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素紗屏風擺在奉玄和陳觀復之間,奉玄隔著屏風聽官妓彈《遠霧》,聽得十分清楚,聽出她彈錯了一處,于是轉頭看了一下屏風。 一位女子的身形映在屏風上。 那官妓坐在屏風后,奉玄看見了她的身影,她也看見了奉玄的身影,隔著屏風發現奉玄轉頭看她,猜他或許聽出自己彈錯了,于是心里有些慌亂,又接連彈錯了幾處。 陳觀復注意到曲子停頓了幾下,聽出那官妓的曲子彈得不好,也轉頭看過去,說:“娘子不必害怕,我不吃人?!?/br> 那官妓小心翼翼彈琵琶,手指越來越僵,忽然聽見陳觀復說話,嚇得哭了出來。她在屏風后擦了擦眼淚,跪下說:“大人恕罪?!?/br> 從那官妓說話的聲音聽,她的年紀應該還不大,不過十六七歲。 陳觀復說:“哭什么?起來吧。你是新來的?” 官妓說:“是?!?/br> “你重彈一遍,彈好了我也不罰你?!?/br> 那官妓第一次被叫來在宴會上彈琵琶,她重新抱起琵琶,因為陳觀復說了一個“罰”字,心里更加緊張,斷斷續續彈不成曲子。 官妓大多是良家女兒,因為家里人犯了錯,連坐沒官,成為了官妓。奉玄知道琵琶不容易學,他心中想,一位姑娘不但沒有享過家族的榮譽,反而要分擔家人的苦果,被迫做了官妓,這已經很苦,還要擔驚受怕再學琵琶,實在是太苦了。他看那位官妓為難,覺得自己不該看她,害得她彈曲子時出了差錯。他對陳觀復說:“陳大人,不知府中還有琵琶嗎?我聽娘子彈琵琶,不免覺得手癢,如果府中有琵琶,請大人給我一把,讓我和娘子一同彈一遍《遠霧》?!?/br> 陳觀復說:“有是有的,官妓外出演奏,琵琶都是帶兩把的,只是委屈小道長用一把普通琵琶了?!彼麚P了一下頭,立刻有仆人去取琵琶。 仆人取來琵琶,奉玄試過聲音,對屏風后對官妓說:“我先起頭,再彈之時勞煩娘子跟上?!?/br> 官妓應了一聲。 奉玄用撥子撥弦,樂聲自琵琶上流瀉而出,聲音流轉圓美,隨后似近似遠,樂聲好像漸漸在屋中散開了,隱隱有雨霧彌漫之態。三晨生遠霧,五里暗城闉1——官妓撥弦跟上,與奉玄二人共彈。奉玄抱著琵琶奏樂,姿態優美,官妓由他帶著彈琵琶,手下找回了感覺,彈奏漸漸流暢。 ……不妨鳴樹鳥,時蔽摘花人。輕霧遮蔽了摘花的佳人,眼前的一扇屏風遮住了奉玄的樣貌,官妓隔著屏風窺看奉玄。 眾人也都看著奉玄。 這時首領都尉帶著一身寒氣遠遠走了進來,仆人掀起門簾迎他,門簾剛剛掀開,首領都尉的聲音也傳來過來:“老兄,琵琶聲好聽呀!” 官妓手下一滑。 陳觀復說:“是好聽,你喊一聲沒得聽了?!?/br> 眾人哄笑。 首領都尉走進來,說:“我自罰酒。彈曲兒的再彈、再彈?!?/br> 陳觀復笑:“你想聽人家就得彈嗎?” 首領都尉這才看見,客席上有客人抱著琵琶。 奉玄也笑了一下,一曲彈完,收了撥子,將琵琶了還回去。他對著屏風說了一句:“多謝娘子?!?/br> 官妓站起來朝他行了一禮,回道:“多謝郎君?!?/br> 首領都尉看見奉玄,拍了一下腿,說:“奉玄郎君!是奉玄對不對,我猜得對不對!哎呀!好看呀!” 奉玄說“是”,和首領都尉互相問候,隨后首領都尉又和佛子互相問候。 首領都尉姓王,是個爽快性子,入席和眾人問候過后,先罵周姓校尉,然后替他向奉玄、佛子賠了罪。他既然替手下賠了罪,就問陳觀復怎么喝酒,他說自己是個武人,不興和陳觀復他們玩文的那一套,要是喝酒就來武的,劃拳喝幾杯。 仆人上菜,陳觀復說:“那就劃幾圈?!彼麑Ψ钚f:“酒是素酒,小道長能喝嗎?” 首領都尉說:“不能喝也能!這兒就咱們幾個,就算不讓喝,你喝了我們也不說出去,誰都不知道?!?/br> 佛子這時說:“大人,奉玄不能喝,我替奉玄喝?!?/br> 首領都尉說:“爽快!第五公子不學他們那一套,要是讓他們來說,他們非要和我說大道理。你替你朋友喝,我同意了。要劃拳,咱們坐近點兒?!?/br> 于是陳觀復命仆人移動食案,讓眾人坐得緊湊了一些。首領都尉入座不久,陳觀復就叫人將溫好的酒端了上來。 奉玄不用喝酒,劃拳還是要劃的。首領都尉教了奉玄劃拳,奉玄沒怎么學會,他又想和佛子早走,故意想輸,于是劃了幾局拳,竟然一次沒有贏過。佛子劃拳,自己也輸過,他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接下來立刻又得端起奉玄的酒杯替奉玄的喝酒,短短幾局,倒喝了好幾杯酒。 佛子再次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放下杯子捏了一下眉心,湊到奉玄耳邊,說:“好哥哥,你贏一次吧?!?/br> 佛子和奉玄是同一年生人,佛子是年初生的,奉玄是年尾生的——不論怎么算,佛子都叫不了奉玄“哥哥”。佛子在奉玄耳邊叫了一句“好哥哥”,奉玄的臉瞬間變得通紅,耳朵里簡直要冒出煙來。奉玄分不清佛子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他的臉上燙得厲害,似乎脖子都在發燙,手足無措間一把舉起自己的酒杯,自己把酒喝了。那酒不同于裴曇準備的黃酒,入喉如同有火在燒,奉玄喝完,被辣得咳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