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內院與東西跨院之間各有一條甬道通往后面的花園,花園并沒有收拾,有些荒蕪,不過在后花園的東北角挖了一個地窖。 這是柳橋要求的,用作冰窖。 而花園之后便是后罩房,目前設有馬棚。 整座宅子仔細走下來,幾乎用了小半個時辰,雖然仍有些地方不甚滿意,但是整體來說是不錯的。 逛完了新房子之后,便是商定入伙的日子。 擇日子的事情柳橋不懂,全權交給林家聲,林家聲早就準備好了,給出了三個選擇,柳橋選了最近的一個,九月十七。 日子擇好了之后,柳橋也沒有真的能清閑下來,宅子是建好了,可是后續的收拾還沒有做,家具也沒有添加。 即便不搬過來住,可是該有的還是要添。 這些功夫柳橋自己一個人是做不來的,雖然有林家聲幫忙,但是畢竟不是自家人,而云氏不可能幫忙,那便只有柳河了。 休息一天之后,柳橋便打算去找柳河,也順便問問他柳江那一家子到底怎么了,雖然她不介意他雪中送炭,但是這么為那一家子疲于奔命的,也不算個事。 可柳河還沒去找,林小燕便回了村子了。 柳橋原本以為她是來找她的,而事實上也是,不過卻不是單純的找,而是帶著事情來的,柳橋見她臉色不太好,將她請到了屋子,給她倒了茶之后,才問道:“小燕,怎么了?鋪子出事了?” “阿橋……”林小燕神色中有些為難。 柳橋見狀皺眉,道:“小燕,有事就說,不必顧忌什么?!?/br> “阿橋……其實這事我一直想跟你說說的……”林小燕咬了咬牙,“阿河叔讓柳城到美食坊中幫忙的事情你知道嗎?” 柳橋一愣,“什么時候的事?” “你不知道?!”林小燕詫異。 柳橋繼續問道:“你跟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她知道柳河幫柳城找活的事情,但是他并未告訴她讓柳城進美食坊,也不是不簽身契就不能進美食坊,只要不接觸糕點的制作便可以,各間美食坊中也有不少是出工錢做工的,但是柳城,她是絕對不會讓他進的。 這件事在當日柳河要給柳城找活的時候她就說過的,不是她記恨,而是柳城此人心性有問題!以美食坊以及美食坊跟金玉滿堂的交情,柳河定然可以給柳城找一份好活的,只要他踏踏實實地干,養活他那一家子沒問題,可是如今他卻進了美食坊? 柳河不可能主動這樣做的,那便是柳城自己要求! 這樣的人她如何能用?! 林小燕詫異未散,她沒想到柳橋竟然不知道這件事,“就一個月前的事情,阿河叔將人帶來的,而且制定要采辦的活計,我見他是阿河叔的侄子你的堂哥,也就同意了,可是自從他做哦了采辦之后,所買回來的材料好幾次都是次貨,我跟阿河叔說了這事,阿河叔也說會好好跟他說說,最近這次沒有問題,我以為他是得了教訓了,可昨天他買回來的面粉又是次貨!阿橋,你說過美食坊的糕點用料一定要用上等的,可是他……”越說越是氣憤,“這以次充好也就算了,可是昨天傍晚,鋪子來了一伙人,是放債的,說是柳城用美食坊的名義借了他們一筆錢,阿橋,那是高利貸!整整一百兩的高利貸,現在加上利息,就快要到兩百兩了!” 柳橋眸色一沉,“我爹怎么說?” 林小燕聞言臉色更是難看,“阿橋……我覺得阿河叔很不對勁!” “不對勁?”柳橋皺眉。 林小燕點頭,“先前他護著柳城這還可以說是看在他是他侄子的份上,可是這一次放債的人上門,阿河叔竟然還要護柳城!阿橋,那是兩百兩啊,可是阿河叔卻讓我給了,沒錯,現在兩百兩對于你來說不算什么,可是阿河叔平日一個銅錢都恨不得掰開兩半來用,還說這樣能給你省點就給你省點,讓你不要這么辛苦,可是現在他……阿橋,你沒看見當時的情況,那些放債的人不但將客人都嚇跑了,還砸了鋪面,阿河叔有多心疼你的心血大家都知道的,可是這時候他還是護著柳城,竟然連罵他一句都沒有!阿橋,我原先以為這件事你知道,是你同意柳城到鋪子的,可是……阿橋,阿河叔怎么會瞞著你?又為什么要這樣護著柳城?” “我爹說了什么了?”柳橋繼續問道。 林小燕道:“他就說這件事他會處理,阿橋,你說阿河叔是不是著魔了?又或者被柳城拿什么威脅?” “威脅?”柳橋瞇了瞇眼。 林小燕道:“我也只是猜的,但是阿河叔這樣下去真的不行!我知道你不缺這些銀子,要幫堂哥也是天經地義,但是這柳城分明就是個禍害,放他在美食坊我擔心會鬧出更大的事情!阿橋,揚子縣的美食坊是第一家,我不想看它出事!” 如果是其他人,她這個做掌柜的自己就可以處理了,可是柳城…… 柳橋看著她,“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去跟爹說的?!?/br> “那就好?!绷中⊙嗟?,隨后又道:“阿橋,你不要太煩心,說不定阿河叔只是一時間心軟才會這樣的?!?/br> “沒事?!绷鴺蛐Φ?,“我會處理的?!?/br> “都是我沒用,如果我能夠自己解決就不用讓你煩心了?!绷中⊙嗲溉坏?。 柳橋失笑,“那是我爹跟我堂哥,你哪里處理的了?沒你的事?!彪S后,岔開了話題,“對了,難得回來,去看了阿貴叔了嗎?” “還沒了?!绷中⊙嗟?。 “那還不快回去?!”柳橋笑道。 林小燕看了看她,“好,我先回去?!?/br> 柳橋起身送了她,隨后,便斂去了臉上的笑容,想著林小燕的話,皺起了眉頭,爹到底怎么了?是心軟還是真的跟林小燕所說的被威脅? 可是,柳城有什么可以威脅他的? 正當柳橋想要去找柳河了解了解這件事,柳河便先一步來了,神色匆忙的樣子,“阿橋,你回來了怎么不告訴爹?” 柳橋看著他,“剛剛正打算去柳家村找爹了,沒想到爹就來了,爹進來吧?!?/br> 柳河神色微微一僵,起步入內。 柳橋將人請到了屋子,倒了茶。 柳河喝了口茶,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阿橋……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回到了揚子縣?!绷鴺虻?。 柳河接話道:“去鋪子了嗎?” “嗯?!绷鴺螯c頭,“不過小燕昨天沒跟我說柳城的事情,是剛剛才來跟我說的?!?/br> 柳河面色頓時一白,“阿橋……” “爹?!绷鴺蚩粗?,“我從來沒有阻止過你幫他們,因為我知道血脈關系不是說斷絕就可以斷絕的,而且,我也不缺這些銀子,就當讓你安心也好,可是爹,我們說好的,不管你怎么幫,絕對不會將柳城帶入美食坊?!?/br> “阿橋……”柳河看著她會兒,然后,低下了視線,“他……他始終是你的堂哥……是我的侄子……” “那又如何?”柳橋卻道。 柳河倏然抬起視線,不過很快便又低下了頭,似乎不敢面對女兒,又似乎怕她看出什么似得。 “爹?!绷鴺蚓従彽?,“我不是責怪你,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 柳河抬頭看了她一眼,“阿橋……他始終是我的侄子……” “這不是理由?!绷鴺虻?,“他是你的侄子,所以,你幫他,可是幫他可以有很多種方法,你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嗎?幫他找活,給他銀子貼補,請村里的長輩壓住他爹不讓他出去闖禍,甚至還可以收買賭坊的人不讓柳江進揚子縣的賭坊,因為這個理由,你已經為他們做了很多很多了!” “阿橋……” “如果還是這個理由的話,那是不是代表在爹的心里,柳城這個侄子比我這個女兒還要重要?”柳橋淡淡道,并沒有生氣或指責,只是心平氣和,“爹,你要幫他真的沒有問題,就算你想養他們也沒問題,可是柳城現在分明是在鬧事!還影響到了美食坊,這一點我絕對不允許!銀子我可以不在乎,但是美食坊是我的心血!” “爹知道……爹都知道……阿橋……”柳河眼底有著掙扎,“可是現在美食坊已經有很多家的分店了,揚子縣這一家不算最大也不算最好,就算沒了……那也不算什么……” 柳橋愣了,半晌才道:“爹,你在說什么?” “阿橋……”柳河抬起頭,吸了口氣,“我答應了阿城讓他當鋪子的掌柜!” 柳橋再一次愣住了,“爹,我沒聽錯吧?” “阿橋……”柳河看著她,“就當爹求你了,這一次聽我的好嗎?” 柳橋凝視著他,仍是沒有動怒,“爹,給我一個理由?!?/br> “阿橋,他是……” “不要說他是我堂哥,跟我血脈相連的話,爹,這個理由說服不了我!”柳橋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染了厲色,“如今鋪子的掌柜是小燕,而且自從她接了這個位子之后,鋪子不但沒有出問題,而且生意額還比每個月都有增無減,爹,柳城憑什么說要當掌柜就能當掌柜?你又讓我怎么跟小燕交代?就說因為她不是我jiejie,所以只能讓位?爹,你也說了如今美食坊不僅僅是一間鋪子,如果這樣做了,以后如何管理其他人?鋪子中不是每一一個人都是簽了身契的!那些來做工的,如果不賞罰分明,如何讓他們賣力?!還有,揚子縣的美食坊雖然不是最大也不是最賺錢的,可是卻是我的根!你讓我將我的根給一個我根本不信任的人胡作非為?!” “阿橋,就當爹求你,你就當是為了爹做出一點犧牲……”柳河站起了身,神色激動,“就當爹求你了!” 柳橋也起身,靜靜地看著他,“你是我爹,如果你真的要我做出犧牲,可以!可是爹,就算你要我死也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阿橋……”柳河低著頭,咬了咬牙,抬頭,“我跟阿城說了,等他再生一個兒子,他就會將安兒過繼給我當孫子……” 柳橋睜大了眼睛,將柳安過繼?哪有這樣隔輩過繼的? “可阿城現在的情況根本就娶不到好的媳婦,如果他成為了美食坊的掌柜就可以很快說上一門好親事,就能很快生下兒子,這樣安兒就能快些過繼給我!”柳河繼續道,“阿橋,如果安兒過繼給爹,那以后爹就有人養老送終,將來也有人給爹上墳祭拜了!” 柳橋笑了,有些自嘲,也有些心酸苦澀,“爹,那我算什么?” “阿橋……”柳河咬了咬牙,“沒錯,你是可以為爹養老,可是你是女孩子,而且已經嫁人了,你怎么可能給爹送終?!就算阿云回,他也不可能給我這個岳父送終的,將來上墳更是不行,而且,阿云他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誰說他回不來的?!”柳河忽然怒道,臉上的平靜終于被撕破,心里壓制的情緒也暴露了出來,“爹,你是我爹!其他人怎么認為我可以不在乎不理會,可是你是我爹!你怎么可以也這么認為?!還是為了柳城,為了將來可以有人給你送終上墳你就不惜拿到戳我的心?!” 柳河臉色一顫,“阿橋,爹不是……” “沒錯,區區一間鋪子我是損失的起,犧牲的起,你是我爹,你也有權利讓我做出這個犧牲,可是爹這些鋪子,這些產業,甚至是一兩銀子一文錢都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都是我用血汗掙來的!爹在大方地送人,在要求我犧牲的時候能不能也想想我?!爹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來我有多累,有多怕?爹,我也害怕的!沒做一個決定,我都害怕是不是錯的,沒走一步,我也害怕會不會導致無法挽回的后果,我一直這樣在恐懼之中走下來,每一步我都走的很辛苦!在爹眼中,只是一間微不足道的鋪子,可是在的心里,那是一個不可動搖的基石,一塊松了,毀了,我整個事業也會全毀了,所以這么多年,對每一件鋪子,乃至每一個細節,我都很仔細很認真不讓一絲差錯出現!因為我害怕一旦出錯了我這么多年的心血就會煙消云散,我害怕當我連這些心血都沒了的時候我還剩下什么?!我還有什么資本繼續在這個時空存活下去?我還有什么價值這樣活下去?!”柳橋厲聲說著,可是說到了最后,卻已經變味了,不僅僅是沖著柳城的事情,而像是要將這門多年的不安和恐懼發作出來。 是的,她一直都在害怕,一直都在恐懼,從來沒有停息過。 便是易之云在這里的時候,便是她身邊有人陪著的時候,也未曾停止過! 因為她始終沒有忘記過她根本不屬于這個時空! 有時候甚至恐懼她的到來造成的這些變化,究竟會引發什么樣的后果? 如果她沒有穿來,易之云一輩子都會在童生試上考來考去,他不會去州府,也不會遇見易晟,更不會改變自己的人生目標,如今,就不會生死不明! 如果她沒有傳來,柳河和張氏會被柳江一家子跟整死。 如果她沒有傳來,很多人的人身軌跡也不一樣! 她的到來改變了太多人的人生軌跡,她不知道究竟會引發什么樣的后果! 如今易之云已經出事了,將來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出事? 就算現在大部分人的變化是好的,可是人生如此之長,將來這份好會一直持續下去?還是不過是過眼云煙? 如果將來真的引發了災難性的后果,那她又會有一個什么樣的結局?! 這些一直壓抑著的想法,卻被柳河不經意地勾起了。 “他不知道還回不回的來?你怎么可以跟我說這樣的話?!為了一個柳城,為了一個將來給你送終上墳的人,你就這么對我?!” 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心里的這些恐懼,沒想到今日竟然說了,還是對柳河! “阿橋……” 柳橋閉上了眼睛,用力地閉上,她知道自己又魔怔了,又陷入了那種會讓她不知所措的魔怔之中,“爹……”她睜開了眼睛,努力壓制著內心的思緒翻滾,“如果我不同意做出這份犧牲,你是不是就會不認我這個女兒?” 易之云的災難結果已經開始了,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柳河? “爹怎么會?!”柳河的眼眶濕潤了,“阿橋,你是爹的女兒,一輩子都是??!” “可若是我不同意了?”柳橋繼續問道。 柳河落了淚,“你是爹的女兒,是爹的女兒!一輩子都是的!爹不會讓任何人改變這這個事實!絕對不會的!阿橋,你是爹的女兒,永遠都是的!”說完,轉身往外沖去。 柳橋沒有追,心里壓抑的東西讓她的發悶,悶的有些難以呼吸,或許在這件事上她是苛責了柳城了,作為這個時代的男人,想要一個養老送終上墳的兒子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如果柳城是個好的,她會同意,可是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