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三年六月,長江江水暴漲,江水決堤,荀靖之帶兵搶救江岸的百姓,崔滌知道水災后會有瘟疫,勸郡王保重,先回夏口,可是荀靖之一直沒走。 崔滌說郡王不把自己的命當命——他對自己太狠了一些,太不惜命了。一個婦人在快要被水淹沒的房頂大哭,崔滌一個沒留意,轉頭發現荀靖之直接跳進了江水里,荀靖之從江里撈回了一個隨江漂流的木盆,為婦人找回了被江水沖走的嬰兒。自此,郢州人漸漸消去了對郡王的恐懼。 三年十月,一位老婦在夏口城外攔下郡王的馬,狀告赤丘郡守,稱自己的兒子在赤丘修墻時被人砸死了,赤丘很多人在修墻時被砸死了,并且拿出了自己的兒子的骷髏頭——骷髏頭的顱骨上破了一個洞。荀靖之沒有因為馬匹受驚而惱怒,親自查辦此案,去了赤丘郡。 赤丘在郢州北邊,在明夷元年到二年間修建起了阻擋無序流民的郢州墻。郢州墻由官府出錢雇傭難民修建,修墻的難民每天都可以獲得食物和十枚銅錢,如果難民修墻時意外身死,官府會向難民的家屬發五兩銀子作為安葬費。 赤丘的郢州墻修建得格外慘烈,為了修起十里高墻,赤丘死了六百人,官府文獻中記錄有如此多死傷多是因為修墻時爆發過尸疫。 老婦人向荀靖之狀告赤丘郡守,稱這墻是一段血墻——死這么多人不只是因為尸疫,赤丘郡有士兵和拐子聯合,一起殺害難民: 拐子即人販子。赤丘郡附近的拐子大多認識軍中的士兵,士兵謊稱某某拐子是自己的親戚,借士兵的身份讓拐子向無家的難民獲取信任,然后拐子會“好心”告訴難民可以修墻賺錢。 難民大多不識字,拐子會告訴難民去官府登記修墻時,必須要寫一個家人,既然難民沒有家人,自己愿意當這個家人,難民往往懷著感激在官府的名冊上留下拐子的名字。隨后督工的士兵就在修墻時把難民騙到偏僻處,或親自砸死,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拐子把人砸死,隨后讓拐子以難民的家人的身份騙取安葬費,和拐子平分安葬費。 那報案的老婦人曾在南下時和兒子吵架,兒子年少,一怒之下離開了母親,錯把拐子當家人,被拐去修墻,三天之后就被拐子和士兵一起砸死了。 老婦人在亂葬崗的一卷破席子里找到了兒子,留下兒子被砸出了窟窿的頭,發誓總有一天要為兒子報仇。她不敢在赤丘報案,怕郡守也參與了這件事,等了無數個日夜,在等待中聽說了高平郡王的名聲,一路要飯來到夏口,攔住郡王的馬報了案。 荀靖之帶著仵作來到赤丘,在查看修建郢州墻的名冊后,下令挖開尚且可以找到難民的墳,士兵在打聽后找到了二十座墳,挖開墳頭后,發現其中十五座墳是空墳——當年拐子上報安葬,其實根本連棺材錢都懶得出,他們貪財,只肯給死者起一個空墳頭罷了。死者大多被他們扔到亂葬崗里喂了野狗。 五兩,只為了五兩就要了一個活人的命。荀靖之暗中抓住了一個當年的拐子,審問出了參與殺害難民騙取安葬費的士兵的名字,其中,有七名士兵依舊留在赤丘鎮軍中。 荀靖之帶劍去了軍營。軍營守衛查了荀靖之的腰牌,只以為郡王來找長官,向荀靖之問了好,荀靖之面色如常,點了一下頭,走進了軍營。 笞、杖、徒、流、死,如果交給王法,這七個士兵只要一口咬定人都是拐子砸死的,他們只是看著,沒動過手,那就只會被處以流刑,能夠留下一條命。 他們當然不走,因為他們知道按照王法,自己且不會死,然而如果他們走了,就變成了畏罪潛逃。官大人只身赴任,怎么能奈何得了地頭蛇——地方府吏勾結,他們最不怕的就是上公堂,挨罰時官大人又不會親自行刑,而官吏用十分力氣打平民,只用三分力氣打他們。 荀靖之外任之后,漸漸明白越是地方,官差就越是互相勾結。他覺得那些人不該留下自己的命,他們活著,這對被砸死的無辜者不公允。王法是個笑話,他不需要小吏,他現在就要替代王法。 荀靖之問一個士兵,“你們的參軍吳元茂在哪里?” 士兵向郡王指路,荀靖之按著他指出的方向走了。 有士兵看見荀靖之走著走著拔出了劍。 荀靖之問:“吳參軍在嗎?” 吳元茂走了出來。 荀靖之問他:“不跑嗎?” 吳元茂不認識荀靖之,可是看他衣飾不凡,身上又帶著劍,猜出了他是誰,他臉色大變,轉身就想跑。荀靖之直接刺了他一劍,對他說:“要跑也得帶著傷跑呀?!?/br> 吳元茂倒在了地上。 荀靖之沒有下死手,他不能直接犯下殺人的過錯,但是他絕不讓他們好過。他拿著帶血的劍繼續往前走,去問下一個人。 士兵們被嚇得遠遠避開。對著一位督三州軍事的刺史、一位高高在上的郡王,攔的話,他們不敢攔,不攔的話,他們又不敢不攔,于是只好圍觀。 荀靖之一個接一個,連續刺傷了六個人,臉上帶著血,如同玉面修羅,他抬起下巴向一個士兵示意,問他:“周平在哪里?” 士兵戰戰兢兢地指路。 荀靖之走了幾步,見到了一張他見過的臉。 什么周平。 他叫周敦平。 他曾是宣德的昭武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