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然而,在從上汝郡前往管城郡的路上,護送撫子內親王的隊伍遇到了十一只狂尸,秋雨之中,行路本就困難,再加上遇到了游走不定的尸群,隊伍迫不得已,暫時停在了管城郡的轄縣摩笄縣。 摩笄縣在管城郡的西南方向,縣城是一個驛城,主要用于傳信,很少招待外使。傳說摩笄縣是一個悲涼之地,是春秋末年代王夫人打磨發笄自殺的地方,《史記》曾記:趙襄子想要吞并代國,于是與姐夫代王約好相見,在宴會上用特制的酒斗擊打代王,打死了代王。趙襄子的jiejie是代王的夫人,聽說之后,“因摩笄以自刺”,用打磨得異常尖銳的發笄自刺而死。* yin雨霏霏,連綿不斷。秋雨之中,寒氣浸染草木,黃葉憔悴枯萎,隨著雨水紛紛墜落。摩笄縣城的縣衙土墻低矮,破舊不堪。崔琬推開官署內客房的門,蟲鼠四下逃竄??头恐械募揖吆苌?,床帳陳舊,塵土嗆人,不是貴人能居住的地方。 崔琬拜訪過縣令后,將隊伍停在了城內的內傅母寺。內傅母寺是摩笄縣縣城中最華貴的建筑:前朝女帝英宗的傅母是摩笄縣人,英宗篤信佛事,登基之后,派人為傅母在家鄉修建了這座祈福的佛寺。 入夜之后,雨聲漸小??h令派了人守在內傅母寺中,又要求內傅母寺的僧人輪流守夜。不能入睡的僧人聚集在佛殿中,誦念《大悲心陀羅尼經》驅魔祈福。木魚發出輕響,落雨聲中夾雜著秋蟲的鳴叫聲和模糊不清的僧人念佛聲,使得夜色顯得更加漫長凄涼。 佛子信的是佛門法相宗,不念《大悲心陀羅尼經》。佛子答應了崔琬,在殺盡魍魎暗衛并且自己的師弟不再還頭之后,他才會和奉玄離開——九月十三日,夜深之時,佛子的師弟賀蘭奢從撫子內親王所在的屋子的頂上扔下了第二個包袱,包袱中有一顆頭和一張用血水寫著“徐春維”“二”的東山兔白紙。 賀蘭奢應該還會再來一次。他砍下了三個官兵的頭顱,就會還崔琬三個魍魎暗衛的頭顱。賀蘭奢已經殺了兩個魍魎暗衛,魍魎暗衛只剩下最后兩個人,不能再光明正大地追殺撫子內親王和護送內親王的隊伍,卻隨時都可能來偷襲。 為了保證撫子內親王的安全,佛子和奉玄抱劍守在廊下。崔琬讓人搬來了一扇障子屏風和兩扇折屏,立在廊殿上,阻擋從背后吹來的風。雨夜月色朦朧,穿堂的涼風吹過,紗罩中的燭火明暗不定。佛子披了一件鶴絨披風,披風上的金線折射燭光,閃耀著忽明忽暗的金光。 鶴絨披風漂亮,披著披風的人更漂亮。 崔琬陪佛子和奉玄在廊下坐了一會兒,忽然說:“我在京中曾聽人說:‘京洛兩都,扶風第五’,現在想來,這話說得是不差的?!?/br> 他看向奉玄,道:“奉玄仙客和第五公子棋逢對手,只是不知與扶風郡王相比又如何。說來可惜,陛下留郡王長住京城,然而,郡王深居簡出,又為孝仁太女守孝多年,我竟然沒見過?!?/br> 奉玄和扶風郡王怎么相比呢,他們兩個是孿生兄弟,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奉玄說:“崔大人開玩笑了。天下萬人萬事,不必一一相比?!?/br> 崔琬是江表世家子弟,偏愛輕衣緩帶的江表風流,很少穿圓領袍,此時穿著大袖袍,于是籠著手坐在單人坐榻上,他說:“唉,怎么比不得,誰和誰都比得了,仙客比第五公子好說話。第五公子看我的眼神太冷,要不是他生得好看,我現在也不肯坐在這兒?!?/br> 佛子將茶杯放在自己坐榻前的小案上,神態自若地說:“天生麗質,沒辦法?!?/br> 佛子說話時,奉玄剛剛拿起茶杯,他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坐在自己對面的佛子說了句什么,口中含著一口茶水,差點被那口茶水嗆死。 崔琬“哈哈哈”笑了幾聲,道:“古人言:‘悲哉,秋之為氣也’1。第五公子,秋夜漫長,三個人坐在一起,說說笑笑才有趣嘛?!?/br> 在崔琬拉著奉玄和佛子閑聊時,撫子內親王身邊被稱為“慈郎”的少年走出了內室。雨依舊在下,慈郎沿著左側的長廊走到前廊,向廊殿中的崔琬三人請安之后,道:“大人,長夜漫漫,獨坐不如圍坐。我家師匠說,雨夜需有熱茶相伴,大人與兩位俠士若是有意,不如與我家師匠一起燒幾枚栗子,聽著雨喝一杯熱茶?!?/br> 奉玄和佛子并無不樂意之處。 崔琬說:“師匠有雅興,崔某人定當相陪。天氣微寒,喝茶不如喝酒?!彼麑α⒃谧约荷韨鹊逆九饽锏溃骸昂饽?,為我備一壺溫酒吧。兩位俠士一個有傷、一個修道,不必備酒?!?/br> 衡娘答:“是?!?/br> 崔琬問慈郎:“不知師匠是要在屋中聽雨,還是要在廊下聽雨?廊下清寒,點上好香,卻更有雅趣。不如慈郎去問問師匠,如果師匠不嫌棄,就出來吧?!?/br> 慈郎聽了崔琬的吩咐,說了一句“是”自行回屋詢問。 佛子提醒崔琬:“崔大人,僧人不能喝酒。佛寺應該沒有酒?!?/br> “不必擔心,酒是我帶來的?!贝掮α诵?,道:“我的一位朋友不聲不響在盧州投了軍,兩年不曾回京了,我給他帶了幾壇京城的好酒,和一封他父母寫的家書,讓他想想長安的好處?!?/br> 崔琬補了一句:“我那朋友也姓崔,只不過和我不是一家?!?/br> 崔琬出自宣城崔氏。這天下有兩個人人皆知的崔氏:江表門閥宣城崔氏,忠烈武家臨汝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