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奉玄說:“是嗎?高大哥的眼睛里沒有金線?!?/br> 高勒說:“我爹是室韋人,我娘是漢人,所以我眼里沒金線。少將軍和我一樣,娘是漢人,少將軍的娘是教伐折羅世子說漢話的漢人。不過,室韋人也不是人人眼里都有金線,我爹眼里就沒有,我爹和我不一樣,我是半個室韋人,我爹的爹娘都是金目室韋人,都是宮毗羅部的,生出了黑眼睛的我爹,我爹這樣的室韋人被稱為黑目室韋人,他因為這雙眼睛死了?!?/br> 奉玄驚愕。佛子看了奉玄的手臂一眼,見白紗上的血跡不再擴大,這才看向高勒。 高勒說:“黑目室韋人的眼睛和金目室韋人的眼睛不一樣,眼睛能挖出來給別人換上。宮毗羅王被雄隼抓傷了一只眼睛,就挖了我爹的眼,我爹沒了眼珠,傷口沒處理好,流了兩天血淚,死了。公子,關外人可不講仁義,要挖你的眼就挖你的眼,要搶劫你就搶劫你。室韋人以前想要攻打許朝,很多黑目室韋人都被挖了眼睛,金目室韋人換了黑眼睛,就去做細作。室韋伐折羅部室韋人漢人混居,有很多黑眼睛的人,部里分不清誰是漢人、誰是黑目室韋人,由于部里常常和許朝做生意,怕因為眼睛惹惱了漢人,所以明令禁止挖眼,宮毗羅部很多黑目室韋人都逃去了伐折羅部,我娘厭惡宮毗羅部,怕我被當成黑目室韋人,帶我跟著逃跑的人去了伐折羅部?!?/br> 同族相殘。奉玄說:“原來有這種事情?!?/br> “嗐,該死的都死了?!备呃照f:“少將軍殺了宮毗羅王,替我報了血仇,我愿意為他牽一輩子馬!” 郎中去為兩個士兵看傷,高勒說完就告了別,去看郎中為兩個戰友兄弟看病了。 奉玄靠在床上,將衣袖放了下來,遮住了傷口。他對佛子說:“好友,你也該讓郎中看看你的傷?!?/br> 佛子說:“我已經好多了?!?/br> 奉玄說:“我看見那條狼踩在你身上,在你身上抓出了血洞,我當時就想,我一定要殺了它?!彼髦ダ鹱拥氖?,佛子把自己的手遞過去,奉玄順著他的胳膊摸到他的身子,佛子坐到床邊,奉玄的手停在他的鎖骨下,指尖只虛虛接觸著衣料,摁了一下。 “是這兒吧?”奉玄說:“我殺了那條狼,靠著你站起來,我覺得臉側很熱,等我反應過來熱的是你的血,我感覺自己的心瞬間涼了,那一瞬間,我喘不上氣來。你的傷不長好,我不安心?!?/br> 佛子握住奉玄的手,讓奉玄收了手。他覺得奉玄瘦了,似乎連手指都變細了。奉玄的臉上沒有血色,他伸手在奉玄臉上捏了一下,捏完之后,奉玄愣了片刻。佛子說:“我去找那大夫來,讓他也給我看一看,當著你的面看,讓你放心?!?/br> 奉玄笑了笑,說:“捏了我怎么就把話題岔開了,我的臉好捏嗎?” 佛子說:“奉玄,你瘦了太多?!?/br> “有命在就行?!狈钚f:“瘦了還能胖回來,命沒了可什么都沒了。我師父說要善養生,我這次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好友,好好保養身體?!?/br> 佛子“嗯”了一聲,讓婢女去請郎中過來。屋中寂靜無聲,奉玄漸漸覺得有些疲憊,他對佛子說:“好友,我有一天做了一場夢,好像夢見了我父親?!?/br> 奉玄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他的父親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奉玄聽傅母季康子講起過自己父母年輕時的故事,最近他夢見了好幾次杏花,像雪一樣涼的杏花。他說:“我聽人說,隆正二年,長安鳳棲原上杏樹開花開得格外稠密,我父親邀我母親共騎,我母親上了馬,馬在花下跑起來,我父親忽然解了一個掛在馬上的包袱,那包袱里裝滿了杏花花瓣,花在風里飛,好像下了雪。不久之后,我父母就成婚了。在夢里,我好像看見了我父親邀我母親上馬,花到處飛。那真是個很好的夢?!?/br> 他對佛子說:“好友,講講你的父母吧。我和母親緣淺,和父親緣分更淺,不太知道跟在父親身邊是什么滋味?!?/br> 佛子知道奉玄本來姓荀,原是宗室子弟,并不知道奉玄具體的身份,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 佛子說:“吾友的父親一定很愛吾友的母親。我父親說,一個男子要是足夠愛一個人,一定會愿意讓她高興,他說要讓對方高興,而不是只想著把人留在自己身邊、讓自己高興。我父親……比我母親小兩歲,總是叫我母親‘阿姐’,我小時候最喜歡我父親去岐山接我,他去接我,會在岐山下小住幾天,我和父親母親就在山里散步,夏天山里清涼無暑,雨水大的話,溪水會漫出小溪,那時我父親就會抱著我走過去?!?/br> 奉玄閉著眼,似乎看見了跟在父母身后的小佛子,他說:“以前我師父和雪巖師姑論道,道門有‘壺天’之說,費長房跳入壺中,住在了壺里。我師父說壺中自有天地日月,我師姑說壺里是黑的,乃是心源。我師姑說,如果壺里自有日月天地,那不過又是一個世間,既然是世間,那壺里就又有許多紛擾,算不上清凈。我以前覺得師父說得對,臥床多日,忽然覺得師姑說得更有道理,只有眼前看不見時,心里才能看見更多東西,想起更多東西。虛實都在黑暗里復生,其實也很有趣?!?/br> 佛子說:“吾友的心源里,可有我的位置?” 奉玄說:“你猜呢?!?/br> 佛子說:“不能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