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紀真卻沒動,好不容易來一次,有些話,拼著挨板子也得說一說,反正不管他怎么做都討不了侯府上下的喜歡,何必委屈自己呢! 紀真說:“父親,有一事兒子要問父親?!?/br> 紀侯爺點了點頭:“問吧?!?/br> 紀真說:“長住云州,我不懂府中規矩。就想問下,未分家子嗣能不能有私產?” 私產,云霽院那些花花草草嗎?紀寧冷了臉,心里卻有些不以為然,這個兒子他找人查過,除了一些銀子和從云州帶來的花草,手中并無半分私產。只是,才剛回府便惦記私產,是在指責他這個父親苛待了他嗎? 這么一想,紀寧臉就更冷了,心中對這個庶子又多添了三分不喜。 對上紀侯爺的冷臉,紀真暗想果真如此,卻不以為意,接著問自己想問的:“若是不許,我院中花花草草拔了也好,另找人照看也好,都請隨意。若是可以,請問私產所得是全部歸自己所有還是要部分繳納公中?交入公中的話要交幾成?”反正他是不會給人白干的! 紀侯爺冷冷地看著紀真。 紀真默默地與便宜爹對視。 看到庶子站都站不穩卻硬挺著與他對峙的執拗,再想到這個兒子破敗的身體和被毀掉的前程,紀寧心里莫名一軟,冷聲說道:“堂堂侯府,豈會惦記你一點花花草草!” 拜龐大的精神力所賜,紀真對人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當即就發現了他這便宜爹的一點軟化,趕緊打蛇隨棍上:“父親,兒子需要忌口的東西多,飲食清淡,一天要吃六頓飯喝三次藥,大廚房那邊不甚方便,菜色又是一貫的濃油赤醬?!?/br> 紀寧臉黑了:“這種事去找你母親說?!?/br> 紀真笑瞇瞇:“好的父親?!?/br> 紀寧揮揮手:“滾吧!” 紀真就麻利地滾了,出了書房門就被木樨按在了輪椅上,又拿著帕子擦了一通汗。 回了云霽院,紀真吩咐秋紅:“去回了夫人,就說父親憐我體弱,允我在云霽院自用小廚房,以后我的份例直接撥到院子里就好,不必經大廚房?!?/br> 木樨:“……”明明侯爺什么都沒說! 第6章 那邊秋紅進了二門,這邊紀真就拿了銀子讓人建起了小廚房。這些日子大廚房送來的飯菜完全不能吃,他吃的都是用小炭爐做的,除了粥就是湯,有了便利的小廚房,就能吃些正經的東西了,那兩個灶上的丫頭也不用閑得慌整天搶著種花種草了。 秋紅走后,侯夫人鄭氏把手邊能摔的東西全摔了,恨得要死,卻無計可施。 當年那事鬧得太大,鄭氏九死一生生下雙胞胎,兒子還好,女兒卻成了一個藥罐子。紀家理虧,鄭家強硬,紀侯爺和老太君杖斃了正坐著月子的姨娘,又把庶子送去了老家莊子上,也默認了讓人自生自滅。紀真中了秀才后鄭氏使人下毒,侯爺和老太君不滿,看在鄭氏兩兒一女的份上也只好輕輕揭過。但是紀真又考中了舉人,十三歲的頭名解元,連整個大周都找不出幾個的。鄭氏再想下狠手就不能了,紀侯爺和老太君都不會允許。狠手下不了,連拿捏一下都不行。 紀真住在外院,仗著體弱輕易不請安,每次去都跟著他那才學出眾人品端方的四弟,讓嫡母折騰庶子的手段都使不出來。本來還能在大廚房的吃食上動一二手腳,現在紀侯爺又親許了小廚房。 “侯爺這是在防著我了?!编嵤闲睦镆魂囮嚢l苦,“我的敏姐兒,都快進五月了還穿著厚襖子,到了冬天就再不能出屋,都十六了也沒個像樣的人家來提親,就連娘家嫂子都不接話頭?,F在侯爺又這樣打我的臉,半點兒不念多年的情分。奶娘,我心里好苦?!?/br> 福嬤嬤只能跟著抹眼淚。 當晚,紀侯爺歇在繁景院。 第二天一早,紀侯爺讓人往正澤院送了幾張地契,說是給幾個孩子添私房。 福嬤嬤拿起最上面那張一千畝大的溫泉莊子地契,笑道:“顯見侯爺是記著大姑娘的,這個最大的溫泉莊子給敏姐兒最好了?!庇滞路朔?,兩個八百畝大的,一個五百畝大,一個三百畝大的。 鄭氏挑出那個五百畝大的溫泉莊子和三百畝的小莊子,諷刺一笑,說:“你說侯爺這一出是為了云霽院還是繁景院?溫泉莊子是云霽院那個賤種的,小莊子是給六丫頭的,繁景院那個肚子里可還揣著一個呢!最大最好又怎樣,總抵不過最需要,我還缺幾個莊子嗎?” 福嬤嬤嘆了一口氣,把三個小主子的挑出來,剩下兩個使人送了過去。 京郊小湯山溫泉莊子,五百畝,便宜爹給的私房。 紀真摸了摸下巴,懶得多想,笑納了。溫泉莊子好啊,冬天不用愁了,京城的冬天可是冷得緊呢! 受寵若驚之余,紀真決定投桃報李,從院子里挑了兩棵長得最好的梨樹,叫胡石頭挖了送去千澤院。 紀侯爺不在書房,千澤院進不去,胡石頭又是個憨的,拿了鍬在院門兩邊一邊挖了一個洞就給種上了,還找看院子的小廝要了兩桶水給澆了澆。 胡石頭第一次出云霽院辦差成功歸來,很是驕傲,就詳詳細細從頭到尾給說了一遍。 紀真:“……” 胡石頭撓著后腦勺沖著紀真嘿嘿笑。 紀真默默嘆口氣,轉頭看向木樨:“吩咐廚房,晌午給石頭做一頓rou包子,吃到飽那么多?!?/br> 胡石頭樂壞了。rou包子他一頓能吃一盆,他們一家八口,七口子加在一起都沒他一個人吃得多。吃rou包子吃到飽,那是只有做夢才能夢到的好日子。在來云霽院之前他幾乎就沒吃過飽飯,也只有三少爺不嫌他吃得多,廚房份例不夠吃,每頓還能跟著吃小灶。 木槿說:“少爺,就快到你生日了?!?/br> 紀真略蛋疼。五月初五,端午節,既是他的生日,也是侯夫人鄭氏所出那對龍鳳胎的生日?;貋磉@么久都沒見過那個據說病歪歪的meimei,又趕上回府的第一個生日,他一大活人往那一杵——雖說也是藥罐子一個,可輪椅一坐哪兒都能去——多扎心??! 這么設身處地一想,紀真真心同情他們家嫡母。 “秋紅,你看著備兩份禮,別讓人挑出錯來?!奔o真吩咐。 秋紅一聽就知道該怎么置辦了。挑不出錯來,一個沒分家的庶子給嫡出弟妹的禮物,完全不必花多少心思。 紀暄一把扇子,紀敏一串風鈴。 紀真沒有私房玩意,都是秋紅托了哥哥出門買來的,都沒花多少銀子。 紀真默默嘆氣。要不是他現在身體軟綿綿的沒力氣,一人寫一副字就行了,原身的字又好看又省錢。 正澤院。 鄭氏說:“再過幾日就是暄哥兒和敏姐兒的十六歲生辰,待今年秋闈之后,他兩人的婚事也該提起來了??蓱z我的敏姐兒,侯府嫡長女,什么人家嫁不得,便是皇子也嫁得,如今卻要,卻要……” 福嬤嬤心知自家夫人不甘,卻只能接過話頭:“秋闈過后各地學子也要動身進京準備來年春闈了,好生挑一個人品才貌都好的,有侯府做靠山,大姑娘的日子再沒有不好的。別的不說,總比嫁進高門大戶三妻四妾的好,敏姐兒那樣的玲瓏心肝,可怎么受得了?!?/br> 鄭氏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恨恨開口:“老太君說今年兩個孩子的生辰要辦得大一些,顯見是要給那個賤種鋪路了?!?/br> 福嬤嬤頓了頓,壓低了聲音,說:“云霽院那個也滿了十六了,該看人家了,把人接回來不就是為了親事嗎?” 鄭氏抿了一口茶,笑了:“可不是,真哥兒還排在暄哥兒和敏姐兒前頭,婚事當然要先提,不然底下的弟弟meimei們可怎么辦呢!便是我不急,二弟妹也是要著急的,瑩姐兒可都十四了,也不小了?!?/br> 福嬤嬤笑說:“就是的,長幼有序,夫人最是慈悲了?!?/br> 鄭氏又抿了一口茶,說:“吳家表嫂有個庶妹,大前年沒了丈夫,帶著女兒投奔了過來。那女孩我見過,弱質芊芊,花容月貌,一說話聲音跟百靈似的,算來現在也該出孝了。那女孩是獨女,家中又做過皇商,萬貫家財傍身,年齡也相當。真哥兒是庶子,就算分家也分不到多少家產,這門親事倒是相宜。雖說門第上差了些,真哥兒身子骨卻是個不成的,那姑娘也不算高攀了。畢竟,四叔娶的也是商戶女?!?/br> 福嬤嬤幫鄭氏重新倒了一杯茶,說:“都是夫人慈悲,這么好的親事也能想著三少爺?;橐龃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來三少爺也必定是滿意的?!?/br> 第7章 一進五月天熱得就快了。 紀真換上了薄夾襖,細棉布的。 木樨捏著自己的新衣衣角,一臉rou疼:“少爺,銀子越花越少,現在又沒進項,做什么新衣服??!”云霽院上下都有,他們小子們都是布衣,那幾個丫頭穿的卻都是緞子,比一些小門戶的太太娘子們穿得還好,太破費了! 木槿沒吭聲。少爺就喜歡好看的,幾個小子還好,只要能干活,長得齊整些就好。那四個丫頭,一個比一個漂亮,都省了上頭夫人自己費心往院子里塞人了。不過,塞了也沒用,少爺的身子,唉! 千澤院。 紀侯爺第三次在院門外停了下來,看一眼那兩棵不過到他腰部高的小樹苗,哼一聲,走了。走出幾步,吩咐身邊小廝長生:“給云霽院送五百兩銀子過去,走我私房,悄悄的?!?/br> “是,侯爺?!遍L生低頭應了,暗暗決定要照顧好這里兩棵樹和書房窗臺上那盆草。 云霽院,紀真磨磨蹭蹭換著衣服,眉頭皺得死緊。 榮禧院老太君有請。 也不知道叫他去做什么,擋箭牌紀暄也不在,好煩。 這次紀真帶了兩個丫頭,秋紅和芍藥。 進了屋子,一屋子女人。 紀真目不斜視,先給老太君請安,然后是侯夫人。 鄭氏淺笑著介紹坐在她身邊的婦人:“真哥兒,這是你吳家表舅母?!?/br> “見過吳太太,吳太太安?!奔o真。 “真真一表人才,好,好!”吳太太笑容滿面,從袖子里摸出一塊玉佩。 “謝吳太太賞?!奔o真雙手接了,回手給了身后秋紅。 鄭氏笑容越發真誠,介紹吳太太身旁那個一直在偷偷打量紀真的婦人:“這是你陳家表姨母?!?/br> “見過陳太太,陳太太安?!奔o真。 “聽說真哥兒十二歲中了小三元,十三歲便中了頭名解元,想來明年春闈也會得個好名次,夫人真是有福的?!标愄珴M意得很,一出手就是一塊端硯。 紀真雙手接了,一起給了秋紅。 陳太太最后一句話一出,鄭氏臉上的笑就淺了許多,可還是接著話頭說:“可不是,真哥兒是幾個孩子里資質最好的,只是上次秋闈的時候年紀還小,又一心悶頭讀書,到底熬壞了身子。調養了這幾年,眼瞅著是大好了,日后前程是不會少的?!?/br> 陳太太就更滿意了。 老太君也很滿意。身子骨弱一些罷了,只要沒傷到根本,他們這樣的人家,好好養一養就是了。便是以后再不下場,身上有了舉人功名,蔭個職位也是使得的。至于這門親事,雖說女家門第差了些,家底卻是不薄,庶子本就分不到多少家產,鄭氏又不是個慈祥的,有這么一份厚厚的嫁妝,以后的日子也過得了。 “這是陳家姑娘,比你大一歲?!编嵤辖榻B到了重點。 一直坐在炕上的姑娘站起身福了福。 紀真低頭行了一禮:“見過陳家jiejie?!币姸Y的時候頭都沒抬,眼睛也沒亂看。 吳太太湊趣:“真哥兒可是害羞了?都是親戚,很不必這樣避諱?!?/br> 紀真古板了一聲:“男女七歲不同席?!?/br> 吳太太被噎了一下。 鄭氏說:“真哥兒坐吧,你不常出屋,也陪著老太君說說話,老太君平日最惦記的就是你們幾個小的了?!?/br> 老太太點了點頭:“真哥兒且坐一坐?!?/br> 紀真就在炕邊上的椅子上坐了,隨手從旁邊的點心盤子里拈了一塊點心吃。酸酸甜甜,山楂糕。挺合胃口,紀真就多吃了兩塊。這種東西木槿看得嚴,輕易不許他吃,院子里也不常做。 看陳家姑娘有些局促,鄭氏讓人端了一盤點心過去,說:“嫣丫頭也嘗嘗我們府里的點心,老太君這里的點心最好了?!?/br> 陳家姑娘吃了一塊,大概也覺得不錯,或者是餓了,又拿了一塊。 陳太太審視的目光一直沒離紀真半分,時不時點下頭。 鄭氏和吳太太相視一笑。 紀真懂了。 他進京,本來就是要成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