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隔著帷帽垂下的薄紗,奉玄看見了李延齡: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唇上蓄須,膚色微黑,身負武人風氣。李延齡手按長劍,身披舊時甲衣,看見撫子內親王那熟悉的身影,微微蹙起眉,眼中瞬間帶上了淚光。 “殿下!”李延齡站在原地,喊了一聲。 李延齡不敢輕易相信韋衡,身側站了一隊持戟的士兵。 “李大人?!睋嶙觾扔H王尋著聲音向李延齡頷首致禮。 撫子內親王說:“一別多年,大人聲音如故?!?/br> “六年不見,”李延齡感嘆,“殿下音容不變,讓我想起以前。以前,唉……以前何堪再提!” 賀蘭奢扶著內親王向李延齡走過去,撫子內親王說:“往事休提,大人將來大有可為?!?/br> 李延齡看到撫子內親王眼上縛著紗帶,猶豫著問:“殿下的眼睛……” “多謝大人說我音容未變。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自己了,大人這樣說,我似乎又依稀想起了自己在鏡子里的模樣?!?/br> “我離京時,傳言說您生了目疾,原來那傳言是真的么……” “是?!睋嶙觾扔H王點了一下頭,“讓大人擔心了?!?/br> “唉,瞧我,忘了問候殿下?!崩钛育g按禮問候:“殿下一向可好?” “除了目疾外,一向安好?!睋嶙觾扔H王說:“大人一向安好?” “勞殿下問候。茍延殘喘多年,鄙人性命尚在,今日有命再見內親王殿下,追憶往事,不勝唏噓?!?/br> 李延齡問候完撫子內親王,問候了帶兵前來的崔滌,下令自高墻后抬出金銀,開箱讓前來的盧州軍查驗。 查驗過箱中金銀后,崔滌讓士兵收了箱子,留下一隊士兵后,與撫子內親王道別。 撫子內親王重新回轎。 奉玄和佛子打算跟在轎側,李延齡盯著兩人的刀看了片刻,說:“路上泥濘,也請二位公子上轎?!?/br> 隔著兩層薄紗,奉玄看不清佛子的神色。 兩人各自回了轎,進入了媯州流人的聚居之地:奉玄自轎中看見山腰的高墻后建有幾排泥墻茅屋,豬狗在茅屋間泥濘的土路上行走,遠處似乎有幾處大宅。 跟在奉玄轎側的一個媯州流人士兵拉下了轎窗的簾子,對奉玄說:“不是好地方,怕污了公子的眼?!?/br> 奉玄瞬間明白了李延齡讓他和佛子上轎的用意,李延齡看到他和佛子帶刀,怕他和佛子記住來路后帶著內親王逃跑。敢于刺殺韋衡,想通過韋衡的死攪亂盧州局勢,從而在盧州分一杯羹——能在混亂的尸疫道當上流主的李延齡果然不是什么心思簡單的人。 隊伍東繞西繞,走了許久才停下。奉玄不知道這是李延齡故意要抬轎人這樣繞路迷惑他們,還是路就是這樣——為了防止狂尸沖入高墻后狂奔直走,他們特意將路建成了這樣。 車轎停在了某處宅邸的小院中,轎外的人請奉玄下車,奉玄下車后猛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與佛子、撫子內親王的車轎分開了。此時他只慶幸,賀蘭奢與內親王共乘一轎,不曾像他這樣被人分開。 小院的西墻極高,應該是靠著宅邸的西墻建的。墻下種了地錦,翳郁地錦順著高墻攀爬蔓延,一半葉子在寒風中轉了顏色,艷紅如血。葉下層層藤蔓幾乎遮住了高墻原本的顏色。 奉玄大致判斷出小院在宅邸中的位置,問跟著轎子一起來的媯州流人:“不知殿下身在何處?” “公子莫急,我先帶您去稍稍休息?!?/br> “見不到殿下,我無法安心休息?!?/br> “咱王哥說了,請客人好好休息,換好衣服來參加宴會,賓主盡歡?!?/br> “殿下也會參加宴會?” “小人不知道?!?/br> “不必休息,你現在就帶我去?!?/br> “參加宴會不能帶刀?!?/br> 奉玄解下長刀遞給對方。他身上藏著兼忘短刀。 “那請吧,公子?!蹦橇魅艘?,帶奉玄走出小院。 宅邸中堂屋高大。帶路的流人引奉玄穿過一間堂屋,屋前掛著珍珠流蘇燈籠,屋中擺著錦線墨龍屏風,日光自屏風前透過,繡線反光,光澤流動,其華美遠超絹紙畫屏,屏風后擺著兩支紅珊瑚。 李延齡打算帶媯州流人進入盧州,此時還不收起的東西,大概是不打算帶走的東西。奉玄走過陳設精致的堂屋,想起進入山腰高墻后瞥見的茅屋,原來流人之間,自有天壤之別。奉玄以前從沒體會到過如此強烈的分裂感——由權勢帶來的分裂感,韋衡在盧州權勢逼人,然而韋衡在軍營中點蠟燭時,不肯點滿十五支蠟燭。 奉玄跟著帶路的流人走到一處大屋前,屋前站了一排持刀的士兵。屋中似乎坐了人。 那帶路的人說:“王哥,人帶來了?!?/br> 屋中的人說:“去領賞?!闭f完似乎是對奉玄說:“請?!?/br> 屋中的婢女打開了屋門,奉玄看不清屋中說話的人的模樣,聽聲音覺得他應當是個年輕人,嗓音有些細,似乎不是強健之人。奉玄問:“不知閣下知不知道殿下身在何處?” 屋里坐著的人并不回答奉玄的提問,反而問他:“你是日本國的人?” “請閣下先回答我?!?/br> “我進來陪我說幾句話,我帶你去找她。我嘛……身份很貴,來這里的人,都得讓我挑挑?!?/br> 奉玄向屋門附近走了一步,一個士兵橫刀擋住他的路,要查驗他的衣袖。奉玄穿了一重白衣一重紅衣兩重里衣,外罩兩件袍子,最外層罩了一件紗衣,紗衣下是一件白面紅里寬袖圓領袍——日本國的圓領袍改自許朝圓領袍,唯一不同的是圓領處稍有立起。奉玄拱手,將手懸在胸前,垂下外袍的衣袖。那士兵檢查他的幾層衣袖,除了一把折扇沒有摸到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