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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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荷有些不高興起來,旦一提起大營中的故事,庚武總是答得這樣含糊。剜他一眼,偏不繼續追問,自己和穎兒逗趣。 大嫂云英心眼細膩,見了便圓場道:“看小叔這生意忙的,自己沒時間休息就算了,媳婦兒月份這樣大,還舍得扔在我們這兒不管,自己跑去京城辦什么差?;貋砜梢浀枚噘I些禮物,好好給我們秀荷賠罪?!?/br> 庚武自然要說好聽話,好整以暇地睨著秀荷嫣紅的小嘴兒:“麻煩嫂嫂,嫂嫂提點的是,等回來后我必給她好好‘補償’?!?/br> 這話兒旁人聽不懂,秀荷卻如何能不曉得?那補償是甚么?是小船兒搖曳,是翻云覆雨,是叫人羞嗔無力。 秀荷腆著腰肢兒站起來,惱庚武:“嫂嫂羞聽三郎甜言哄人,誰要他補償了,超過二十天,多一天我就住這兒不回去了?!庇秩崛岬亟o庚夫人作了一禮,說三郎在后院還有些行李未收拾,先告退了。 庚夫人看著秀荷嬌挺挺的肚子,又見小兩口拌嘴間恩愛藏也藏不住,滿心里便都是歡喜,叫秀荷快回屋歇著,別累著了自個,東西留著給庚武自己去收拾。 ——*——*—— “吱嘎——”一聲把屋門關起,那屋中光線昏暗,看墻角木架上堆滿他的書卷古籍,看柜子里衣裳又都是他少年時所穿,真不知道他還有甚么可收拾。 正蹙著眉頭,腰肢兒上忽然環來修長臂膀,有清爽的氣息抵近耳畔,磨咬住她細嫩耳垂:“馬上就要走了,娘子大人真不肯賞為夫一個好臉色???” 嚇了秀荷一大跳,回頭捶庚武:“還好意思說?就不能不去。我只怕你人還沒回來,孩子就生了。她要是一睜眼看不見爹,長大后不和你親,你可別怪我?!庇謫査麞|西藏在哪兒,我怎么找不見它? 庚武把手中布袋晃了晃,撥過秀荷的肩膀正對自己:“已經取了。我欠那人一條命,答應他務必把東西交給所托之人。等事情一辦好立刻就回來,乖乖在家里等我,一定不會誤了時間?!蔽橇诵愫梢豢?,目光濯濯把她凝看。曉得她舍不得自己走,膽兒小,怕生孩子時男人不在身邊。心里也疼她,奈何這一趟卻無人可替代。 那布袋不過拳頭大小,許是在哪個角落掩埋許久,袋身已然灰黃陳舊,里頭裝的東西卻重。袋口別一枚硬紙信箋,乍一看,原來已被撕扯小半。 秀荷不由好奇打問:“怎么缺了角兒,還有另一半在哪里吶?” 庚武一雙狼眸炯亮帶笑,作隨口回答:“在另一個獄友那里,那故人怕不放心,便撕下兩半,分頭叫我二人轉交?!?/br> 秀荷可不好哄,這家伙城府可深,越是涉及要緊問題,越答得天衣無縫。自曉得自己對“小個子”敏感,后來夫妻說枕頭話,但凡能避過的從前,他總是含糊不答。 秀荷含著下唇,兇巴巴地說:“我昨兒晚上夢見她了,另一半就在她那里對不對?她后來必然也去了京城?!?/br> 果然女人對同類的嗅覺總是靈敏異常,庚武托起秀荷的下頜,好笑道:“所以就一早上不理我?” 秀荷剜庚武:“我夢里見你在胡同口遇見她,你們還說話兒來著。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和她再續前緣,這孩子我便帶回阿爹家,我也學我娘,跑走了讓你找不見?!?/br> 時辰已然不早,大張在門口催,庚夫人迎出去招呼。庚武便啃了秀荷一口,把包袱在寬肩上一搭:“傻瓜,胡思亂想些什么,我心里只有你。走了,不要想我?!?/br> 說走就走了,匆匆吃過午飯,把他送到巷子口,那衣袂繾風,一忽而便從金織橋尾走到了橋頭。 十七歲的秀荷撫著滿圓的肚子,直到看不見丈夫清偉的背影,方才一步一挪走回來。心里莫名空空落落,哦,她剛才還忘了告訴他,她做夢可準了,不然她才不會一早上不愛搭理他。要是肚子沒懷上該有多好,就小幾個月也行呀……她想跟他一起去。堇州府的桃花事可不許再出現一回,她可是個醋缸子,眼里容不得一粒沙。 …… 嫂嫂們如今已不去茶莊上工,平日里無聊,愛給秀荷的小丫頭做衣裳,那一件件小裙子、小褂子、小鞋子……粉荷嫩綠,秀巧玲瓏,把桌上的兩個竹筐兒堆得滿滿當當。還不夠,還要繼續做,繼續做兩歲的,空閑太多,打發不完呀。 洋鐺弄的陳媽據說是全鎮最厲害的接生婆,篤定秀荷生的是閨女,全家人給寶寶準備的便都是小丫頭的顏色。衣裳做得太多了,秀荷忍不住又生出錯覺,萬一到時候偏生個胖小子怎么辦? 月份大了夜里最難熬,每天晚上躺在四角紅帳內睡不著,便想庚武,想他正在做什么。想著想著又想去了那不高興的地方,連忙又打住,自己拿起針線繡。繡什么?再準備幾件胖小子的小衣裳,以防萬一。 男孩子小時候穿慣了女孩兒的衣裳,不知不覺就會以為自己是女孩兒,長大后便成了娘娘腔。隔壁鎮上就有一個,和秀荷是同齡,但那人的爹爹后來把他送去學了戲,倒派上用場了。秀荷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再走子青那條路。那針線穿來引去,繡不多會兒就犯困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把一個晚上熬了過去。 老關福自鐸乾走之后,性格復又朗朗開懷起來,二月底退了青紅酒鋪,也在橋尾這頭新租了個小院子。離得近了,時不時就想過來看一眼,等不住當外公呀,心里可高興。被紅姨知道了怪他太婆媽,后來就假假一會兒提只雞,一會兒拎一掛小糕點,借口吃不完,送給倔丫頭幫忙解決。 秀荷也不戳穿阿爹,每次都樂悠悠接下來。隔上三四天,叫劉伯把馬車趕到巷子口,陪阿爹去橋頭那邊抓一趟藥,日子過得倒也不枯燥。 大夫是鐸乾引薦的。阿爹的咳嗽病一直反反復復,鐸乾便出面請了告老在鄉的曾老太醫。許是因著端王爺的面子,曾老太醫給阿爹看病甚是仔細??上О⒌偛挥浀脽跛?,那咳病吃藥的時候就好些,不吃了又開始,藥就一直斷不了。 …… 四月的江南小鎮,綠草繁花,姹紫嫣紅,風光好不撩人。晌午日頭把街心青石打照得閃閃發亮,秀荷陪阿爹看完病,才預備叫阿檀扶上馬車,忽然間街道兩旁卻攏來許多人,差點兒被撞倒,連忙小心穩住身子。 “回來了,回來了,大家快看吶!” “天,快聽聽那是什么聲音!” “吱嘎吱嘎——”矮個的南洋腳夫赤著腳板,褲子卷到小腿窩,又黑又厚的肩頭上扛著長扁擔,從街的這一頭遙遙走到那一頭。那筐子好生沉重,把腳夫的扁擔壓成了一道弧,梅老太爺每年五月挑著江南特產從春溪鎮出發,來年清明又挑回來一擔擔黃金滿筐。那聲音聽得人貪婪,春溪鎮的人從梅老太爺年輕時候起,聽了幾十年,怎么聽也聽不夠。 過年時不見回來,清明以為再也回不來,四月底卻忽而出現——梅家要起死回生了。 但那打頭的,卻不是老太爺捋著花白的山羊胡,儒雅金貴的梅大老爺也沒有出現。 打頭的是匹高頭大馬,那馬上男子不過二十出頭,著一襲玉白綢裳,墨發沿筆挺脊梁順垂。你若膽大跑去馬前端看,便能看到他無風無波的雅俊面龐,生得真是眉清目冷、鳳眸高鼻,周身的氣場卻滲,叫你輕易不敢抬頭迎接他目光。 身后隨一抬雕漆小轎,有女人的頭臉從車簾布里探出來,因為涂了層很厚的粉,唇兒也抹得非常紅,遂看不清年紀,似十幾又似二十幾吧。南洋的女人黑,妝打得厚,洗了臉才能看清真模樣。 圍觀的路人戳戳指指:“快看快看,老太爺父子不回來,那南洋姨太太倒自己帶了個小男人回來?!?/br> “不對不對,哪里是她?去年那個姨奶奶身段可豐滿,這個不是?!甭啡瞬[眼細細打量,一會兒搖頭否定。 “嘖,這不是晚春嚜!那丫頭去了快一年,快變得像個南洋小太太!”有認識晚春六十多歲老祖母的鄰居擠過來,一句話便點破迷津。 他尾音方落,那前方的看客早已接過話茬,高聲訝嘆道:“天,那騎馬的竟然是大少爺!看,他的腿腳竟然好了!” “嘖,怎么會是大少爺……” “他從前不是個半癱子?” 一時間街道兩旁議論聲嗡嗡四起。 秀荷本來正扶門框上馬車,聞言不由抬頭看。那轎子“吱呀吱呀”晃過眼簾,卻恰好看到晚春活色生香的一張俏臉龐。晚春左手腕掛著幾個金燦燦的大鐲子,右手腕圈的都是玉石,兩只金耳環綴著翡翠盈盈透亮,動一動全身就叮當叮當響。應該是也看見了秀荷,上下把她一打量,然后便對她瞇著眼兒一笑。 “你還在鎮上???”晚春說。 去了一年,晚春的口氣也像個貴太太了。晚春想起秀荷的男人只是個跑船的糙漢,看秀荷的眼神不由憐憫。但她似乎瘦了很多,笑起來眼角有些褶皺,撫在簾子上的指頭兒微有些褐黃,應該是吃上煙了。 秀荷今天穿得素樸,因為要陪阿爹看病,曾老太醫的眼睛不太好,看見鮮艷的色彩就刺得慌。但也不計較,只淡淡地回了晚春一笑:“你看起來氣質大變,我快認不出來了?!?/br> 晚春矜貴的抿著嘴兒,卻不應話。探出頭對前面的大少爺說:“阿奕,我口渴了,你去咱家鋪子里給我取杯水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