腳腕上鎖著的鐵環,往上挑開,將最后一點束縛也全數破壞,起身扶了她一把:“我們走吧?!?/br> 苗靈倒沒想到竟會如此順利,她抬頭,最后冷冷看了一眼這個專門為她用數不盡的珠寶打造出的金牢籠,再無半絲猶豫,跟著謝懷寧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神女廟外,卻并不見苗嵐的身影。 謝懷寧嗅出些不尋常的氣息,神色微沉,他將苗靈護在身后,推開門,卻見先前送飯的小童子正在在門前,神色好奇地仰頭看他。 “阿寧?” 苗靈朝謝懷寧看了一眼,卻見謝懷寧朝她微微搖了下頭,緊接著那邊開口問道:“與我同行的人現在何處?” “你是說那個女施主?她在師祖那里?!毙⊥邮樟四樕系暮闷?,一本正經道:“師祖好幾日前就算出六皇子不日將要登門拜訪,他今日早就派人準備好了皇子最愛的香茶,只等著讓我請您過去一敘?!?/br> 謝懷寧:“師祖?” 小童子撓了撓頭,反應過來:“啊,說起來或許皇子更熟悉他另一個名號——他曾任過南夷的國師?!?/br> “師祖說殿下幼時常來不屈山,他還曾在神女娘娘座下,與殿下講過經呢!” 第五十六章 謝懷寧被小童子帶進神女廟后院的一處廂房, 他走上前敲了敲門,聽到里面一聲“進”,才推門走了進去。 他抬頭看著里面正坐在矮榻上笑著望他的老人, 謝懷寧道:“這么多年不見,無涯國師還是這樣, 一點都沒變?!?/br> 無涯雖然已年逾七十, 雙眼卻依舊不見絲毫老態渾濁, 他細細打量一遍謝懷寧, 溫聲道:“六皇子卻像是變了許多?!?/br> 謝懷寧搖頭道:“六皇子五年前便已經死了, 我現在是一介草民,怎么能與皇子一樣呢?” 無涯聽他這么說,卻也并不反駁,只是笑著伸手指了指身旁矮幾道:“今日相遇便是有緣, 小友可有興趣與我手談一局?” 謝懷寧視線在那矮幾上的棋盤上劃過, 也沒有拒絕, 只是道:“上次與國師對弈還是六年前, 只怕棋藝退步,叫國師掃興?!?/br> 無涯笑道:“小友既然說自己不是皇子了,又何必叫貧道什么國師?何況這下棋又不是什么比試,不過是我們相聚有緣,遇上便切磋切磋罷了?!?/br> 謝懷寧聽對面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不再推辭, 撩起衣擺坐到了無涯對面。 兩人以現下時辰為點數決定由無涯執黑先行。 無涯在圍棋上本就造詣頗高, 兩人當年對局勝率不過三七, 如今幾年過去, 對方棋術越發登峰造極, 幾十手走下來, 白子已開始漸顯頹勢。 兩人已對局了足足一炷香工夫,謝懷寧握著一枚棋子思索許久,最終還是笑著放棄道:“道長棋藝比當年又精進許多,懷寧認輸?!?/br> 無涯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不是我棋藝棋藝靜進,是小友你的心雜了,不在此處了?!?/br> “或許吧?!敝x懷寧并不反駁,幫著他將棋盤上的棋子收拾起來,淡聲問道:“所以道長早知道我今日會來?” 無涯看著謝懷寧。 比起他記憶中那個纖細的少年皇子,面前的青年外貌無疑變化了許多,可是同時,卻也有許多東西,是經歷了歲月也磨滅不去的。 他起身道:“小友不用對我有什么敵意?;实蹖⒛隳镉H藏在神女廟一事,并非是我進言主張。你今日要將她帶走,我亦不會阻攔,我邀小友過來,不過是許久未見,邀你來下一局棋罷了。如今棋下罷了,你便可以和你的同伴下山了?!?/br> 謝懷寧微微一怔,抬起眼皮看他。 對方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失笑,道:“怎么,小友難道以為我一個土都埋了半截身子的老頭還會對你們做些什么?” 謝懷寧先前的確是這么認為的,見他這樣坦然地否認了,反問道:“但若我今日帶我娘親走了,道長就不怕皇上怪罪?” 無涯神色淡然,對他的問題不以為意:“南夷開國三百年來,還不曾有君王敢對不屈山的神女廟做些什么?!彼D了下,看著謝懷寧開玩笑道,“小友問這個話,總不會是想將她再送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