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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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險,我就奇怪她今天熱情得不正常?!?/br> “難怪一碗粥也不依不饒,原來是藏有貓膩……嘖,好賴是師徒一場,心眼兒竟也這樣毒?!?/br> 竊竊私語聲四下響起,早先尚在狐疑阿曉來歷的繡女們又紛紛調轉了話鋒。 “啪——!”琴兒四下環視了一周,頓時窘迫起來,慌忙之中一巴掌便朝阿曉臉上煽過去。 “個小賤人,你誣蔑我、你挑撥離間……師傅明兒個就走了,我與她無冤無仇,好心給她端碗粥,我給她下藥做甚么?還不快閉上你的臭嘴!” “是啊,可不就是要走了嚜,再不下點落子藥拿什么討少東家的歡心!”左右都已經被人戳穿傷疤,阿曉捂著火辣的臉頰,也不打算再隱忍了。干脆提起琴兒的衣襟,從她袖子里掏出來一個紙包:“證據都在這里,有眼睛的都能夠看見。這藥粉紅紅,倒正好叫八寶粥給掩了,可惜到底是生手,撒得太慌亂,地上可沒少留下來痕跡?!?/br> 少東家……落子藥?! 秀荷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兩步走到粥盆邊,果然看到那青磚石地上撒著一小撮紅粉。她嘴上不承認自己懷孕,其實那腹中的些微變化又如何能未曾察覺?想到剛才若不是阿曉,只怕此刻一碗粥早已經落了腹…… “啪——”撫了撫尚且平坦的少腹,眼眶便紅了。驀地走回來,一樣還了琴兒一個耳光,磨咬著唇齒道:“你說,這又是怎么解釋?就為了討他的歡心嚜,對我的骨rou下入此毒手……真是卑鄙?!?/br> 她的聲音低而微顫,卻少見的咄咄逼人。 “人都在這里,想派哪個繡女做都隨你意?!毙≡豪飩鱽砻沸⑼⑶逵挠牡纳ひ?。 下個月是張大拿的壽辰,張錦熙說要繡副賀壽圖送給父親。梅孝廷對張大拿倒是不敢怠慢,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踅進門來,忽一抬頭便看到眼前這一幕——琴兒捂著臉頰張口欲言,阿曉冷兇兇地立在一旁,秀荷的手尚且頓在半空。 不由腳步微微一頓。 梅孝廷鳳眸中一絲笑意悄然掠過,心情徑自好起來。 張錦熙睇了眼地上的碎碗,再看琴兒,猜她事兒被戳穿了,心中諷弄,面上卻只淑柔地笑道:“喲,這是怎么了?不就是粥嚜,打就打了,再換一碗就是,看把人為難成這樣?!?/br> 那話鋒暗指向師傅,果然表姐是向著自己的呢。琴兒頓時有了底氣,委屈地掉下淚來:“一向仰慕師傅的手藝,不舍得師傅明天就走,好心端來一碗粥,不吃就算了,也不該尋借口叫人打翻了,反過來誣賴琴兒下藥。如今粥也打了,叫人怎么說得清楚,二少爺、表姐您要為琴兒做主啊……嗚嗚……” 那梨花帶雨,哭起來倒是惹人憐。 梅孝廷微瞇著鳳眸,隔空凝看秀荷嫣粉的嬌顏,心思只剩又恨又遙遠。恨她太多,根源已找不見從何而起;遙遠,卻是因著近日與琴兒的靡亂孽纏。 是了,他終于也叫別的女人為自己函了。那堇州府芙蓉客棧夜半聽去的陰陽之媾,只叫人墮生裕念、掙扎不出。聽到那個男人引導她:“聽話,女人都叫男人弄這個。不信你問問美娟,她還幫過小黑?!彼龂聦幍拇ㄋ票缓棋淙?,抵擋得有多無力,她說:“我又不會,我不要幫你……我函不住……” “試試就能函了。你閉起眼睛,我教你?!?/br> 然后他們你來我往,把一床軟褥似蛇兒纏蠕……他一個人孤獨的等在窗外,是個甚么滋味? 所幸后來知道了,知道那紅唇來去間是有多么的享受。 梅孝廷再看琴兒,看那哭得潸潸淚下,想到她被自己充盈得面紅耳赤的一幕幕,多少還是生出些憐香惜玉。 ……呵,憐香惜玉。這個詞,從前可是她關秀荷的專屬,他從來不曾舍得把這個詞用于別的女人,可惜她卻不要。她把他一次次艱難筑起的希望又一次次殘忍的撕成了碎片。 梅孝廷便把琴兒的香肩攬入身側,勾著精致薄唇冷笑:“不過是一碗粥,眾目睽睽之下為難她一個鄉下丫頭。關秀荷,你用得著如此惡毒嚒……爺看上個女人就這樣遭你不容?” “麻煩二少東家先看清楚,看看她手上攥的紙包是甚么,再來判斷是誰惡毒?!睂γ娴呐寺勓钥催^來,目色卻冷清,仿佛離他在遙遙天邊。言畢坐回到位中,把四年的一應物事收拾歸類。 這一幕,他又驀然恍惚,想起那十二少年時候,把九歲的她堵在路邊,假裝玩世不恭地親她粉嫩的臉兒:“嗨,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那么從此以后爺來保護你?!毙奶袒潭中攀牡┑?/br> 心中又蕭瑟,還是不快樂。他知道她今天就要辭工了,她這一走,今后就再也不會進梅家的大院。他近日忍著不來繡莊,就是怕惹她不高興,盼望她會不會因為自己不在,而愿意再多留幾天……他知道她喜歡繡。 梅孝廷的容色冷下來,陰陰地睇了琴兒一眼:“這紙包里藏的是甚么,爺幾時容許你給她下藥?” 那眼神竟如寒刀刺穿人骨髓……怎生得才護著自己,忽而竟又反目。 琴兒驀地打了個顫,本來尋思著說是自己肚子疼的藥,只這一低眉,卻睇見表姐看過來的鼓勵眼神。 ——“你要先成全他,然后他才會成全你?!?/br> 想了想,干脆豁出去嚶嚶哭泣道:“沒錯,就是落子藥怎么了……她辜負了二少爺、她和別的男人好了,二少爺卻一個人孤清清地為她傷心傷肺,她這樣的女人不配得到幸福!二少爺自己不是也說了嚜,她的骨rou若是留著,便是將你徹底的拋棄了。琴兒舍不得二少爺難過……嗚嗚……我這都是為了成全二少爺您呀……” 那句句梗咽,只聽得張錦熙悄然勾了勾嘴角,暗自睨了對面的秀荷一眼,今番雖卻讓她逃過了一劫,到底是去了一個眼中釘。梅孝廷是什么人,他自己的東西,自己想要怎么虐都可以,但是旁人卻不可以動,哪怕是一根手指頭……好琴兒,你自己尋死,這可怪不得別人。 果然梅孝廷負過雙手,清絕的俊顏上浮起一道寵溺笑容:“哦呀~不愧爺把你好一番調教,這樣體貼,叫我怎么感謝你才好呢……那么不如你把它吃掉,吃掉它,爺今后還是一樣疼你……吃不掉,哪里來的就滾回哪里去吧?!?/br> 他的身量清逸,著一襲月色印花褂子搭淺青的下袍,執一柄小扇蕭蕭立在桌邊,似與生俱來的孤寂,只叫人貪看不夠,還莫名的心疼。 琴兒錯愕地望著梅孝廷好看的臉龐,竟不知他說出的原是這樣一句話。但只稍一想夜里被他無情勾弄的一幕幕,心中便不舍得。她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鄉下種田的男人她已經再喜歡不起來……離不開他,離開他就會死。 便只得蹲下去,把地上散落的粥顫巍巍地舀起來。閉起眼睛,卻不敢吃。這藥粉不單只是落子,它還絕育。吃了它,女人的暖宮從此就廢了。 張錦熙撫著腰肢,卻等不及她吃,怕她一吃復又被留下來。便長嘆口氣道:“既是落子藥,姑娘家又如何能吃?阿綠,你叫婆子帶她去賬房吧,拿了工錢送回鄉下去。念在你母親與我娘家是遠房親戚,這里發生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回去找個好人家,踏踏實實地嫁了吧?!?/br> 琴兒才把勺子夠到嘴邊,聞言驀地又把眼睛睜開,忽然間站起來撲向對面的張錦熙:“我不吃、這藥我不能吃……是表姐,表姐她蠱惑我,她還說這樣就可以得到二少爺的心,藥也是她叫阿綠幫我買的……是你們,你們設了陷阱要趕走我!” “閉嘴,你一派胡言——”張錦熙正措辭解釋,措不及防之下被琴兒猛然一堆,身子便重重地往后仰躺在地上。 倘若這樣仰下,那衣裳內裹藏的秘密就再遮掩不住?;艁y中想要拉住梅孝廷的衣擺,梅孝廷眼中的眸光卻陰鷙得似要殺人。她心知自己在他心中的情分自此便化為灰燼,絕望之下忽然便將桌邊的秀荷重重一拽。同歸于盡。 “啊——”秀荷才收拾完一應物事,抱著小竹筐準備離開,被張錦熙如此一拉,整個兒便被腳下的黏粥滑倒。少腹正對著碗碎,怕腹中的骨rou被它刺破,倉促之間連忙將碎片撥開,半撐著手肘跪倒下來。 那碗碎卻來不及推遠,驀地刺入白皙的手腕。一縷奪目殷紅汩汩滲出,頃刻間便血流如注。 腹下亦鈍痛,蜷成一團站不起來。 “三郎……庚武……”叫他,才知道他去了城里,疼得牙關咬得咯咯響,又改叫阿曉快去怡春院,讓紅姨帶幾個人過來。 “秀荷……嗚嗚,你再忍忍,他們就快來了——”美娟蹲在秀荷身旁,凌亂包扎著她手上的血痕,見她臉色煞白煞白,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 “閃開!”忽然一道月白身影掠近,有淡淡熏香沁鼻,恍惚間聽一聲清幽嗓音,整個人便被梅孝廷抱著沖出門去。 原來他恨她恨到死,說到底卻還是舍不得傷她半分。張錦熙癱軟在地上,看著梅孝廷一襲青袍掠過身旁,抓了抓,卻只抓了個空。 她藏了四個多月的秘密便也空了,因著她身下的干干凈凈,無水也無紅。